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对着花板晃了会儿神儿,顾莲猛地坐起,左右张望起来。她正躺在沙上,身上盖着件深棕色的披风,柔软的质地晕着她的体温,想来是睡了有一会儿。她一眼就看出,这房间与十二层的房间结构大致相同,外面是大厅,里面是卧室,只是里面的陈设不同罢了。
许是黑着灯,这间房间显得幽幽寂寂,侧一瞧,落地玻璃窗外是君临的黑夜,黄昏在地边际垂死挣扎,长龙摆尾,模糊勾勒出荒芜山丘苍凉的背脊。
她不知为何无法从那黯淡挣扎的风景中移开视线,挪动身体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瞧着黑暗逐渐侵染,挤压着光明最后的空间。
终于,如同蜡烛灭掉一般,最后一丝光线被吹灭了。
终于,窗外是漫无边际,让人绝望的黑暗了。
一旁桌上有杯子落下的清脆声响,顾莲被惊醒,等转过头看清人,又被吓到。
“醒来了怎么不开灯?”
陈志弯腰放下盛着热水的玻璃水瓶和两个玻璃杯后,站直了身体,低着头放下卷起的袖口。
“咦?唉?陈陈陈陈志?!”
顾莲瞬间凌乱,努力回想了半,也没想起自己究竟怎么会来到他的房间。
“你在我门前睡着了,睡在那里容易感冒,我就把你安排在沙上了。”陈志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头也不抬地淡淡道。
“啊,不好意思……”顾莲讷讷,又看了看披风,“这是你的吗?多谢你了。”
陈志未答,只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桌上,另一杯自己兀自仰头喝了。她有点摸不清状况,抓了抓乱乱的头,把披风叠起来放在一边,他看了她一眼,她立马坐直,拿过杯子喝了。
夜晚七点,月华从落地玻璃窗洒下的光晕,拖长了男子清冷高挺的身影。顾莲握着温热的杯子坐在那里,坐立不安的心情稍稍缓解。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进屋了……错觉吗?啊啊啊几个人里她最怕的就是陈志了,为什么偏偏让他看到自己这么囧的时候……
她轻咳一声,握紧杯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道:“给你惹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片安静。
是不是——生气啊?顾莲偷偷看了他一眼,只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他冰冷俊挺的侧脸,捉摸不透神色。她顿了顿,起身道:“打扰到你,很抱歉,那个……我就先告辞了。”
还是没话。
很好,慢慢走,不要出声……顾莲心翼翼地放下杯子,转身悄步走人。许是黑,许是屋暗,未曾点灯的偌大大厅只依靠着清辉照亮窗前一片木地板,面目模糊的英俊男子的沉默有如实质,她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到针一般的压迫力。
直到她走过大厅,来到走廊,陈志都没有开过口。就在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走廊的灯忽然开了,陈志站在身后,道:“心脚滑。”
顾莲嗯了一声,蹲在门口找鞋子。
白色的运动鞋是在路边捡到的,这段时间常常见血,又曾在土里泥里滚过,其实她很不愿意穿这双鞋了。
什么时候换掉吧。
她想着,记起自己现在也是的有钱人了,不由弯了弯眼睛。
清冷沉稳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叫人响起锋锐雪白的利刃,切开黏稠的黑暗。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顾莲身体僵了僵,一时寒了五脏六腑,不敢回头。
这是简单的寒暄,抑或是……
“任务中心、医院、交易市场、然后再是任务中心……罗祭的反追踪能力确实不错,之后他又带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陈志淡淡的声音,如同寒冷的冰块贴在脊背,让顾莲浑身一颤。她缓缓、缓缓地转头,在看到走廊灯光下那张沉静的脸的瞬间,已经知道她的辩解不会有任何作用——这个男人,早就看穿了她所做的一切。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轻易地卸下了她反抗的斗志,垂下肩膀,咬着唇不话。
陈志慢慢走了过来,安静的屋中,脚步声如此清晰,隐约有回声回荡。顾莲觉得他的步子都踩在她的心跳声上,不由缩了缩肩膀,接着又觉得太露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肩膀。
“你……”陈志静静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漆黑深邃的双眸对上她的,叫她无处可逃,冷冷道,“又想走吗?”
又……?
顾莲一怔,那眼中的寒冷孤寂如此深重,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努力往后缩:“不是……”下巴上陡然一疼,她蹙眉,吃痛道,“陈志?”
陈志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蓦地松手,隐忍道:“抱歉。”
不等她反应,他站直了身体,往回走了两步,背对着顾莲,一时没话。顾莲揉了揉下巴,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飞快想着借口。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反常是为了什么,可她知道,他宛若深渊般叫人猜不透的双眸中,一瞬间露出的恨意是真切的。
不是思考为什么的时候,该思考的是怎么办。
之前想好的借口此时已经不适用了,她为了拖延时间,也为了打破沉默,她问道:“我有没有起到应该起的作用?”
陈志默了半晌,再看着她的时候,又是如常的莫测,只一句话便已了然:“你知道了什么?”
“只是猜测。”顾莲握着拳头,让自己的表情放松,平静地道:“你们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只好自己去求证。去任务中心和市场,只是为了找到答案罢了。至于罗祭……”
她顿了下,垂眼掩去情绪,道:“他想要知道我们的来历,我只不知道,在路上遇到的,没有泄露你们的身份,这样可以吗?”
“我的问题是,你在做什么。”陈志离她数米之外,神色冷冷地道。
顾莲咬了咬唇,对他的强横有些厌烦,轻声道:“我们的誓约里,有提到过不可以私自行走吗?”
陈志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只是在提醒你,若你违背誓言,你将会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
顾莲强忍怒气,勉强微笑:“我知道了。”
再无心情下去,她穿好鞋,拿好东西,点头草草告别:“再见。”
门扉开闭,屋中又只有他一个人。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勾着唇角无声地笑了下。
他冷静,他睿智,在外人眼中如神袛般清贵强大,可没有人知道,他一样会寂寞。
用誓约束缚着别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其中的寂寞,可是如果没有誓约,他的手中,将一无所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