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国的都城,名为赤谷城,建在天山脚下的一片山谷之中,往北便是广袤的草原。
乌孙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赤谷城虽称之为城,但其实并无城郭,不过几座高大的毛毡房聚集在一起而已。
赤谷城西边有个山谷,名为赤铁谷,因盛产一种红色的铁矿而得名。山谷中建了一座炼兵厂,有西域最好的炼铁工艺,吸引着无数铸铁师慕名而来。
因为常年燃着熔炉,这座山谷在寒冷的冬天仍旧冒着热气,翻滚的热浪将天山的雪水都融化了,整日淅沥沥的从悬崖顶上落下一道道水帘,仿若南方的水帘洞一般。
赤铁谷很大,最里面的山洞那边是矿场,穿过矿工的住的帐篷,便是铸兵之地。而北方那一片帐篷,便是铸造师居住的地方。
这山谷四周都有军队把手,非请勿入。
灼热的空气中回荡着声声打铁的声音,一幢幢木棚周围都悬挂着无数的利刃,来往的工人在这寒冬之中也只穿着一件薄衫,却仍旧热得满头大汗。
忙碌的人群中,一位男子优哉游哉的闲逛着,时不时跟迎面走来的工匠调笑几句,神情轻松悠闲。
这男子头戴金镶玉的冠,穿着件广袖暗金绣花的长衫,跟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看上去不像个铸造师,倒像个王侯公卿。从周围人对他恭敬的态度来看,应该身份不低。
他穿过铸兵之地,一路往北,去了铸造师居住的区域,走到那栋最大的帐篷门口,伸手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别动。”
寒剑无声无息的架在他的脖子上,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如铁,比脖子上的剑还要冷。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横舟庄的周庄主。”
——这声音是从帐篷里面传来的,陌生的声音,戏谑的语气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再看刚刚走进的那位男子,不正是横舟庄的庄主周龙腾?
周龙腾循着声音看过去,只是,此刻天色已晚,帐篷内没有点灯,他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坐在书桌上,似乎正翻看着什么。
周龙腾低头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不由苦笑,道:“蚕丛?阁下好身手。”
他说着抬眼看了看他平日放蚕丛的剑架——空的,这世上能悄无声息的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人可不多,看来今日是遇到高手了。
身后的人完全不理会他,抓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帐篷中央,离那位坐在书桌上的白衣人只几步之遥。
周龙腾抬眼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这人眼睛上蒙了一方白色的布条,竟是看不见的。只是,他既看不见,翻那些书是做什么呢?
这两人是谁呢?
坐在书桌上的蒙眼人自然是水镜月,而挟持了周龙腾的便是长庚。
这两人一路疾行,却是没急着去白龙城,而是来了乌孙。他们原本先去了乌孙王宫,却现王宫中的那个乌孙王是个假的,而王后连同几个王子公主都被软禁了。
王后告诉他们说,真正的乌孙王被杀了,凶手就在赤铁谷。
于是,他们便来了这里了。
只是,水镜月没想到的是,杀害乌孙王的,竟然是周龙腾。
要说以横舟庄的行事风格,杀一个小国王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周龙腾是个杀手,算是半个生意人。他杀乌孙王,自然是因为有人买他的命。
西域这地儿战乱频繁,一个国王得罪的人的确不少。可是,之前言酒欢和玉关情说过,如今西域三十六国之间和谐的不能再和谐了。
如此一来,还有谁会特地买一个国王的命?目的是什么?赤铁谷吗?或者说即将这这西域第一铸兵之地出炉的神剑?不是西域三十六国的人,会是谁呢?中原武林的?还是云国或者吐蕃的?
水镜月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乌孙王是你杀的?”
周龙腾坦然承认,“是。”
水镜月托着下巴看他,似乎有些不解,“是谁买了他的命?”
周龙腾挑着嘴角笑了,道:“什罗教教主。”
“哈?”水镜月惊了一惊,不敢置信。她微微低着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一般。
周龙腾也不着急,似乎完全没有把脖子上的那把剑放在眼里,一双眼睛只盯着水镜月看,脸上带着几分玩味。
良久,水镜月终于开口,却道:“长庚,帮忙把灯点上。”
长庚听了这话,丝毫没有犹豫,便将剑收了回来,还剑入鞘,将剑扔给了水镜月,便去点灯。
周龙腾却是一脸的怔然,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气,直到帐篷里亮了起来,他看清的两人的面容,仍旧十分的困惑——长庚他是见过的,但是为什么跟他一起来的不是水镜月?这位年轻的盲眼公子又是谁?
水镜月似是想象出了周龙腾此刻的神情,咧着嘴笑得开心,让周龙腾更加莫名奇妙。
水镜月笑够了,伸手去解眼睛上的布条,缓缓睁开一双乌黑的杏眼,水灵灵的眼眸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周龙腾看到那双眼睛的刹那,立马就叫出声来:“阿月!你怎么扮成这副模样?”
水镜月却是瞬间敛了笑意,架着一双腿,开口仍旧是低低地男音,“阿月是你叫的么?叫月姑娘。”
周龙腾跟水镜月之间素有仇怨,她这么说也不算失礼。更何况,先前是周龙腾请她来西域帮忙,可如今呢,周龙腾自己反倒帮着什罗教的做事。水镜月怎么可能不生气?刚刚没直接让长庚一剑结果了他就算不错的了。
周龙腾咧嘴笑了,想走近些,不料刚走一步,就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住,抬眼,就对上长庚一双凌冽的眼睛,立马退了回去。
周龙腾也不笑了,叹了口气,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道:“月姑娘,在下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姑娘有所不知,什罗教抓了横舟庄前二十名的杀手,来买那乌孙王的性命,我总不能置自己的兄弟于不顾。”
“哦?是吗?”水镜月不知可否的笑笑,“当初我杀了贵庄十七名杀手,可一点没觉得你有多心疼。怎么?难道说,在周庄主看来,排名靠前的兄弟才算是兄弟?”
周龙腾嘿嘿的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道:“在下是个生意人。”
若不是路上遇到那位乌孙小王子,水镜月才不会关心那什么乌孙王的死活。如今,人已经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她又拿起身旁的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就是西域第一的铸剑师。你来这赤铁谷有什么目的?”
——她那一连的动作,不禁让人怀疑,她那双眼睛是真的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