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舒跟着白汐去屋子里面避雨的时候,钟雨微和杨孤城已经离开了白家,白舒在白家没和二人碰面,便最好不过了。
屋内白采之和白祥老爷子正坐在一处说着什么,白采之身上还挂着那玉玦,依旧是一身的幽怨,她在见到白舒之后,显得极为惊喜。
而白舒在了解了白采之的往事之后,也对她平添了几分怜惜,白舒亲眼见到凌问儿失去丈夫之后的消沉样子,而白采之,在短短几年内相继失去了亲哥哥和丈夫,白舒实在是不敢想象,白采之这些年以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白舒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对白采之和白祥行了一个晚辈礼。
白祥老爷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这雨下的太了,山路肯定不好走,不如你今天,就歇在家里?”
白祥这句话问出口,白采之和白汐就都期待的望着白舒,万事开头难,只要白舒肯留下来一晚,她们就不怕白舒没有长期留在白家的那天。
但白舒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纸鸢还在山上等我,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夜。”
“纸鸢?”白祥老爷子疑惑道。
白采之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白汐却是知道纸鸢的,她低声给二人解释道:“就是现在拿着绾梦的那个小姑娘,堂弟上次来的时候,是带着她的。”
白舒点头道:“纸鸢是我捡来的,很乖的一个丫头。”提起纸鸢,白舒嘴角忍不住挂上笑容。
白采之看着白舒的笑容,忽然在久远的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当年白访云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回了家,也是这样笑着介绍道:“诗兰是我捡回来的,以后就跟着我修行了。”
白舒虽然长的和白访云并不像,但在白采之眼里,白舒却和当年一样年纪的白访云的样子渐渐的重合了起来。
白采之幽幽一叹,忽然说道:“我听说了一些观里面的事情,你既然拜在了太虚观门下,又是开阳一脉弟子,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知道你是白家的人呢?”
白采之一字一句道:“你是我哥哥的儿子,太虚观少观主的儿子,如果观主他们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一定会全力培养你的。”
白舒心中片刻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白家人显然还不知道白访云就是被萧半山杀死的。
白舒犹豫了很久,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白采之眨了眨眼睛,低着声音说道:“你爹多年前死在澄湖寺的禁地通天塔里面,是魔宗副宗主下的杀手,他杀了你爹之后,就躲在燕京,十几年没人踏出过燕京一步,他怕他一出燕京,别人就会杀了他,给你爹报仇,至今,我们都没有得到你爹的尸骨。”说到后面,白采之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白舒没想到白家人足足恨了苗厉十几年,是啊,毕竟萧半山和白访云师出同门,又是朝夕相处多年的好朋友,而苗厉,只有一年时间是和白访云在一起的,就是白访云和凌问儿双双留在燕京修行的那一年。
那年是多年来四派论道中唯一的一次平局。
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白采之话音落之后,屋子里面在暴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凝重和安静,白舒想告诉他们真相,却又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要推翻一个人坚信了十几年的一件事情,对那人来讲,将会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终于,白舒开口道:“我和我娘在洛国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面,一住就是十六年。”
白舒微低着头显得有些失落道:“那是一个特别闭塞的村子,很少有人出去,也很少有人进来。”
几人看白舒的眼神充满了心疼,白舒却笑道:“我娘在那个村子里面,就像是仙女下凡一样,直到现在我来到了村子外面,我也没有见过任何能比我上我娘的女子。”
几人虽然都没见过凌问儿,但世间那么多传言,没有一句话是说凌问儿不好的,白舒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我娘教我读书识字,教我为人处事的方法,和世间的一些道理,可就是不教我修行。”白舒轻笑道:“我这十多年以来过的开心极了,不修行就不修行,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白舒深吸一口气道:“但我娘为情所困,患心病,终于在年前撑不住,离开人世了。”
白舒望着几人,肃然道:“我娘临死前,让我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
白舒这句话出口,三人同时身子一震,他们都是心思敏捷之人,一瞬间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屋子里面只有密集的透过门板而显得有些不清晰的雨声和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白采之才道:“那你去燕京了?”
白舒点点头道:“我娘和他一起进的通天塔,却没能和他一起出来,当年苗厉说萧半山是凶手,而萧半山则反咬一口说苗厉才是凶手,这种事情,如何才能断定谁真谁假呢?”
白舒自己回答自己道:“只有我娘才能断定真假,我娘让我去找苗厉,而不是去找萧半山,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安静,还是安静,除了白舒以外,其他人就像是变成了哑巴一样,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苗叔说了,我爹在临死前说不许他给我爹报仇,苗叔答应我爹了,他言出必行,除了出了通天塔和萧半山大打了一架,就再也没找过萧半山半点麻烦。”
白舒想到了苗厉手下最锋利的那两柄剑,若承影和纯均二人联手,就算是萧半山在太虚观里,也不能算是安全吧,更何况,苗厉手下又不止这两柄剑。
“这怎么可能,访云死后,半山就像是孝敬父亲一样孝敬我,逢年过节,都下山来看我。”白祥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用拐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
白舒淡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当年摸到了天启的门槛,你们有谁会想到,他会被人杀死?”
“这些信息你是从那里得到的?”白祥强稳着心神问道。
“自然是从我苗厉叔叔那里得到的。”
“他说的未必都是真的。”白祥不敢相信。
白舒理所当然道:“我娘从没跟我说过她的往事,但既然临死前我娘让我去找苗厉,那苗厉说的每一句话,就都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比真理还真,比莫渊山上坐落着的那座破观,还要真。”
白采之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拜在萧半山的门下,做他的弟子。”
白舒目若秋水,低声道:“我要在他身边看着他,我怕他病了,怕他老了,怕他提前出了什么意外,死去了,我要让他等着我啊。”
“然后等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就亲手杀了他。”白舒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继续道:“他对我非常好,好到我很敬重他,我很想看看,他被我亲手杀死时候,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白汐看着白舒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本以为自己很了解白舒,她以为白舒是一个温暖善良的少年,但此时此刻,白汐才知道,自己根本完全不懂白舒。
这件事情白舒一直憋在心里,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今天却在白家人的追问下,没忍住说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白舒居然想杀萧半山。
“你知道萧半山是什么境界?”白祥问道。
“破虚巅峰,离天启只有一步之遥。”
“那你凭什么杀他?”
白舒笑笑,反问道:“您活了这么多年,可曾见过比我爹娘更优秀的人?”
白祥闻言默然摇头。
白舒继续说道:“我是他们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龙凤之子,会差么?我努力修炼,凭什么杀不了他?”白舒这话说的无比自负,他的确想不出来,世上有比凌问儿和白访云更优秀的一对儿。
今天孟克之比不了,叶桃凌也比不了。
有一句话苗厉说的分毫不错,倘若当年白访云没死,太虚观是白舒的,剑宗也是白舒的,说不定,魔宗也是白舒的了,也就是说,天下之大,除了和尚窝不是白舒的,其他的都是白舒的,也许正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如此优秀,所以老天才不让二人在一起,更不允许,有人能坐拥太虚和剑宗这两个门派。
白祥几人将白舒这一番话消化了很久很久,终于才接受了萧半山杀了白访云这个事实。
而白舒在说完这一切之后,也意兴阑珊,并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没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就再也不踏进白家一步。
若不是白舒感觉到了白祥几人对自己的喜爱,和那种觉得亏欠了自己的歉意,以及对白访云去世的耿耿于怀的遗憾,白舒根本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但毕竟白舒是白访云的骨肉,他应该给白家人一个真相,不然那些止不住的眼泪和牙痒痒的恨意,岂不是都交付错了对象。
白舒是冒着大雨离开的白家,临走的时候,白舒又请白汐帮忙打听绿萼槿的消息,罗诗兰那里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这么多天过去了都还没有进展,多半就不会再有消息了,白舒犹不死心,还想再做做最后的努力,毕竟那是唯一一味可能解董色千叶百灵子的毒的解药。
白舒自己不想受白家的恩惠,但为了纸鸢,为了董色,他却是不敢自私的。
这是白舒最大的缺点,也是白舒唯一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