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零章没有正义
疏朗的星空下,鲜血染红了江面,屠杀仍在继续……
秦雷负手站在小艇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屠杀,他虽然从不抗拒杀戮,却很难去享受它。在他眼中,秦人也好、齐人也罢,都是华夏的子民,都是自己的同胞。
但身处乱世,他别无选择。只有以杀止杀,只有将所有人都杀怕了、杀服了,才能真正阻止这种无意义的杀戮。
杀戮只是手段,从来不是目的。
所以他心如铁石,哪怕是齐兵在自己脚下挣扎哀嚎,他也不能有丝毫的怜悯。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哀嚎声渐渐小了,眼前也看不到骑兵挣扎的身影。
“上去看看,”秦雷沉声道。石敢赶紧打个呼哨,不一会儿,船上便垂下个软梯,秦雷和公良羽便攀着那梯子爬上去,夏遂阳和公孙剑等人紧随其后。
一群武林高手刚站定,便看到满眼的残肢断体,甲板上已经血流漂杵,双脚踩在上面,感觉黏糊糊的。那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人一阵眩晕,当看到满地的碎裂脏器时,有人终于忍不住伏在船舷上大吐特吐。
其余武林高手一见,心道:‘得了,咱们也别撑了。’便跟着伏在船边,呕吐起来。
他们虽然会武术,但都是名门正派出身,并没有什么亡命徒,许多人甚至连人都没杀过,乍一见到这血腥的场面,反应自然剧烈了些。
即便夏遂阳与公孙剑两个也是面色煞白,但见一众黑衣卫都神色如常,甚至连王爷也没有丝毫不适,是以虽然腹中翻江倒海,却兀自在那强撑着。
冷冷的看一眼这些眼高于顶的护卫,秦雷拔脚便往楼上走。此时的战斗接近尾声,黑衣卫们已经攻陷了四层楼船,只是在最顶层上,被一群玄甲武士死死挡住,暂时不得寸进。
秦雷上到四层,只见通往五层的楼道口中,挤满了抢着上攻的部队,还有一些狼筅兵也挤在人群中,那些浑身是刺的狼筅竟还挂住了自己人。
看到这混乱不堪的景象,秦雷顿时火冒三丈道:“都给我滚下来!”
对于王爷的声音,黑衣卫是再熟悉不过了,闻言顿时老实了下来,依次撤出了楼梯口。
“教条!”狠狠瞪一眼带队攻击的沈乞,秦雷沉声道:“一阵齐射之后,集合十个狼筅,猛冲上去,大刀兵紧随其后。”
沈乞满面羞愧道:“是!”说完便命令手下依命行事。
秦雷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他看到对方以盾阵加以弓箭防御楼道口,便命令以弩弓压制弓箭,狼筅击破盾阵,大刀撕裂缺口。
黑衣卫依计行事,三层攻击首尾相接,只用了一个波次,便将看似牢不可破的玄甲军阵捅了个大窟窿,大刀兵顿时如猛虎上山一般,凶悍的抢占了五层的楼梯口,并顽强的抵住了对方的反扑,为后续部队上前,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等到大批黑衣卫登上五层,重新结阵以后,场上形势又成为一边倒。虽然那些玄甲兵士十分的悍勇,但怎么也突破不了可恶的狼筅,反而被其黏住,又被紧跟而来的铁槊刺个对穿,人数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开始急剧的减少。
但这些玄甲兵士高呼着‘死战不退!’硬是战至最后一人,也没有一个投降或者逃跑的……百余人悉数战死。
喊杀声一停,秦雷便迈步上楼,只见几个黑衣卫将一名齐国官员围在中间。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骂过自己的齐国正使孟延年。
秦雷不由哂笑道:“原来是孟尚书啊,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那孟尚书衣衫散乱、帽子也被打掉了,样子看上去狼狈不堪,但他的身子依然屹立着,冷笑一声道:“我当是哪来的蟊贼呢,原来是你这条丧家之犬!”他已经知道今日有死无生,是以干脆骂个痛快。
秦雷面色一紧,冷哼道:“你若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孤就饶你一条狗命。”
“呸!”孟延年骂一声,昂首低喝道:“我大齐男儿只有站着死的,没有跪着生的!”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仿佛是老天故意捉弄他,孟延年的话音刚落,被黑衣卫搜出来的赵无病,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比癞皮狗还要癞皮狗。
秦雷看孟延年一眼,耸耸肩膀没有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孟延年气得面色发紫,咬牙切齿的对跪在地上的赵无病道:“二将军,死则死矣!怎能给你兄长丢脸呢?”赵无咎乃是齐国守护神一般的人物,其地位要远胜过李浑和诸烈许多。
赵无病只是磕头如捣蒜,却不回答孟延年的问话。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在给赵家书写耻辱,但巨大的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的言行……在这一刻,他只是被内心恐惧绑架的俘虏而已。但在这一刻,所有的荣誉、地位、名望,等等他追求的东西,也都将他彻底的抛弃了。
秦雷并不想侮辱一个真正的勇士,所以他定定的望着孟延年,沉声道:“只问你最后一遍,降还是不降?”
孟延年夷然不惧道:“多说无益!”
秦雷深深看他一眼,挥挥手,一支夺命的铁槊便从孟延年的背后刺出,只一下,便将他的心脏刺穿。只见一口鲜血喷出,孟延年双手紧攥着锋利的槊尖,嘶声高唱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语毕身亡,然犹自怒目圆睁,雄躯傲立,浑不似起初时腿软到站不起的模样。
秦雷心头一阵烦躁,眼睑低垂道:“收殓一下孟尚书。”黑衣卫便将其缓缓放倒,用几块木板简单扎个棺材,装了进去。
压住心头的不适,秦雷轻蔑的看一眼磕头告饶不止赵无病,轻啐一声道:“带走!”便转身下了楼。
一刻钟后,黑衣卫们悉数撤离了已成水上巨棺的齐国楼船,回到小艇上。船队迅速顺流而下,竟又往神京方向驶去……
这一屠杀事件发生在远离神京八十里的运河支流,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天一亮,便有许许多多的航船经过此地,自然也就发现了这如炼狱一般巨大楼船。有人很快通知了当地的运河巡防司,巡防司的主事校尉不敢怠慢,带着手下狂奔到河边,远远便见着已经变成淡红色的江水,以及静静漂在江上的近百具死尸!
再看看那搁浅的楼船上,迎风飘扬的齐国金龙戏珠大旗,校尉大人顿时软到在地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个负责的,既然出在他巡防的河段上,他自然就要背起最大的黑锅,别说保住官职,恐怕小命也保不住了。
惊魂稍定后,校尉大人便当机立断道:“兄弟们,出了这种事情,咱们休想活命,我有一兄弟在洞庭湖落草,不如我们去寻他入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强似当着朝不保夕的差事!”许是这校尉平时为人不错,一群兵士纷纷附和道:“同去同去!”说去就去,一伙人便提着兵刃,划船去洞庭湖入伙了。
事实证明,严刑峻法有时会误事的,古有陈胜吴广起义、今有主事校尉落草,古今皆是如此。
结果,等消息被当地官府得知,并传到神京城时,已经是当天的过午时分了。基本上黄花菜都凉了……
让我们回溯到昨日午时,也就是秦雷与周王分别的时刻,楚国掌刑司太监带着一队麒麟卫,气势汹汹的直扑坐落在西城的七皇子府邸,在公良羽反应过来之前,便将王府团团围住。
危急时刻,公良羽用他的真实事迹,告诉了我们,他长期投身特务工作,至今却仍活蹦乱跳的原因,只有四个字‘有备无患’尔。一听到柴叔的禀报,他便掀开床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来,与老柴钻进去,逃之夭夭了。
扑了个空的麒麟卫发现了这个地洞,但等他们追下去时,却发现这地道已经塌方了……
失去目标的麒麟卫,无头苍蝇一般乱翻了一通,也没有再找到任何线索,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宫禀报。
景泰帝虽然气急败坏,但终究没有如秦雷希望的那般丧失理智:他已经想明白了,那逆子再混蛋,也终究是他的儿子,就算抓回来又能怎样?杀掉了太过分,关起来不解恨……还是任其逃逸,眼不见为净吧。便没有再下达封锁城门的命令。
景泰帝想再见不如不见,与逆子相忘于江湖。但他的逆子显然不能接受这种命运,从此隐姓埋名?开玩笑呢,那我那一刀的伤痛谁埋单?
所以在一间破庙里躲到天黑以后,公良羽又在老柴的保护下,悄无声息的潜回到皇城附近……他当然不是找景泰帝伸冤,因为一来老头子不待见他,二来,他也没什么冤屈好伸。他的目的地是皇宫左近的齐王府邸。
怕门口有密探,他也不敢走正门,绕到王府后院,让老柴先上去,再放下根绳子来,把他吊上去。等上了墙头,又让老柴再把他系到院里去,两人费劲千辛万苦,这才算找了地。
活动下酸痛的四肢,公良羽擦擦汗,不无庆幸道:“还好没人发现。”
却见柴叔无奈的摇摇头,顺着他的手指,公良羽看到至少有四十把弩弓指向自己……
公良羽一边毫不犹豫的举手投降,一边低声叫道:“自己人!小心误伤!”
那巡府的护卫闻言打起灯笼,照照公良羽的脸,不由吃惊道:“怎么是您呀!”赶紧命手下收起武器,又派人通知齐王去了……虽然已经是子时了,但他知道,王爷一定没睡。
谁得着才怪呢!自从听到七皇子府被包围的消息之后,齐王便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他相信阴谋已经败露,却真正的束手无策……
造反?开玩笑呢吧,要知道造反好比请客吃饭,那是需要认真准备的,不是说造就造、说反就反的。虽然可以指挥十多万京城禁军,且这些人会在与周王的斗争中,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但能跟着他造反的,却寥寥无几,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拥护景泰帝的。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自己老爷子那么高的威望,所以干脆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进宫请罪,请求宽大处理?看玩笑呢吧,要知道请罪好比请客吃饭,那是要有诚意的。只要他一请罪,那便是罪行笃定,板上钉钉,起码是无期徒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永世不得翻身!所以这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麒麟卫没有保卫自己府邸前,绝对不能使用这招会把自己玩残的苦肉计。
思来想去,他终于得出了最稳妥的法子——坐以待毙!等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惶惶不可终日了一天,到了晚上依然不敢睡觉。命人把房间里点上百十盏宫灯,照的比白昼还要亮三分。他便痴痴的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发呆。
就在他稍微有些困意,准备吹灯拔蜡,闭眼困觉的时候,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并不大,但在他听来,却如催命的魔咒一般,顿时睡意全消,蜷缩进床角,哆嗦着望向门口。
便听门外有卫士沉声道:“殿下,七殿下来了。”
“七殿下?”楚妫邑打个激灵,顿时如换了个人一般,咬牙切齿道:“楚妫媄!你害死我了!”便跳下床,赤着脚走出卧房,如狼似虎的问道:“人呢?”
“在偏厅奉茶。”侍卫小声道。
“还喝茶呢?喝尿还差不多!”楚妫邑气急败坏道:“带我去见他。”说完也不等那侍卫,便大步流星的到了偏厅。
公良羽也是坐卧不安,一见楚妫邑气势汹汹的进来,赶紧起身相迎道:“三哥……”
却被齐王用怀里抱着的东西劈头痛打道:“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这个败兴的丧门玩意!你他娘的比你娘都贱!”
公良羽见他用枕头打自己,起初心道:‘让他打一顿出出气吧。’但听到齐王骂自己的母亲,心中顿时窜起一股邪火,一把按纂王的胳膊,近乎嘶吼道:“不准这么说我娘!”
齐王早习惯了他卑躬屈膝的模样,一下子被他状若厉鬼的样子吓呆了,口中吭哧道:“你把我害的这么惨,说你两句怎么了?”
公良羽却变得怒不可遏,一把揪住楚妫邑的衣襟,高声咆哮道:“我都是为了谁?为了谁?难道是我要弑君登基吗?是你!你这个懦夫、胆小鬼、伪君子!”
齐王的手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赶紧把公良羽从齐王的身上扯开,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齐王气急败坏的抬脚便踹在公良羽的面门上,鲜血顿时从他鼻孔中流淌下来,看起来更像厉鬼了。
柴叔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虽然双手气的发抖,但终是没有动手,因为公良羽方才吩咐过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动手!’
满面是血的公良羽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道:“你打死我吧,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