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时近黄昏,暴雨如柱,满街行人萧索。
灯火初燃的客栈中,忽然来了两位穿着厚重蓑衣的少年人,一男一女,有夫妻之相。
那少年将将进门,还没来得及抖一抖蓑帽上的雨水,就拦住了一个撑伞要出客栈的中年人。
那少年人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副画卷,问那中年人道:“您近日可曾见过画像中的这个小姑娘,她个子不高,从丰嘉城那边来的。”
那中年人一把推开了白舒,恶狠狠的道:“没见过,快滚开,老子没空。”
他说罢撑伞出门,匆匆而去,消失在密集的雨幕之中。
那少年微微叹气,意兴阑珊,正是寻萧雨柔而来的白舒。
距离萧雨柔离山,已经有好几日了,白舒下山之后,走的就是帝师苑那条路,离那里最近的城门,正是南城门。
萧雨柔既然会回明月峡那个山洞里面,就未必不会再去看一眼帝师苑,毕竟这两个地方,都有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果不其然,顺着南城门出城,白舒真的打听到了萧雨柔的消息,他便和董色合力画了一幅萧雨柔的画像,一路找寻着,到了紫桑城。
但可惜白舒冒着暴雨在紫桑城中找了一整日,都再没有萧雨柔的半点儿消息。
适才白舒见要出门那人,盯着董色连看了好几眼,又见他一幅市井模样,心里便想着,他若是见到萧雨柔这样的少女,一定不会忘记,这才有此一问,只不过这一问,竟也是徒劳。
董色跟着白舒一连找了好几日有余,期间也有没有萧雨柔消息的时候,只不过没有一日同今天一样,是如此的暴风骤雨。
君问归期未有期,他山夜雨涨秋池。
秋雨容易引人惆怅,白舒正是被这场雨给弄的心烦意乱的,他不知道罗诗兰她们回山上了没有,更不知道莫渊山是否也有雨,洗剑池的池水有没有涨出来。
董色很能理解白舒的心情,她一边帮白舒抖着蓑帽上的雨水,一边帮着白舒将厚重的蓑衣脱了下来。
脱了蓑衣之后,白舒拍了拍董色冻的有些凉了的小手,以示安慰,又拿着画像挨个去问了。
董色忽然有些吃醋的想到,若是有一天白舒找不到自己了,他会不会也像现在找萧雨柔这样的找自己。
实际上之前在燕京的时候,白舒找过董色一次,但那次白舒才找了半天,而他这回找萧雨柔,却已经找了好几日了。
白舒挨个问过之后,依旧没有收获,他又给了掌柜的一些银子,嘱咐掌柜的帮忙留意着萧雨柔的消息,这才和董色一起坐在桌子边上,准备休息一下。
雨夜太过于寒冷,不知道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正牵缠挂肚间,客栈门口忽然走过了一个青年男子,他往客栈里面看了一眼,就匆匆走过去了。
白舒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在白家观雨亭,白舒曾经见过他一次,是那个叫詹思远的人,那个将要娶白采之为妻的男人。
按理说他和白采之婚期将近,没有道理他会出现在紫桑城啊。
白舒心里有事情,饭也不吃了,起身便套上蓑衣,对董色道:“遇到个熟人,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董色却一把丢了筷子,也穿好了蓑衣跟了上去。
才进雨中,白舒就叹气道:“我想你一直陪着我,却不想你一直陪着我吃苦。”
董色边整理着蓑衣边道:“只要能在一起,吃苦我也觉得甜。”
她说着悄无声息的探出了一只手来,拉住了白舒的手,白舒将董色的手暖在手心里,不紧不慢的跟着詹思远。
此时此刻,秋雨如何凄寒,经董色这么一说,白舒也不觉得冷了,白舒忽然生出了放下那些恩怨,陪董色回燕国的冲动。
黑夜总会让人变得感性,尤其是雨夜,再甚是秋雨夜,白舒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做的每一个关于感情的决定,都是不理智的。
而他也绝不可能因为此刻的温暖,就忘记了在寒潭之下,独自承受着孤独与寒冷的,那个世上最美的女人。
所以白舒摇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但他握着董色的手却更紧了。
雨水透过蓑衣的缝隙滴在二人的手腕上,但谁又会在乎呢?
“怎么,你不上去打招呼?”董色虽说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但实际上他在等白舒详细的解释。
白舒看了詹思远的背影一眼道:“他是我未来的姑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我正好帮我姑姑把把关。”
白舒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必须要确定,白采之在嫁给詹思远之后,一定是幸福的,所以就算是这种机会,白舒也不想错过。
终于,詹思远走进了一家酒肆,正在白舒准备跟着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詹思远很快又出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也穿着厚重的蓑衣,白舒却一眼认出了他来,他留着两撇小胡子。
是海爷,二皇子的人,搅的丰嘉城暗流涌动的那个人。
白舒下意识的牵着董色往旁边闪了一下,海爷和詹思远倒是没有注意到在暗处的两人。
詹思远和海爷出了长街,走的忽然快了起来,白舒和董色却对视了一眼,目光里面满是担忧。
因为他们发现,海爷和詹思远都用了魔宗的身法,他们居然是魔宗的人。
“你回去等我。”白舒的话有些不容置疑:“要是你的行踪被他们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董色迟疑了一下,嘱咐道:“我等你回来,你小心一点儿。”
白舒点了点头,和董色做了分别,小心翼翼的运起了魔宗的隐匿功法。
自从得到了魔宗的功法以后,烛龙心法和魔宗的步法白舒都有常用,唯独这隐匿的功法,白舒很少使用。
魔宗的隐匿功法是利用强大的对灵气的控制能力,使自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白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纯钧和承影的那个地步,但白舒心里还是很向往那种神出鬼没的境界的,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白舒一直没有什么练习这隐匿功法的时间,更没有使用到它的机会,这样才搁置下了。
暴雨为白舒提供了最完美的隐蔽,白舒跟着两人,一路到了城东的一处宅子。
宅子门口挂着红灯笼,好似里面有什么喜事一般,但外围的围墙之上,都是蓝瓦。
魔宗的痕迹太重了,白舒在心里感叹道。
他还清楚的记得,燕京的魔宗,外围的建筑都是蓝瓦,到了中间,才换成了灰瓦,而到了最里面,就全部都是黑色的瓦片了,瓦片颜色的加深,代表着院落重要的程度。
如此一来,白舒更加确定了,海爷和詹思远,都是魔宗的人,甚至连那个和白舒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皇子,也很有可能与魔宗有着勾结。
在孟宗成为魔宗宗主之后,不知不觉间,魔宗已经不像是当年那样光明磊落了,反而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满是阴谋的味道。
华国的都城不是丰嘉城,但偏偏魔宗的触手却伸到了这里,只有一个解释,因为太虚观在丰嘉城中。
萧雨柔的事情怕事要先放一放了,白舒在纠结间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想看看魔宗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他更加想拆穿詹思远的伪装,倘若白采之再受到一点点伤害,白舒都不会放过詹思远的。
当下白舒小心翼翼的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翻墙而过,跟着远处提着灯笼的詹思远二人。
在七拐八弯的走了一段路之后,詹思远和海爷终于并肩进了一间屋子。
暴雨不断,路上冷冷清清的,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白舒压着步子和呼吸,将魔宗的隐匿功法尽量的运到极致,他缓缓的走上前去,靠在了窗子下的墙壁上,躲在了屋檐下面。
白舒蓑衣上的雨水躺了一地。
屋子里面,詹思远才吹熄了灯笼,海爷就赞叹道:“这地方当真是选的不错,离丰嘉城又近,又不容易惹人注目。”
詹思远笑笑道:“可不是么,紫桑靠海,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还有海上这条退路。”
海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也不自觉的放高了几分道:“你从丰嘉城来的时候,可听说了萧半山的女儿跑下了山?”
詹思远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海爷会提这件事情。”
海爷却忧心忡忡的道:“那小丫头有那么多去处不去,却偏偏来到了紫桑。”
“什么?”詹思远一愣,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海爷抿了抿嘴唇道:“那小丫头来倒是不打紧,怕就怕山上的人跟着找了过来,到时候你这蓝瓦的院子,怕是有些显眼吧?”
詹思远苦笑道:“这都是薛少爷的主意,他对宗门的一些场景,都情有独钟。”
海爷摇了摇头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小丫头现在就住在咱们这宅子里,挨着薛少爷的院子,可不远呢。”
詹思远被惊的目瞪口呆,半响他才问道:“她怎么会住进来?”
海爷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一定要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千万不能让那个小丫头跑出去,从丰嘉城出来的人,多半都是北上,就算是极少有来紫桑的人,我们也不得不多做防备。”
詹思远神色一凛,点了点头。
海爷踱着步子慢慢的走到了窗边,缓缓的推开了窗子。
窗子下的地面上,空无一人,却平白有一大片水渍。
“这雨怕是还要继续下,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海爷说着,打了个寒颤,关上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