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任务
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人气急败坏地冲进了矿长室。
“什么事情?慌成这样!”一个穿着绸子马褂,身体肥胖的中年人不满地问。
“报告矿主,红军已经到了江口县!”“啊?这么快!来了多少人?”“不少哩!大街的墙上都是红军的标语。”“噢……”矿主皱起了眉头。
矿主姓刘,原是贵州军阀王家烈手下的一个参谋处长。过了一会,刘矿主才慢吞吞他说:“诸位,你们有何良策?”矿主旁边站着几个办事人员和工头。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红军还没有到达这里,赶快离开吧!”一个工头说。
“往哪里走?!红军占领了江口,把咱们矿的路口一封,怎么出得去呢?”另一个工头说。
“那就赶快给王家烈老头子发个电报,请他派兵保卫我们。”一个办事员说。
“嘿嘿!”矿主冷笑了两声。“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他们派兵来,咱们早就完了。”“那就给矿工发枪……凭咱们矿主的军事天才,还怕这些泥腿子……”一个工头趁机大肆吹捧刘矿主。
“这些臭矿工、穷小子能靠得住吗?他们与红军是难兄难弟,一鼻孔出气。”“那怎么办?”大家瞪着眼睛望着刘矿主。
刘矿主在屋内踱来踱去,突然停下步子,眼珠一转,说:“发请帖请红军来!”“什么什么?”几个工头唯恐听错了,急切地问。
“请红军到矿上来!”矿主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俗话说,请客容易送客难啊!”“你们懂什么?这叫‘擒贼先擒王’,我们把红军头头收买了,就可以平安无事。哈哈哈。”“他们不会来吧!”一个办事员担心。
“肯定会来——”刘矿主拉长了调子,显得信心十足。“人都有七情六欲,谁不想吃香的喝辣的……等他们吃饱喝足,不会不高抬贵手吧!”“矿主高见!”叶长庚骑着马,沿着小路向江口锡矿走去。
太阳已经西斜了,地里的庄稼熟了,一片金黄色。叶长庚没有心思观赏山间秋景,他的心里很不踏实。
刚才,红六军团政委王震把他叫去,对他说:“现在有一项特殊任务,交给你去完成。”
“特殊任务?又要在哪里打仗?”叶长庚一听说有任务就高兴起来。
“不是打仗!派你到江口矿筹款。”
“筹款?”叶长庚心里想:自己是军事指挥员,是个师长,怎么叫我去筹款?
看见叶长庚一副惊讶的样子,王震平静地说:“人家矿主点名要我们红军领导去。我和萧克商量了,决定派你去。”
“我是代表红六军团去的?”
“对!不过——,人家请我们去谈谈。你到矿上后,吃喝由你,见机行事,想办法为我军筹些钱款。”
“筹多少?”
“具体由你定,当然尽可能多一些。”
“明白了。”
“你可不要小看这位矿主!此人老奸巨猾、诡计多端,还在王家烈手下干过一阵子呢!”
“我带多少人去?”
王政委笑了:“这又不是冲锋打仗,还带人去干什么?就你一个,‘单刀赴会’。”
“什么?就我一个?!”
“要带,就带一个通信员、一个马夫。”
“这怎么行?”叶长庚刚想叫苦,突然收住了口。王政委最讨厌别人叫苦,而且,叫了也没用,说不定还挨一顿剋。他连忙改口:“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走!”
“让我准备一下吧!”
“还要作什么准备呀!你在路上考虑就行了。”
叶长庚上了马。
叶长庚在马上想:我们红六军团临危受命,先遣西征,已走了2000多公里路。一路上浴血奋战,现在已弹尽粮绝,必须进行物质补充了。筹款任务,不亚于打一仗。我要沉着冷静,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坚决完成这个任务……
“叶师长,到了。”通信员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头一看,矿区里到处是机器和高耸的井架,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矿机的轰鸣声,铁锤的叮敲打声,蒸汽机轮子咣咣的转动声交集在一起,杂乱而刺耳。工人们一个个灰尘满面,神色冷漠。矿山办公楼在矿区东侧,那里聚集着一群欢迎的人。
叶长庚翻身下马,大踏步朝人群走去。
“糖衣炮弹”
叶长庚一到,立即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工头们、矿上办事员和几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夹道欢迎他。他们手里拿着红红绿绿的小三角旗和鲜花,连连向他摇动。
一个年近五十、胖墩墩的矮个子,穿一件绿色长袍礼服,从人群中走出,面带笑容迎上前来,向叶长庚深深鞠了一躬,说:“叶师长不辞劳苦,莅临我矿,未能远迎,请多多见谅!敝人姓刘,是这里的矿主,望叶师长不吝赐教!”
叶长庚心里十分不自在,但不露声色,还了礼,说:“刘矿长,诸位,不必客气。”
“叶师长不要见怪,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兄弟一定照办。”矿主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屋里请!”“请!”进屋后分宾主坐下。
叶长庚心想,这个矿主倒爽快,有什么事只要我吩咐就行,太好了,不如把筹款的事说了。于是顺水推舟:“我军刚到江口,需要……”
矿主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叶师长一路辛苦了,敝人特备薄酒一桌,为叶师长洗尘,然后再叙谈。”
叶长庚一想,不说也罢,反正自己肚子早已饿了,吃饱了有力气与他们谈。
矿主摆上了丰盛的酒宴。矿上的头目,远近几十里的富豪、文人,都来陪席。桌上杯盘交错,菜有清炖乌骨鸡、荷包红鲤鱼、洞庭湖银鱼等名菜,酒有茅台、白兰地……
叶长庚一生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酒和菜,心想,这些土豪劣绅,不知怎样剥削劳动人民呢!
大家入席后,刘矿主离座举杯致词:“诸位来宾,今日红军领袖叶师长莅临敝矿,刘某不胜荣幸。叶师长乃红军之名将、武功盖世,一身是胆,用兵如神,指挥有方,战功卓著,百战百胜。结识叶师长,敝人真是三生有幸!”
叶长庚一听这些肉麻的吹捧,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立即起身说:“我是个军人,一个穷苦出身的军人。在北伐战争中,我当过士兵、班长;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班长、代理过排长。1929年我投奔红军,现在是红军队伍中一名普普通通的指挥员。”
“叶师长还是北伐功臣,可敬可佩!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刘矿主说着带头喝了一杯,继续说:“我们诸位有叶师长的照顾,洪福齐天啊!哈哈哈!”其他人一起帮腔:“是啊,我们全都仰仗着叶师长哩!”
叶长庚一听,话中有话!想让我来保护他们,没门!于是接着说:“我叶长庚听党的,按红军的政策秉公办事,不徇私情!”
矿主怔了一下,心想:这个红军骨头真硬!不行,还得继续捧。他干咳了一声,说:“叶师长如此谦虚和刚正,兄弟佩服,佩服!红军乃天下仁义之师,所到之处不抢、不偷、不拿、秋毫无犯,深得众人之心……”
“这句话讲得对!”叶长庚打断了他的话,“红军是人民的军队,有严明的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国民党反动派把我们红军说成是‘匪’、‘共产共妻’、‘杀人放火’、‘个个是妖精’,纯属一派胡言!”
“叶师长所言极是,我等——”他指了指在座的富户豪绅,“就是因为红军爱护百姓利益,不侵犯百姓利益,爱民仁民,所以才备食壶浆以迎红军。”他把“百姓”两个字讲得特别重。
那些豪绅纷纷帮腔:“红军秋毫无犯,我们可放心了。”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叶长庚一下子就听出了名堂,这个狡猾的矿主,原来想让我们不动他的财产。不行,我得给他讲讲红军对待土豪劣绅的政策。
“红军是要消灭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不合理的制度。红军不像国民党军队那样乱抓乱杀,红军是讲政策的:对于有钱有势的地主豪绅,一般不抓不杀,采取没收财产或罚款的办法,把他们的财产和土地分给穷人,让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说着,用眼睛扫了一下在座的,只见他们低着头,目光黯淡,脸色难看。
“当然,对于那些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民愤极大的土豪劣绅,红军决不仁慈!”“哐”,矿主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他赶紧用手中捂住了难看的脸,头上已沁出一层汗珠。
“啊呀,天气太热了!开开窗吧!……我们都是开明绅士,啊,哈哈!”矿主干笑了几声。
“是呀,我们都不是土豪劣绅,……”
“刘矿主心慈手软,一向照顾矿工,可是大好人呐!”叶长庚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心里好笑,嘴上说:“是不是好人?我们最清楚,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我们拥护红军,总不该罚我们的款吧?”矿主胆颤心惊,试探地问。
叶长庚心里一亮,他们终于亮出底牌了。于是单刀直入:“拥护红军就要拿出行动来。你的这个锡矿,少说有二三万人,你是全县的首富,你在工人身上剥削了多少财富?这回该吐出来吧!”
矿主脸色变白了,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叫起苦来:“我哪来的钱啊?我已经山穷水尽了,工资发不出,还欠了一屁股债……”
“这么说,你不想交钱啰!”叶长庚冷冷地说。
矿主一听口气就慌了:“不不不!我出,我出,你们要多少,出个数吧!”
“8万!”叶长庚脱口而出。
“啊?”爱财如命的矿主一听,顿时瘫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号陶大哭起来:“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在座的人知道饭不能白吃,纷纷为矿主求起情来:“这年头,开个锡矿不容易!请叶师长手下留情,这样吧,就出1万吧!”
“不行,8万就是8万,一分也不能少!”叶长庚寸步不让。
矿主一看软的不行,突然脸色一沉:“你们凭什么要罚我的款?我一不偷,二不抢!”
叶长庚针锋相对:“你的财产是从哪里来的?是你劳动得来的吗?还不是从工人头上剥削来的。”
“我要是不给呢?”矿主挑衅地说。
“不给,就强迫你给!”
“你们红军刚在甘溪打了败仗,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朝不保夕了。”
叶长庚心想:这个矿主不愧为王家烈的原参谋处长,消息倒挺灵通。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红军在敌人数倍于我的情况下转危为安,顺利转移,就是有力量的表现。不信,谁就来碰碰!”
“可惜,那时候你就见不着他们了!”矿主冷冷地说。
几个彪形大汉从外面杀气腾腾冲了进来,把叶长庚团团围住。矿主阴阳怪气他说:“怎么样,还要8万吗?”
叶长庚面不改色,心不跳,怒视着矿主,喝道:“你想干什么?想动武?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谁动我一根毫毛,我叫他横着出去!有胆量的,来吧!”几句话把矿主镇住了。打手们也怔在那里。
“快给我出去!”矿主一扬手,打手们退了出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好商量。”一个豪绅上来打圆场。
“叶师长不要见怪,我手下人不懂事,让你受惊了。”矿主又软了下来。
“敝人实在拿不出8万,请叶师长开恩。至于叶师长那里嘛,我会特别照顾的。”他把“特别照顾”说得非常慢。
停了一会,矿主伸出两个手指,说:“这个数怎么样?”
“什么意思?”
“叶师长劳苦功高,敝人犒劳2000大洋,不成敬意!”说着,掏出一张银票,递到他面前。
叶长庚把银票扔在地上,大声喝斥:“你想收买我,痴心妄想!白日做梦!这8万元,你交定了!”
这时夜已深了。刘矿主见叶长庚软硬不吃,眼珠一转,满脸堆笑,狡黠地说:“叶师长,钱的事改日再谈吧。时候不早了,叶师长旅途劳累,快点安歇吧。”他随即吩咐一个办事员:“送叶师长去安歇。”
叶长庚一出门就问:“我的通讯员和马夫呢?”
办事员说:“矿主早有安排,他们已休息了,你放心吧!”
“美人计”
叶长庚随着办事员,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到了。”办事员指着一个房间,给了他一把钥匙。然后说:“叶师长早点安歇,睡个好觉,明天晚点起床。”说完就走了。
叶长庚用钥匙把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他刚想去摸电灯开关,“啪!”电灯亮了。
“谁在里面?快出来!”叶长庚叫了一声。
屋里没有声音。叶长庚上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嘿,还真不错:粉红色的天花板上挂着乳白色花灯,墙壁上挂着四五幅仕女图,桌上的瓷花瓶里插着鲜花,玻璃窗上吊着红布大窗帘,窗下一张铜架双人床,床上吊着青纱幔帐……
这时,青纱幔帐慢慢揭开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叶师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叶长庚转身一看,一个女子坐在床当中,在暗淡的灯光下,她半裸着身体……
叶长庚刷的一下涨红了脸,把头转向另一边,神色紧张地问:“你是……什么人?”
女子扭了扭头,笑嘻嘻在说:“我是什么人没关系!嘻嘻,你看我漂亮吗?年轻吗……?怎么,你不喜欢女人?嘻嘻!”
“谁和你嬉皮笑脸?严肃点!”
“哎哟,一本正经干什么?你们男人我见得多了,表面上正经,实际上……”
“你给我住嘴!”
“叶师长,何必这样呢?人生在世就要及时行乐,难道你们红军就是铁石心肠?”边说边站了起来,扭动着腰肢。
叶长庚怒不可遏,大声说:“你,快滚出去!”
“叶师长,不要发火嘛。我可不是自己跑来的,是奉了矿主之命,才来陪伴你的……”
“刘矿主,这个无耻的东西!”叶长庚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一看那个女子还赖着不走,就说:“你还不滚开!……你不走?好,我走!我去找刘矿主算帐!”说罢,转身就拉开了门。
那女子见叶长庚真的要走,怕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连忙说:“既然叶师长洁身自爱,那我走了。”说完,穿好衣服。扭着屁股走了。走到门民回过头来说:“叶师长,如果寂寞的话,还可以叫我,我就住在……”
叶长庚冲上去,“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叶长庚怒气冲冲找到刘矿主,厉声责问:“你这个卑鄙小人,竟敢用‘美人计’拉我下水!岂有此理!”
矿主连连道歉:“叶师长息怒,敝人实在不知。这都是我手下人安排的。国民党的官员到了矿上,都要找个年轻女子陪宿。这次,他们也以为……都怪我事先没交代,他们不懂红军的规矩。叶师长多加包涵,多加包涵……”
“那个女人明明说是你派的,你还敢抵赖!”
“……”矿主卡了壳。
正在这时,通信员和马夫手提着一包银元来了,当着矿主的面说:“师长,昨天晚上,有人送我俩200块银元,说是刘矿主的意思,并说你也收下了。我俩不肯收,他们就放下钱走了。师长,你看……”
叶长庚把钱扔给了刘矿主,大声正告他:“我们是红军,你别想用对付国民党的那一套对付我们。款一定要交,我们两天后听回音。如果不交,后果你自己负责!”说完就走了。
两天过去了,刘矿主还是叫苦不迭,不肯交钱。
叶长庚桌子一拍:“通信员,赶快去叫两个团来,看他还交不交!”
通信员转身就走,矿主连忙挡住,惊慌地说:“我交,我交!”说完就拿出了2万元。
“还有6万,限你5天内交齐!”
叶长庚带上2万元现款,高高兴兴地返回了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