“……可惜。”萨克西斯遗憾地摇头,“我原本以为你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他站起身来。下一个瞬间,褐发披肩的精灵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斑叶龙。塔里的通道已经十分宽阔,却连它的身躯都无法完全容纳。它展开的双翼没入墙壁之中,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可笑……但谁也笑不出来。
它无声无息地向他们逼近,不紧不慢,像是在戏弄无处可逃的猎物。
柯瑞尔深吸一口气,站出来挡在通道的正中。斑叶龙硕大的头颅就在他眼前,尖牙森森,眼神冷漠而残忍。即便明白它并非实体,那将要被吞噬般的恐惧却无比真实。精灵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双臂在胸前交错,右腕上看似普通的腕甲急速地改变了颜色——从朴实的深褐,变成斑斓的绿。
那深浅不一的绿色宛如阳光下随风起伏的树叶……又像斑叶龙颈间的鳞片般灿烂华美,镶嵌在腕甲上的琥珀色的宝石熠熠生辉,璀璨如巨龙之眼。
斑叶龙发出一声奇异的轻笑,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轻蔑。柯瑞尔毛骨悚然,却半步也没有退——在一条斑叶龙的面前使用斑叶龙的皮制成的魔法物品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可刚才那一瞬间里交换的眼神让他明白,埃德或许有什么计划,却需要一点时间。
他不得不在斐瑞动手之前站出来,因为这幅腕甲,一旦战斗开始……就没有太大用处了。
周围的空气如水般波动起来,腕甲上那斑斓的色彩和纹路蔓延开来,眨眼间将他们包裹在其中。屏障之外,斑叶龙漂浮在半空,毫无必要地拍打着双翼,没有再向前,属于巨龙的面孔分辨不出喜怒。
“谁也不能攻击。”柯瑞尔干巴巴地开口,“从现在开始,如果我们不动手……它也伤害不了我们,就像……就像我们根本不在此处。”
芬维默默收回了短刀,埃德点点头——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圣域术。
“但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柯瑞尔有点尴尬地补充,“这东西已经快两千年没用过了。”
“……你需要什么?”斐瑞纡尊降贵地主动开口问埃德。
“呃……一点点好运?”埃德苦笑。
高贵矜持的精灵长老优雅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埃德从袋子里掏出一根气味芬芳的枯枝,想了想,索性把剩下的两根全都掏了出来。
孤注一掷。
有时候他也暗搓搓地觉得自己说不定是个天才——他总能无师自通地创造出一些新的法术,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多半是在发疯……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能够击退萨克西斯的办法。
他点燃了枯枝。侧生在枝条上的花朵早已萎缩成黯淡的黄褐色,却仍带着水晶般的光泽,燃烧时会爆出小小的火花。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萨克西斯像是觉察到什么,忽地向前疾冲,埃德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斐瑞也冷着脸握紧了手杖。然而法术并未被解除,尽管现在他们看起来应该是在斑叶龙的肚子里……但正如柯瑞尔所说——“就像我们根本不在此处。”
埃德把自己那颗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按回原处,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咒语上。在白石岛时他曾经得到过一点回应,可那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咒语起初是无声的,但埃德很快便意识到保持沉默并没有用处。当他开始施法,流动在眼前的绿色终究还是渐渐淡去。
汗水从额角沁出,埃德不知不觉间大声念出的咒语尖锐而急促。
斐瑞垂下双眼,掩饰那一丝惊疑。埃德的咒语衍生自古精灵语,作为一个施法者,他多少能听懂一些。那不是伤害,不是驱逐,也不是禁锢……而是治愈。
手指微动。他离埃德很近,近到还有足够的时间阻止这个目的不明的法术……但他最终只是压下了那一缕不安。
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也有一天会如此相信一个不过见过两次面……而且似乎一点也不可靠的人类。
咒语停止时,自柯瑞尔的腕甲撑起的屏障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的确确是在一条斑叶龙的肚子里——那幽魂庞大的身躯将他们完全包围。视线依旧清晰……毕竟萨克西斯早已失去了自己的躯体,只是周围的光线似乎黯淡了许多,阴冷得更像是他们已经被带入另一个世界。寒意彻骨,谁都动弹不得,从血肉到灵魂,全都冻结在无尽的恐惧之中,仿佛拥抱他们的是死亡本身。
这强大的对手甚至根本不用攻击,他们便已毫无还手之力。
只有小白还能仰头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浑厚而悠长,如同创世之初,自诸神唤醒万物的歌谣里遗留下来的一个音符,轻轻敲击在所有的灵魂之上。
埃德猛地抬头,仿佛在快要窒息的时候自冰冷的水底浮了上来,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气。
他想他是失败了……如果伊斯在这里,他手中的阿克顿之剑或许还能对这个过于强大的幽魂真正的伤害,可即便他现在召唤伊斯,大概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按了按胸口。离开斯顿布奇时娜里亚把她那枚银鸟胸针给了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他可能遭遇的危险……而他的确太过自大。
“……伊斯。”他低声叫着,眼角有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佩恩。
他在自己的脑子里疯狂地搜寻着,试图找到一线生机。斐瑞低低的咏唱声就在耳边,柯瑞尔叹着气拔出了多半是无用的长剑,唇边微微的笑意里却不见绝望。
至少,这一刻谁都没打算放弃。
“……狄瓦……”他咬着牙,发着抖自齿缝间发出连精灵的耳朵也难以捕捉……但绝对有谁能听到的低语。
但他及时停了下来——似乎,已经用不着了。
斑叶龙的影子颤抖起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痛苦中挣扎。带着愤怒的咆哮狂暴如破堤而来的巨浪,直接炸响在灵魂深处,然而其中有另一种声响,如疾风吹过树梢,如海浪卷过沙滩。
从细不可闻,到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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