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一直很好奇小书阁第七层中究竟有什么,此刻他听了常悦的话,终于知道了一点,小书阁第七层中,至少有一道符。
黄俊没有回答常悦,他用手抹着脸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观主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场算你们打平了。”
常悦愣了一下道:“打平了怎么算?”
观主平静的回答道:“我之前说过,黄俊赢了才能继续留在山上。”
常悦便立刻懂了,因为观主还对白舒说了另外的一句话。
他说:“你若是没输,我就不追究你打破屋顶的事情了。”
所以,黄俊若想留在山上,就必须打赢,打输或者是打平,他都不能再留在山上了。
常悦顿时面如死灰,之前一晚上的努力,全部都付诸流水。
观主没有理常悦,反而是走到白舒身边问他道:“你知道那是什么符么?”
白舒刚想点头,却还是摇了摇头,因为那道符黄俊只画了一半,既然没画完,白舒怎么能说自己知道呢。
观主解释道:“太虚观一共有六道神符,天字符三道,名为日、月、星。”
“地字符三道,名为,山、海、渊。”
观主顿了顿,继续道:“从来没人能将这六道神符全部练成,直到几百年前,有一个人成功了。”
白舒从观主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练成这六道神符的不易。
“那人是世上唯一的一名神符师,他在世时,创造了这道杀字符,但从没有人了解杀字符,因为见过杀字符的人,全都死了。”
场间死一般的安静,就是在现在,知道杀字符的人也不多,毕竟太虚观中,上过小书阁第七层的人,少之又少。
观主缓缓讲述着:“但他还是凡人,凡人终有一死,直到他死之后,他的弟子才在他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符。”
“是杀字符!”
“从此观里就有了第七道神符!”
“也是所有神符中,唯一的一道禁符。”
“你是历史上第一个中了杀字符还没有死的人。”
观主望着白舒道:“因为那只是半道杀字符,因为黄俊他只是希微境界,倘若今天他是破虚境界,纵使是半道杀字符,也足够杀你好几回了。”
白舒沉默,他之前答应黄俊的要求,就是想看看符道之中,究竟有没有大神通,现在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观主说完之后,转而走到黄俊身边道:“这半道符透支了你的生命力,我也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黄俊七窍之中鲜血不断的渗出,没人看得清他的脸色。
“就不要求你自毁气海了。”观主将手按在黄俊的头上轻声道:“忘了这道杀字符,你下山去吧!”
随着观主的那句话出口,黄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一阵模糊,脑海中仿佛忽然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冰冷的身子也渐渐的暖和了起来,仿佛自己正身处于阳光之下。
良久,观主松开了手道:“从今以后你就不是观里的人了,倘若你再回太虚观,就将被视为擅闯山门者。”
观主这句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所有人都知道擅闯山门的后果。
若无生死之事,擅闯山门者,尽可斩杀。
这是太虚观的规矩,也是太虚观的能力。
黄俊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常悦看着黄俊沉默了良久,忽然问他道:“你为什么低着头?”
黄俊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常悦冷声道:“头低久了卑微就会生根,就再难抬起头来,出了太虚观,你还是你,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去追求永恒的天道?”
黄俊终于有所动容,他骤然抬起头来,看向常悦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白舒也不得不承认,常悦的确是一个好师父,因为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白舒,他应该怎么活着。
白舒不知道一个人的骨头要不要硬,要硬到什么程度,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块璞玉,他自己雕琢自己,他却不明白,自己应该被雕琢成一个什么模样。
苗厉曾经和白舒说过,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但那是最终的活法,却不是最初的活法。
而此时此刻,白舒听了常悦的这几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他对常悦肃然起敬,像常悦这种老师,对弟子的影响,往往是一生一世的。
黄俊在抬头看过常悦之后,又转过头去,深深的看了罗诗兰一眼,他这一眼用尽了全力,仿佛是要将罗诗兰深深的刻在脑海里一般。
随即,黄俊转身出了门,他的眼里再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条路,是下山的路,也是通往自由的路。
这几年,他仿若作茧自缚,又像是画地为牢,他活得很累很疲惫,现如今,他想休息一下了。
只是,他在皱眉,他怅然若失,他仿佛忘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笑话,罗诗兰才是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忘了她呢?
黄俊自嘲的笑了笑,在太阳升起之前,下了莫渊山。
黄俊走后,林悦竹给了刘莺莺所需要的丹药,并表示,可以让刘莺莺在自己、常悦和萧半山之间挑一个,认作师父。
这是内门弟子才有的权力。
刘莺莺却心怀感激道:“弟子做了这样的事情,下山之后,就再没脸回来了。”
刘莺莺说罢,盈盈跪倒,冲着太虚大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她跪的是屋子里的长辈,拜的却是太虚祖师。
纵使她上山真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千古悠悠,太虚观香火始终不绝,任谁进了观内,又怎么可能不真的向往那浩渺天道呢?
刘莺莺这三拜拜的就是道,她这三拜也代表了离别。
“孩子,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观里留你一个位置。”观主安慰刘莺莺道。
她轻声道谢,也下了莫渊山去。
一夜已过,白舒除了和董色被困在山洞里面,过了没有柴火的那一夜以外,就再没有经历过比今天更漫长的一夜了。
外面天光大亮,林悦竹忽然问白舒道:“我听说你身边的小丫头也入了内门?”
白舒看了纸鸢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林悦竹笑道:“我还听说,她会吹洞箫,不如让她来我们文曲一脉,由我亲自教导她。”
白舒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动声色道:“这你就要去问她了,她若愿意,我当然没什么问题。”
林悦竹点了点头便舍了白舒,蹲在纸鸢面前问了她什么。
纸鸢偷偷的看了白舒一眼,轻轻对林悦竹摇了摇头,林悦竹又说了几句,才意兴阑珊的站起了身来。
白舒冷笑,当初要将纸鸢赶下山去的时候,她林悦竹又在哪里?白舒和罗诗兰一样看重承诺,他说了照顾纸鸢,那就是照顾一辈子。
白舒在天一峰仅有的归属感,不是他亲手救活的那株桃树,更不是白访云的竹舍,而是每天白舒不管多晚回去,都有一个人会留着灯等他,而那个人,就是纸鸢。
众人聚在一起又说了几句话,观主忽然开口道:“你们都各自回去吧,我和白舒单独说几句话。”
白舒一愣,有些不可置信观主会找自己单独说话。
莫不是观主看出了什么端倪?白舒有些惶恐,但旋即他又安定了下来。
众人走后,白舒和观主相对而立,两人谁也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观主注视着白舒,目光中满是慈祥。
“你修炼的很快。”观主这句话似乎是称赞。
白舒回答道:“天道酬勤,比起旁人,我还是慢了。”
观主摇了摇头道:“你很有潜质,等你到了破虚,你就是少观主。”
白舒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他早就想过,为什么自白访云之后,太虚观就没有了少观主这一职位,是因为没遇到有天资有能力的弟子么?
还是因为太虚观少观主的位子,观主还犹不死心的给白访云留着?
白舒更认同第二个说法,因为他知道白访云是一个多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至少白舒自认自己比不上他。
但白舒怎么也想不到,观主会许诺让自己做少观主。
观主的神态有些疲惫,他道:“等你到了天启,我就可以真的休息了,本来我早就应该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的,却没想到,又足足等了二十年。”
此刻观主站在白舒面前,不像是天下第一大观的观主,反而更像是慈祥和蔼的长辈。
观主摸了摸白舒的脑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对儿玉佩递给白舒,并柔声道:“这是当年我准备送给访云和问儿丫头的贺礼,只可惜没送出去,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了。”
直到观主这句话出口,白舒才确定了,自己极力隐藏的身份,已经被观主看了出来。
观主不愧是观主。
白舒将那对儿玉佩接了过来,放在掌心里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是一对儿雕刻着凤栖梧桐的翠白色玉佩,入手温润,内里隐隐有灵气流转。
白舒立刻明白了这对儿玉佩的寓意,因为凤凰从南海飞到北海,非梧桐树不栖,这就表示着非你莫属的含义,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女人,配的上白访云,同样也不可能有另外一个男人,能得到凌问儿的芳心。
白舒小心翼翼的将这对儿玉佩收进了怀里面。
“原来您都知道。”白舒忽然轻松了下来,有这样一位长辈在身旁,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观主笑道:“我当然知道,从你上山起那天我就知道了。”
“那我爹究竟为什么会死,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死?”白舒不理解,尤其是此时此刻的白舒,已经非常了解白访云的过去了。
观主看着白舒道:“你见过后山那柄剑了吧?”
白舒点头,他知道观主说的是小白。
“访云碰了那柄剑之后,他的命理,我就看不清楚了,我本以为他临近天启,就算我不时刻照看他,他也没什么危险,他还有几年时间就能突破了,只要他入了天启,他就不可能会死。”
观主叹气道:“只可惜他偏偏没挺过那最后几年,这就是命啊,孩子。”
“那我也见过那柄剑了,我的命是不是也看不清了。”白舒很少去想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但观主的话总是有根据的。
观主摇了摇头道:“人们都以为我已经百年没有下过山了,但实际上,访云死后我出去过一次。”
“我见过苗厉,也见过问儿那丫头。”
观主称呼凌问儿为丫头,也许只有观主,才能算得上是白舒真正意义上的长辈吧。
“那时候你还在问儿丫头怀里吃奶呢,你没有见过那柄剑,但你的命理,那时候我却已经看不清了。”
观主说着,又比了一个手势笑着回忆道:“那时候你才这么大,却从来不哭也不闹。”
说起白舒小时候,观主的眼里全是温柔,是谁说的修道到了深处,人情味儿都会变淡?
白舒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我问过你娘,她不愿意跟我回山上。”
白舒一愣道:“你去过我家,我怎么不知道?”白舒这句话说完之后就觉得不妥了,那时白舒才刚生下来没多久,又怎么可能记事儿呢?
观主却认真的解释道:“我去的时候,你可睡的正香呢。”
白舒总以为太虚观里除了罗诗兰以外,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母子,想不到观主居然还在乎。
白舒一下子对这个老人有了不少的好感。
观主沉吟道:“所以那日你一上山来,我就认出了你,我本想让你平平静静的生活着,却没想到,你还是去见了那柄剑,你不仅去见了她,你还帮她得到了一颗纯粹的心。”
白舒隐隐感觉到那晚太虚后渊的变化,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他问道:“什么是纯粹的心。”
“我们太虚观最大的秘密,就是那两柄剑,阳剑化千丈巨峰,立于太虚后渊,当年访云下去,几乎就将阳剑的剑灵变成了一个活人,而你又下去一次,却给了她成为人的最后一样东西。”
“是心?”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错,她现在也是活生生的人了。”
白舒还要再问,观主却闭口不提古剑的事情,反而说道:“你还记得你入山时,桃牌上写了什么字么?”
白舒当然记得,他回答道:“是一个宁字。”
观主点头道:“没错,就是一个宁字,那是息事宁人,洗炼道心的一个宁字。”
白舒隐隐知道了观主的意思。
“如我所说,学会放下,才能问鼎大道,等到了那时候,你就来接我的班。”观主又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等观主出了门,剩白舒一人站在屋子里面,他才低声说道:“为什么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宁字?”
已经走了很远的观主蓦然站住了脚步,他的道袍被风吹了起来。
而白舒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呆呆的站了良久,最终白舒走到了桌子边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
那是白舒之前给萧半山斟的那杯茶,萧半山没喝。
白舒喝过茶之后,用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宁字。
片刻之后,白舒又将那个宁字狠狠的抹去,抱起自己脱下来放在桌子上的衣服,捡起被黄俊的杀字符打落的星陨,这才出了屋子。
白舒出了屋门,才把怀里的衣服交给纸鸢抱着,就被萧雨柔拉到了一边,白舒只好让纸鸢先回天一峰去。
这是萧雨柔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一夜未眠,正处于发育期的小姑娘,胸部已经隐隐有了规模,而萧雨柔顶着一对黑眼圈,一脸疲惫而关切的样子,却让白舒感觉到,她是真的长大了很多。
这一整晚,萧雨柔不吵不闹,只一门心思的等着白舒平平安安的出来。
“小师妹,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吧。”白舒帮萧雨柔理了理额头前有些散乱的刘海,柔声的说道。
萧雨柔却笑着道:“一点儿都不辛苦,我早就知道你是不可能做那些事情的。”
白舒好奇道:“你就这么信任我么?”
萧雨柔目光中闪烁着怀念的情绪道:“那晚我和你被困在明月峡的山洞之中,我吓坏了,也冻的浑身发抖。”
她柔情似水的望着白舒道:“你让我把脚放在你怀里,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睡在你身上,那一晚你细心体贴的照顾我,却没有对我有任何逾越礼仪的举动,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白舒看萧雨柔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好,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受不了的就是来自于异性无微不至的关怀。
白舒连忙扯开话题道:“多谢小师妹的信任,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走吧,咱们回去吃点儿东西,然后你就赶紧去睡一会儿吧。”
萧雨柔乖乖的点了点头,跟着白舒往里面走,她边走边道:“行,你等下也回去好好休息。”
她这句话说完,又轻轻拉了拉白舒的衣角道:“等你回去睡够了,晚上能不能带我出去玩儿?”
白舒一愣,有些不明白萧雨柔的意思。
萧雨柔解释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白舒这才回过神来,刚要开口答应,眼角却忽然瞟见了一道飞掠而过的白影。
白舒转头一看,立刻惊喜道:“鹭儿,鹭儿,快过来!”
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刻飞了下来,稳稳的落在了白舒的肩膀上,正是多日不见的雪鹭。
雪鹭一见到白舒,就发出了急促和欢快的鸣叫声,并不断的用脖颈上最柔软的羽毛,轻轻的蹭着白舒的脸颊。
白舒惊喜的不得了,他兴奋道:“她来了么?”
雪鹭鸣叫了一声,一下子飞了起来,向着观门口的方向飞了一段距离。
白舒立刻快步追了上去,此时此刻,就连白舒在比斗时,一步冲到黄俊面前的那速度,都比不上现在白舒追着雪鹭而去的脚步。
而自从白舒来太虚观以后,萧雨柔还从没未见过白舒这样开心的笑容,尤其是白舒见到雪鹭之后,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去的身影,更让萧雨柔心里难受的厉害。
女人往往是敏感的,萧雨柔就是觉得,白舒现在这急迫的表现,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白舒,你去哪儿啊,你外衣都没穿。”萧雨柔紧跟着白舒追了上去,却没有得到白舒的任何回应。
白舒在想起那个柔弱的身影之后,就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