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月是如何知道什罗教的大护法就是雷宗润呢?其实,她并不确定,只是猜测而已。很幸运的是,她猜对了。
在看到天雷剑的那一刹那,她想起了很多事。在白龙城城门口,他将她拒之门外;在死亡之海,他从狼群中救下她;进入西域之后,时不时出现的那股隐藏在暗处的视线;还有神霄宫的那一场幻境,甚至一年前墨华楼接到的那单生意……
其实,在神霄宫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当时舒桐和古玲都以为她是中了自己的瞳术,其实并不完全对。她的确给自己下了瞳术,但那只是让她不知疲惫的找出天雷剑而已,而那个困了她七天七夜的幻境,并不是她营造的。
那个幻境中,她没有戴面巾,南梦溪没有死,秦岭七绝不是她的朋友,而雷宗润……亲手推开了她。
她从幻境从醒来的瞬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想起了很多事——
那年,她离开名剑山庄的时候,他想看看她的脸,她没有答应;那年,在神霄宫看到那把流转着蔷薇色的天雷剑之时,她曾想,若是当初陪着他一起回西域就好了;那年,站在芳草萋萋的坟墓前,她曾想过,若是南梦溪没有死,秦岭七绝或许就不用死了;那年,离开华山绝顶之时,她也曾想过,若是秦岭七绝不是她的朋友,她杀他们的时候,或许就能更加果决一点了……
那个幻境,并不是为了困住她,而是想要告诉她,秦岭七绝的死不是她的错,雷宗润以身殉剑也与她无关。
那个幻境,唯一与她心中曾有过的念头相悖的是——最后的那一刻,雷宗润推开了她。
在幻境里,他对她说——“足够了……阿月,回去吧。”
其实,他也是想要一个答案的吧。
不过,当时,水镜月并不知道营造幻境的人是雷宗润,也不知道从金城一直追随至死亡之海的那股视线是雷宗润,她还无法想象雷宗润真的还活着,无法想象他已经成为如此强大的存在。
她故意用不容否定的语气叫出“雷宗润”这个名字,他仍旧一如既往的,那么轻易的就上了当。
然而,让她有勇气说出那个埋葬在心底的名字的,却是若华——什罗教教主、巫医谷谷主。他不会把天雷剑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人,一如祭天那日,最终,青莲剑回到了空桑手中,蚕丛剑回到了周龙腾手中,而五残剑,也回到了阿离的背上。
***
雷宗润将天雷剑还入鞘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了看水镜月身后的三人,道:“我记得你们。”
雁长飞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天雷剑,有些可惜——不能打架了。空桑没什么反应,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长庚倒是微微点了头,行了个礼,道:“那晚的事,得罪了。”
雷宗润也回了礼,道:“无妨。”他说着转身,挥了挥手,“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水镜月离开白龙城那晚,风寻木和唐小惠挟持大巫师和神女,打闹神殿山。而长庚却是跟言酒欢和周龙腾一起,来了雪牢,救出了雁长飞他们。
不过,当时,被关在雪牢里的其实不只是雁长飞等人,还有浪子山庄失踪的那些浪子,横舟庄失踪的那些杀手……这些人跟雁长飞他们并不是关在一起的,言酒欢和周龙腾并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水镜月等人也是那日在千山绝上才听雁长飞说起的。
在昆仑山,空桑与水镜月一战之后便离开了,却不曾想自己被天山派千踪掌门的亲传弟子雁长飞给盯上了。这两人从昆仑山一路打到天山,最后也没能分出胜负,倒是打出了交情。两人到了天山,雁长飞想起迷魂岭之事,便跟空桑一道寻了过来,却意外现了被囚在此处的西域武林人。也就是那个时候,两人遇到了什罗教教主,不及反抗便被打趴下了……
而两人之所以没有提起这件事,一来是觉得太丢脸,二来么,他们一直以为那些西域武林人已经死了——
被冰封在雪山之中,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完全看不出还有生机。
——那模样不像是雪牢,倒像是一座冰雪陵墓。
空桑仍旧有些无法相信,问道:“他们真的还活着?”
水镜月看着那一张张毫无生机的脸,也有些不确定了。她当时听说了这事之后,之所以觉得这这些人没死,是因为雪牢里不会关死人。以她对那个人的了解,人死了扔进山谷里喂鹰,或者一把火烧了做花肥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雷宗润给了他们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活着。”
水镜月问道:“怎么弄出来?”
雷宗润沉默了。
长庚看了水镜月一眼,道:“我可以试试。”
水镜月回头看他,戏谑道:“你不会直接把人给弄成冰渣子吧?”
长庚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笑得略无奈。
雪牢旁边仍旧是一段阶梯,阶梯两旁的石雕一直通往山顶。雷宗润道:“阿月,教主在上面等你。”
他又看了看其他三人,道:“你只能带一个人上去。”
水镜月不解,“为什么?”
雷宗润没有解释。
水镜月道:“我一个人上去,他们留下来救人。”
雷宗润还未开口,长庚已经拉住了水镜月的手腕,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严厉,“我跟你一起上去。”
水镜月看了眼那冰封在雪牢中的人,皱了皱眉。
长庚道:“他们暂时死不了,回来了再救也不迟。”
水镜月抬手,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疼,“放手。”
长庚的眼睛眯了眯,反倒握的更紧了些,僵持了半晌,仍旧没有放开的迹象。
水镜月咬牙,道:“你想捏碎我的骨头么?”
长庚的手指僵了僵,低头,似乎才现他的手指都变了颜色,立马放开了她。
水镜月捏着手腕,斜睨了他一眼。
长庚眼中似乎有些惊慌,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垂了眼眸。
水镜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走吧。”
长庚抬眼看她,半晌,不由弯了嘴角,笑意直达眼底。
水镜月“啧啧”两声,摇着头往台阶那边走过去,在一只脚踏上台阶的时候,却突然止步了。
长庚刚走到她身后,胸前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直将他逼退了三丈!他猝不及防间差点踉跄着摔倒在地,疑惑间抬头,却见水镜月站在他对面,一直手还是推拒的姿势,眼神冷冽得仿若千山飞雪。
水镜月放下手臂,五指紧握成拳,没有看长庚,也没有任何解释,眼中的飞雪沉寂,化作比夜更黑的深潭,道:“雁长飞,你跟我上去。”
她说着便转身,踏上了寒风凛冽的台阶。
雁长飞虽不知生了什么,却知道一件事——上面有一个让他毫无抵抗之力的高手。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便跟了上去。
“阿月。”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雷宗润开口叫了一声。
水镜月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
雷宗润仰头看了看夜空中已经偏西的弯月,道:“虽然有些迟了,但……生辰快乐。”
长在狂风中乱舞,黑色的背影在寒风料峭中有些单薄,但仍旧是记忆中坚定的模样。
铜面再次覆上脸颊,那只仅剩的右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而今,你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虽然迟了,但,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