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面,白舒都在寻找着萧半山说的那种变化,他看遍太虚的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却终究是没有什么进展。
期间罗诗兰也来看过白舒几次,只告诉白舒动心一事急不得,时机到了,也就感应到了。
白舒等修炼这一份机缘,足足等了十几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每天依旧往返于天一峰和莫愁湖之间,而那株忘川桃,在白舒的悉心灌溉之下,已经渐渐焕发了生机,枯死的树枝,渐渐充满了水份,颜色也愈发的鲜艳,修道便如同这死而复生的忘川桃一样,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这日春雷滚滚,整个莫渊山下着倾盆大雨,白舒撑着伞,踩着湿滑的山路下了天一峰去。
那忘川桃每日一桶的莫愁湖水,是必不可少的。
走到腾霄广场附近,白舒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正是多日未见的杨孤城。
杨孤城站在屋檐下面避雨,对白舒喊道:“你干什么去?”
瓢泼的大雨将杨孤城的声音打得有些模糊不清,白舒走到了屋檐之下,将木桶放在地上,收起了雨伞道:“我去莫愁湖取水。”
杨孤城见到白舒,心情颇为高兴道:“我之前也听说了有人每天下午都要提着木桶横穿太虚,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
白舒苦笑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连这种事情,也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当下对杨孤城解释道:“我现在住在天一峰上,峰上有一株桃树,长势不好,我又听说莫愁湖的湖水可以帮助我这株桃树长得更好,便每日来打水回去浇灌。”
杨孤城微微皱眉道:“你入了内门,每天就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么?”
白舒做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他也不想同杨孤城解释,便绕过了这个话题,问他道:“你呢,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
白舒问起杨孤城,他才笑道:“我在三日之前,已经突破了动心境了,算是真正入了修行的大门,是今年所有外门弟子中,第一个进入动心境的。”
果然心思简单的人做事情都能做的很好,杨孤城以前一门心思读书的时候是如此,到了现在,他一门心思的修道,也是一样的厉害。
白舒由衷的赞叹道:“孤城,你真是有天赋,我都一连十几日了,也没有找到入道的契机,快说说,你是怎么动心的?”
杨孤城腼腆的笑了笑道:“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跑到洗剑池边,见到月亮映在水中,那朦胧的月色让我有些恍惚,莫名其妙的就感应到了灵气的存在。”杨孤城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似乎是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他接着道:“那感觉我说不清楚,就是在一瞬间感觉到这世间,处处都不一样了。”
白舒站在屋檐下,又和杨孤城聊了一会儿,才提出告别道:“我还要去打水呢,就不和你多说了,等我入了动心境,再和你好好交流一下。”
白舒说罢,又撑起伞,拿起水桶,向莫愁湖方向走去。
风雨中传来杨孤城的声音“白舒,你可以好好修行呢,不要白白荒废了时间。”
白舒低着头,撑着伞,踩着水花,没有回应杨孤城。
他知道杨孤城羡慕内门弟子的修炼条件,但白舒也明白,像杨孤城那般简单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自己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的复杂,一个人心里装着的事情多了,就很少会再去解释什么。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空中乌云层叠,天光大暗,通往莫愁湖居的那条小路,在暴雨中显得极为冷清。
白舒像往日一样穿过长廊,准备走到湖边去,却见到被暴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的前方,莫愁湖的湖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白舒,站在湖边。
她披散着头发,浑身被雨水淋了个湿透,白舒将木桶放在了回廊中,撑着伞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白舒才听到那小女孩儿被淹没在暴雨中的哭声。
白舒将伞撑在她的头顶,而她转过了头来,小小的年纪约莫在十岁左右,眉眼清秀尚未长开,一双大眼睛中挂满了泪花,在看向白舒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
“你叫什么名字?”白舒温和的对那小姑娘道。
那小姑娘仔细看了看白舒,犹豫了一下才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纸鸢。”
“咱们到回廊下面去说话好么?”白舒耐心的询问道。
纸鸢怯生生的点了点头,跟在白舒的伞下,到了回廊里面,回廊中风大,也免不了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身上,白舒便和纸鸢一起,进了莫愁湖居。
进了屋子,白舒将伞收了,支在墙边,才问纸鸢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呢?”
也许是看白舒面色和善,又或者是她本就不谙世事,纸鸢终于忍住了泪水道:“师父死了,他们赶我下山,我没办法,就躲在这里。”
白舒此时才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莫愁湖取水的时候,那一闪而逝的脚步声。
“那天我第一次来莫愁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是你么?”白舒蹲在了纸鸢的身前,轻声问道。
纸鸢点了点头道:“嗯,你每天都来这里,今天下了大雨,我以为你不来了。”
纸鸢还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白舒,身上滴下来的水却将地面打湿了一片。
白舒担心她着凉了,便问道:“你这样湿着衣服是不行的,你还有别的衣服穿么?”
纸鸢沉默的摇了摇头。
白舒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青色外衣脱了下来,对纸鸢道,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把我这件衣服先裹在身上吧。”
纸鸢刚淋过大雨,脸色有些发白,浑身冻的发抖,却还是摇了摇头,倔强的拒绝了白舒的提议。
白舒见纸鸢摇头,只好上前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纸鸢的肩上,又帮她裹了一圈。
纸鸢只是茫然的看着白舒,没有说话。
“你家人呢,他们为什么要赶你下山。”白舒继续问道。
提起家人,纸鸢眼中满是茫然,她道:“我没有家人,我是师父捡回来的,他们说我师父仙去了,让我住到山下面的一户人家去,我不喜欢他们,就悄悄跑到了莫愁湖居。”
白舒听到纸鸢是捡回来的孩子,心中一动,联想到罗诗兰曾经说过的,凌问儿曾经也是被剑宗宗主捡回来的弃婴,当下白舒便问纸鸢道:“你想留在山上么?”
纸鸢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衣角,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白舒用手将遮住纸鸢眼睛的刘海拨开,柔声道:“那你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白舒说完起身撑开了伞,见纸鸢还没有反应,就走到纸鸢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走了。”
纸鸢如梦初醒,懵懵懂懂的跟在白舒身后,下意识的用一只小手抓住了白舒的衣服。
两人出了莫愁湖居,白舒让纸鸢帮忙撑着伞,自己又取了混入了琥珀铃汁液的湖水,才带着纸鸢往天一居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白舒撑着伞提着水桶,只穿了一身打底的白色衣裤,而纸鸢则裹着一件青色的长衣,怯生生的抓着白舒的上衣衣角,虽然是走在下着大雨的太虚观中,行人不多,却也是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纸鸢低着头垂着眸子,不敢理会别人的目光,而白舒孑然一身,倒是走的坦然,倘若有一天当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也会表现的和白舒一般坦然,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去失去了。
走在路上,白舒尽量放慢了步子,好迁就纸鸢的速度,白舒忽得轻声问道:“为什么今天你会在雨中哭呢。”
纸鸢想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正在白舒已经放弃了要一个答案的时候,纸鸢却忽然失落的道:“师父走的那天,下了一场春雨,今天又是雨天,我很想我师父。”
白舒此刻也想起来了,自己来丰嘉城那天,正是赶着一场春雨来的,如此说来,纸鸢怕是已经在莫愁湖居,躲了半个多月了。
“你师父是哪一脉的人,没有教过你修行么?”白舒已经决定了,有机会,要亲自去找那些赶纸鸢下山的人的麻烦,自然是要盘根问底,问清楚了才罢休。
纸鸢抬头望着白舒道:“我们曾经住在天玑宫,师父年纪已经非常大了,没有教我修行。”
白舒安慰道:“生死有命,就算是太虚的人,也不能阻挡时间的脚步,你师父仙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神游太虚了。”
纸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白舒心里却对自己这番说辞是极为不屑的,因为白舒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舒又对纸鸢道:“你还记得赶你下山的那些人,都长什么样子,住在那里么?”
纸鸢脚步下意识的一顿,手也松开了白舒的衣服。
白舒在问出那句话的同时,身上突然流露出了一股冷淡的气息,让纸鸢感觉到了恐惧和不适。
白舒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连忙柔声道:“别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纸鸢见白舒的神态缓和了下来,又跟在了白舒身后道:“是我自己不愿意下山去的,不能怪人家赶我。”
纸鸢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语气中却还是充满了委屈。
白舒心中一阵怜惜,跳过了这话题,又问道:“那你这么长时间,在莫愁湖居,都吃些什么呢?”
纸鸢从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青绿色的果子。
白舒看了那果子一眼,心中有些发酸,他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没必要再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