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
片刻的震惊之后,弗里德里克从椅子上跳起来怒吼,“我是国王!你已经不是什么圣者……我是你的国王!”
“是的,您是。”埃德有些无力,“但现在……我眼前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儿子。他敬仰自己的父亲,试图为他出人意料的死亡找到一个足够荣耀的原因,或至少找到可以惩罚的罪人。他只想证明自己愿意接受的东西,并不想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也不在乎他所想要的公正会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我不得不称您为王,陛下……但请恕我无法敬你为王。”
弗里德里克瞪着他,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手边的铜铃。在怒火中抖的右手让铜铃出细碎的声响,听起来让人更加烦躁不安。
埃德怀疑小国王十分想把那玩意儿迎面砸在他脸上他甚至都做好了躲避的准备。但弗里德里克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脸色铁青地向埃德低吼:“如果我连一个儿子都做不好,我要怎么才能做好一个国王?”
“……厄尔德一世将他的父亲软禁至死,却没有人能否认他是安克坦恩最伟大的国王之一。”埃德轻声回答。
那是邻国的历史,但弗里德里克必然是知道的……厄尔德一世的父亲莱辛过于残暴,在他处死了自己的妻子之后,他的儿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动了政变。莱辛的余生衣食无忧,却被囚禁在一个塔楼上,直至死亡才获得自由。而在安克坦恩战乱频仍的历史上,厄尔德统治的那三十年,即使偶有动乱,也绝对是难得的盛世。
弗里德里克的眼神带着愤怒、恐慌与茫然,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本能般站得笔直,也比埃德记忆中要高了许多……却依旧只是个少年的身形。
“可我父亲……”他喃喃低语,“我父亲不是……”
“……您的父亲已经死了,陛下。”埃德的声音不自觉地轻到近乎温柔,“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只与您有关。”
“……可他没死啊。”弗里德里克怔怔地瞪着他。
埃德的心重重一跳,然后直沉下去。
“他没死……他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的床边,我的梦里……他责备我没有为他复仇,说我一点也不像个真正的国王……”弗里德里克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他真的没死,而且认为他是被谋害的,他应该在阳光之下出现在石榴厅,指出凶手……而不是在夜晚出现在你的梦里啊。”埃德压下不安,轻声劝慰。
弗里德里克双目失神,不停地摇着头。他仍然在抖,但埃德看得出,那已经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您离开斯顿布奇的这几个月,也时常……看到他吗?”埃德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也许时机不太对,但他得弄明白这个……他知道安特没死至少是没死透。可他应该也不可能再到处乱跑才对!
弗里德里克点头又摇头,神情惊恐又迷茫。铜铃的轻响越来越急促……然后猛地停了下来。
埃德在那一刻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瞬间的空白。惊疑之中,即使听见铜铃声再次更加清脆地响起,眼角晃过金属泛黄的光芒,他也没能躲开弗里德里克突然间重重地砸在他额头上的那一击。
眼前一黑,然后才感觉到头骨裂开般的剧痛。埃德踉跄着向后退去,血已经流进了左眼。
他伸手格挡,在眩晕之中听见弗里德里克咬牙切齿,犹如诅咒般的声音:
“你该死……斯科特也该死!无论他到底死了没有都该死!”
他只能尽力向后退。
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菲利的怒吼声大得让他觉得自己的头裂出了更大的一条缝:
“弗里德里克博弗德,你他妈什么疯?!”
“我是国王!我是国王!你们全都该死!”弗里德里克尖叫那完全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铜铃疯狂地乱响。埃德绊到了一张椅子,然后索性坐了下去,下意识地为自己疗伤。
他很快便想到这里是洛克堡……他的法术根本施不出来。
……好像也不是施不出来。
熟悉的感觉流过伤口。埃德甩了甩头,觉得清醒了许多。
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血还是在往下淌治疗术并没有平常那么有效,却也不是完全没用。
他有点茫然。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菲利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弗里德里克的双臂,却不能阻止他继续又哭又叫。
“你是我的骑士!”小国王哭得打嗝,突然间像是变小了十岁,“放开我!你去杀了他!你们都该死!……”
跟着菲利冲进来的骑士们围成一圈,面面相觑。菲利嘴角一抽,忍无可忍地在他脖子上一掐。
弗里德里克的哭喊戛然而止,头软软地垂了下去。
守卫们向两边分开,匆匆赶来的茉伊拉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
“……就是让他睡一会儿。”
菲利尴尬地举起双手,“他没事……真的没事。”
这个……埃德可不怎么确定。
“抱歉……”
在确认弗里德里克确实“没事”之后,茉伊拉疲惫地向埃德道歉,“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他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可他从来不会这样出手伤人的。”
“呃……”埃德说,“不是他的错。”
菲利瞪他。
“……也不是我的错。”埃德补充,“事情有点不对劲。”
茉伊拉沉默地看着他,神情异常平静。
“……但您好像已经知道了?”埃德疑惑地问。
茉伊拉点点头,又摇摇头。
“算不上。”她说,“我只是……有些奇怪的感觉。不止是弗里德里克……我的儿子,父亲和兄弟,我了解他们就像了解我自己。可分开不过几个月,偶尔我看着他们,居然觉得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我怀疑过也许不对劲的是我自己,但如果你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