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沃家父女俩的争执还没有爆就结束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鹦鹉螺号的老板里格利来自尼奥,与那座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娜里亚一直拜托他打探着大法师塔的消息——主要是关于尼克·斯托贝尔的消息。那个看似诚恳又可靠的“塑石者最后的弟子”出现得太突兀,知道得又太多,难免令人起疑。
然而今天娜里亚才知道,艾伦还没有回到斯顿布奇,就已经托人传讯,让里格利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另一个籍籍无名的法师身上——这其实也没什么,娜里亚很清楚艾伦不会毫无理由地这么要求,但问题在于,无论是里格利还是艾伦,似乎都压根儿没有想过,是不是也该告诉娜里亚一声。
女孩儿的怒火因为父亲的不以为意而越炽热,却在彻底爆之前强忍了回去,铁青着脸冲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声闷响让埃德不由自主地随之一抖。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僵硬又尴尬。
“……别管她。”艾伦开口时依旧带着点隐忍的怒意,只不过,看起来更多的是一位父亲对着无理取闹的女儿的恼怒与无奈。
埃德觉得娜里亚完全有理由生气。但当着艾伦的面,这句话他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这种时候,连伊斯都会默默地缩在一边,只当自己不存在。
“埃克托·卡罗,与从柯林斯神殿消失的那群雇佣兵有关。”艾伦生硬地把话题继续下去,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声音,似乎希望这多少像是解释的“继续”能穿透楼板,钻进女儿的耳朵里。
埃克托·卡罗就是他让里格利打探的那一位法师。十几年前,卡罗曾经是巴拉赫的伯兰蒂图书馆的守护者之一,一位战斗法师。
那时他尚且年轻,看起来前途无量。毕竟,会被派到伯兰蒂的法师都经过精心的挑选,天赋过人,在负责守卫的同时,更有权遍览图书馆里所有珍贵的藏书——那与其说是任务,更像是个机会。
在卡罗完成自己五年的守护任务,回到大法师塔之后,有些意外地渐渐泯然众人,成为大法师塔里无数算不得能力低下,却也无法再更进一步的法师之一,哪怕有幸成为东塔大法师威克菲尔德·图姆斯的弟子,也只是那位几乎把弟子当奴隶使唤的大法师的众多弟子里不甚受宠的一个——图姆斯大概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
艾伦之所以突然盯上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师,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那群消失在柯林斯的迷雾里的“雇佣兵”。而他的耿耿于怀穷追不舍,也不只是因为埃德的请求。
是娜里亚……和他把那十七个人带回了柯林斯神殿。即使从未有人因此而责怪他,那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看来,那群雇佣兵很可能是故意落到我们手里的。”艾伦的语气不自觉地沉重起来,“柯林斯神殿……从内部攻破要比从外部进攻容易得多。”
神殿四面环水,圣湖斯塔内斯特尔的保护之下,白石桥是进入神殿唯一的通道,那时也早已封闭。即使是国王的军队从桥上冲过去,守卫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出警告——埃德在迷雾中所见到的,那样惨重的伤亡,却显然是毫无准备。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埃德茫然低语。
假装被抓,用谎言来污蔑他是一回事……即使是破坏五月节,对无信者而言,或许都不算什么,但杀害尼娥的骑士,则是性质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到底是怎样巨大的利益,会让他们不惜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行?
胸口闷,呼吸似乎变得有些艰难。埃德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迷雾里那些冰冷的尸体。
“……我打赌肖恩知道。”
他听见伊斯的声音飘在耳边。
“还有那个该死的牧师,伊卡伯德。”
而曾经被称为“圣者”的埃德,在他们看来,是不是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事?
埃德低着头,默默地把他的沮丧和愤怒,以及随之涌出的一些更为阴暗的东西,用力塞回心底的某个角落。
“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我们找到了其中的一些人。”艾伦说。
那些人分散在各地,彼此毫无联系,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暂时的利益而曾经走在一起的雇佣兵。加文抓住了其中的一个,那个名叫蒙特的家伙承认拿了钱在五月节时用假的死雾来制造混乱,甚至承认了污蔑埃德是来自另一个主顾的要求,但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与迷雾中的那场杀戮有关……他们只是趁乱从那里逃了出来——至少他自己是。
据他所说,他是被惨叫声惊醒的。他还没弄清到底生了什么事,地牢里的火把便突然全部熄灭,一片黑暗之中,牢门洞开的声音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蒙特逃出去时神殿里已经躺着不少圣职者的尸体。他怀疑那是不是先逃出去的同伴们的“杰作”,但又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能做到。
他根本没有遇到阻拦。在他冲到广场,已经能够看见白石桥的时候,迷雾才从湖面上涌了过来,渐渐淹没了一切。
他跟同伴们走散了,却也没想过要再找到他们。水神神殿不可能放过他们,水神的信徒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无尽的恐惧像那一天的迷雾一般笼罩着他,无论藏到哪里都无法逃开。
“但我没杀一个圣职者,我怎么敢?”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带着惊惶,疲惫,一点狡猾和卑微,“五月节那天那个是意外……他们都说是意外……我们没想杀人……”
听起来合情合理。
然而审问者不止加文——古德伊尔用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另一种回答。
那个因为朋友的死而越阴沉的法师使用了禁术。当意志被摧毁,蒙特最后的回答却是一个平静到诡异的笑容。
“一个无信者……一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不会有那样的笑容。”
加文这样告诉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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