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包括曾国藩所写的七封信,其中给弟弟四封,给儿子纪泽两封,还有一封是回复邓注琼的。
这七封信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即读书贵在有恒。
曾国藩所说的读书,绝不单指看书,而是看(看书)、读(朗诵)、写(写字)、作(作文)四方面兼行,这就将读书上升为一个系统,强调多渠道同行并进,在一种综合互动中,实现读书收效的最大化。不过,综合性还只是一个方面,也许实践性才是更重要的,这就是他一再地,反复地强调的有恒。他对弟弟们说:士人读书须讲三个字:志、识、恒。只是他认为:对于弟弟们而言,“识”字不能骤得,故此他要求弟弟们主要在志与恒上自勉。他不仅给自己制定了每日必做的课程,并将这一课程在信中告诉给弟弟们;他要求儿子看、读、写、作每天四方面一样都不能少。因为他懂得读书有成,需要日久年深的功夫,需要持之以恒的习惯。这种综合性与实践性的结合,就使曾国藩所谈的读书具备了很强的科学性。对于求学上进者来说,这是极其重要而有效的读书方法。
他还用“耐”字诀来解释有恒,强调一句没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没有弄懂,明天再接着读;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读。他甚至将这种有恒强调到一种极端的程度:不能因考试在即,就将未看完的书放下;必须从头至尾,句句看完。当弟弟们科考不顺,科名迟至时,曾国藩叮嘱弟弟们千万不要就此灰颓,开导弟弟们人生的路不止科名一条,还有做学问一条,两条路哪一条有成都可以是父母的好儿子,自己作为兄长也同样欢喜,但是两条路有一个共同点:都不能放弃读书。
曾国藩还以别人和自己为参照,勉励弟弟们读书有恒。尤其是自己,目前已经功成名遂,仍在读书有恒,而且在京公务繁忙依旧课业有恒。并揭破弟弟们的遁辞,指出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里有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自己管,弟弟们只管安心功课而已!因此严格要求弟弟们课业有恒,而且还要把所做课业按月在信中写明,由他在一旁监督。足见曾国藩企盼弟弟读书上进之心实在是太殷切了,其情可悯,有时他竟然使用了“伏愿”的字样,这简直就是乞求了。
在选取本文的材料时,我们尽量保持原信的整体风貌,就单一的主题而言,这当然难免有不够集中甚至芜杂之嫌,不过我们是考虑一旦经过删除,就失去了原信的生动与丰富,恐怕并不利于阅读。这样,除了读书有恒乃至读书的内容以外,我们还可读到许多东西。譬如曾氏在信中所谈的京中朋友,既是向弟弟们介绍京中的人文环境,又暗含对弟弟们发奋读书的诱引,同时让朋友们顺便领略一下京城文人以及寒士们的生活,以增加历史的温度,或许对我们不无益处。
此外信中还有几处耐人寻味之处,譬如他虚心接受六弟关于对弟弟们责备过多的批评,就此生发出彰显自己、贬低弟弟之弊的深入思考。再如他就六弟的信中“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予以严厉批评。虽然查证不出到底六弟所言是指向四哥还是父亲,按后面曾国藩所说,恐怕是指后者,他说:做臣与子对于君上与双亲,只应该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只应该向亲人晓喻道理,不可非议小节;为兄从前常犯这样的大错,但还只是在心里非议,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想来,不孝还有比这更大的吗?经常同阳牧云和九弟说到这事,以后愿与弟弟们痛加惩戒这样的大罪;六弟接到这封信,立即到父亲面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由此可见曾国藩的思想中极其道学的一面。
每日自立课程,须有日日不断之功
诸位贤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日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钞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廿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首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黄子寿戊戊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
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不恒,则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曰庆寿,实而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卅金,李双圃先生寄廿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帐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帐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国藩手草。
课程
主敬 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 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 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 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 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 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 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 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 刻刻留心。
养气 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身 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 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 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公元1843年1月20日)
诸位贤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一定各有一番景况,为何不详细告诉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很难,然而这件事最大,绝不可以人力去勉强,要劝他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固执。又听说四妹起床最迟,往往是他的婆婆反过来服侍她,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福。天下没有不孝的媳妇而可以得好处的。弟弟们要时时劝导她,晓之以大义。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然懒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每天读史书十页,每天记茶余偶读一则,这三件事,没有一天间断过。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远戒掉吃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惟有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人自己设立课程,必须有天天不间断的功夫,即使行船走路,也须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将终身实行。
以前我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到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尤为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能尽收。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绝不是翻书而遍抄的,然后才知道著书的难处,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应该去作。
现在朋友愈多,讲求躬行心得的,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悟道的,有吴子序、邵惠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的,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的,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六岁,张筱浦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的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这四位,都是闻我的名先来拜访。虽说他们的学问有深浅,总的说来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之辈的。
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没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来听说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恐怕徒然标榜虚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足,这是大益;标榜以盗虚名,则为大损。天下有获益的事,便有亏损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别。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戊年开始破题,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学问,这种天分独一无二,是万不能通过学习而达到的,弟弟们不必因此感到震惊。我不愿弟弟们学他,但愿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的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记日记,言有规矩,行有法则,其沉静之气实在可爱!
何子贞的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习读过的书。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诗文外,无一刻不在温书,真可谓有恒之人。所以我从前限定你们的功课,近来写信从不另开课程,都是要你们有恒而已。因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气就决不甘居下游;有见识就明白学无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满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窥天,都是没有见识的;有恒心就决没有不成功的事。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只有见识不是立马就可以得到,至于有志有恒,弟弟则自加勉励吧!
我身体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头晕;不耐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盼望的,只有几位弟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我本准备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和艮峰先生劝止。所以不准备办。因京城张筵唱戏,名叫庆寿,实际上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劝止,就是这个缘故,现在作了寿屏两架,一架是淳化笺四大幅,是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是吴子序撰文,我自己写字。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币,光彩夺目,平常琉璃厂没有,昨天偶尔有了,因此买了四张。子贞的字很古雅,可昔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
侄儿甲三身体肥胖而有些蠢,夜间小解知道自己报告,不至于尿湿床褥。女儿身体好,最容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天,贺耦庚先生寄来三十两银子,李双圃先生寄来二十两,其余还有小的进项。汤海秋又自己说借一百两银子给我用,计算着还清兰溪、寄云外,还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银一百五十两,岱云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帐九百多两,家中的欠帐也有这个数,将来是很不容易偿还的。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我在京该帐还不过四百两,然而倘得不到差事,就会一天比一天吃紧!
书不尽言,惟请弟弟鉴察。兄国藩手草。
课程
一、崇尚严于律己(自我要求整齐严肃,时刻存有戒惧心理。无事时心在肚子里,应对事务时专一不杂乱)。
二、静坐(每天无论什么时候,静坐一会儿,体验沉静到极致时阳刚诞生、仁义之心回归。端坐凝神,像宝鼎镇地)。
三、早起(天一亮就起床,醒来后不留恋床席)。
四、读书专一(一本书未有圈点完,绝对不读别的书。东翻西看,都是受外力驱使等于为他人看了)。
五、读史书(二十三史要每天看十页,即使有事也不停顿)。
六、写日记(必须用正楷,凡是白天自己的过错,不论行为错、思想错、言语错,都要记录下来。终身不间断)。
七、每天都获得自己缺乏的知识(每天写《茶余偶谈》一篇。分为德行、学问、经营管理、艺术四个门类)。
八、每月都不放弃已有的本领(每月作诗与文章几篇,以检查自己获得的道理的多少,培养的浩然之气是不是强盛)。
九、慎重言谈(每时每刻都要留心)。
十、涵养气质(没有不可对人讲的事,气藏于丹田)。
十一、保重身体(严格遵守父亲的教诲: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练字(早饭后习字,凡是笔墨方面的往来接待,都当作是自己练字的机会)。
十三、夜不出门(夜间外出会耽搁学业,使精神疲乏,千万要注意终止)。
一句不通,不看下句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凉,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
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常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嘻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狠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可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絧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喻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欧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苦无良友。近年寻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六弟言“能自为什”,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执贽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
此次折差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公元1843年2月15日)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页,句句话平实,责备我待人不讲宽容非常对。说“每月写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语责备弟弟,却又不能有实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读到兄长的信,怀疑弟弟们粗俗庸碌,使弟弟们无地自容。”这几句话,为兄的看了不觉汗下。我去年曾经和九弟闲谈,说过:“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见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党称赞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这便不悌。为什么?因为会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那么一定是平日就有讨好的念头,在暗中用心术,使自己得到好名声,而使其它兄弟得坏名声,那以后的嫌隙,便由这里产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后变为仇敌,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中,而刘大爷得坏名声的缘故。”今天四弟所以责备我的,正是这个道理,我所以读了以后汗颜。但愿我们兄弟五个,都明白这个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长以弟弟得坏名声为忧,弟弟以兄长得好名声为乐。兄长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弟弟得好名声、是兄长的罪过,弟弟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兄长得好名声,是弟弟的罪过,如果都这么想,那么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嫌隙了。
至于在家塾读书的观点,我也知它很难,曾与九弟面谈达几十次。但四弟前次来书,说想找馆出外教书,为兄觉得在教馆的荒功误事,较家塾更厉害。与其外出寻馆教书,不如静坐家塾而读。如果说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那么家乡堪称明师益友的我都知道,而且我都已经日夜盘算好了,只有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为兄心目中相信可以做为老师的。
然而衡阳的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老师、弟子都是奉行旧例各自回家而已。同学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没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欢讥讽人(他们取笑的方法不一样,总之离不开轻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阳去,他们必定会笑你是翰林的弟弟,其刻薄之俗实在可恶。)。乡间没有朋友,实在是第一恨事。不仅没有益处,而且大有害处。习俗传染人,就是说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慢慢同化了。为兄常和九弟提到,说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是损友太多了的缘故。
现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觉庵老师学,那千万要听为兄的嘱咐,但学明师的益处,不受损友之害。接到这封信,立即带厚二到觉庵老师处受业。学费今年谨预备钱十挂,为兄在八月保证付回,不至于连累到家里。不是不想丰厚一点,实在是做不到。为兄最感忧虑的是:同学的人,没有志气而一味嬉游。端午节以后放散不干正事,担心弟弟和厚二也效仿他们,切戒,切戒!凡属从师受业,一定要历时长久然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老师,如果地方相安,明年还可继续;如果一年换一个地方,那便是没有恒心,见异思迁,想求得进步,难呀!
以上是回复四弟信的大致内容。
六弟的信,是一篇绝妙的古文,矫健像韩昌黎,深拗像王安石。我评论古文,总要有倔强不驯的气概,越拗越深的思想,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也赞许傲兀不群的,论书法也一样。每每含有这种观点,却不轻易谈出。近来得与何子贞意见非常合拍,偶尔谈一两句,两个便相视而笑。不知六弟竟生成这一枝妙笔,过去时常看见你的文章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这封信,才知道弟弟真是无所羁勒的才子,欢喜无限!凡属为兄有其志而力不能的,我弟都可以做到。
信中说兄长与诸位君子讲学,恐怕日久渐渐成了朋党,所见很是,但是弟弟尽可放心,兄长最怕标榜,常常悄悄掩饰,决不至于有所谓门户的表露。
信中说四弟浮躁不虚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应当看作良友医病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这很不对。做臣与子对于君上与双亲,只应该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只应该向亲人晓喻道理,不可非议小节。为兄从前常犯这样的大错,但还只是在心里非议,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想来,不孝还有比这更大的吗?经常同阳牧云和九弟说到这事,以后愿与弟弟们痛加惩戒这样的大罪。六弟接到这封信,立即到父亲面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说弟弟的牢骚,不是小人的热衷于此,而是志士仁人的爱惜光阴。读到这里,不禁惘然有失!恨不得生出两个翅膀飞到家里,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几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学,那些谣言又一定会说学院徇了情,众口烁金,从何去辩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在是前生注定。虽说是爱惜光阴的念头很迫切,却不必为了那个虚名而耿耿于怀。
来信说看了《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再读,现读《朱子纲目》,每天十多页等等。说到这里,为兄不胜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虽想教弟弟,好比瞎子为人指点迷津,要求不错,难啊!但为兄最喜欢苦思,又得几位益友相互质问证实,对于读书的道理,一定有不可改变的几个方面:穷究经典必须专攻一经,不可以广泛务求。读经典以研求义理为根本,考证名物为末梢。读经典有一个耐字诀窍:一句没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没有弄懂,明天再接着读;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读。这就是所谓的耐。读史书的方法,最妙的在于设身处地。每读一处,如同与当时的人在一起交流谈笑。不必每一个人都要记住,只是记住一个人,就好像接待这个人;不必每件事要记住,只是记住一件事,则好像亲身参与这件事。经典在于穷究义理,史书在于考察事物,离开这两项,再没有别的学问了。
从西汉到如今,读书人大抵有三条路:叫做义理之学,叫做考据之学,叫做词章之学,各坚持一路,互相诋毁。为兄私下以为义理之学最重要。义理明了然后亲身实践从而掌握要领,那么经国济世就有了根本。词章之学,也就是对义理作阐述发挥。考据之学,我没有涉及。这三条道路,都是从事经与史的研究,各有门径。我认为要想读经与史,就应当研究义理,那么心专一而不纷杂,所以读经典则专守一经,读史书则精熟一个朝代。读经典与史书,则专以义理为主。这都是坚守简约的方法,的确是不可改变的。
至于经史之外的诸子百家,汗牛充栋,倘若想读,也只应当读一人的专集,不要东翻西阅。譬如读韩愈韩昌黎的集子,则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无非昌黎,以为天地之间除昌黎集外再没有别的书。这一个集子没有读完,断不换另外的集子,这也叫做专字秘诀。六弟对这些一定要谨记在心。
读经典,读史书,读专集,讲求义理之学,这是有志者万万不可改变的,即使圣人从地下重新站起来,也必定会赞同我这句话。然而,这也仅仅为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说到攻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做科名的学问。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图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诀。看来信说读《礼记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为兄少时天分不低,以后天天与庸碌鄙俗的人相处,完全没有见闻,窍孔被闭塞很久。直至乙未年到京城后,开始有志学诗、古文和书法,只惜至今没有良友。近年寻得一两个良友,才知道有所谓研究经学的、研究经国济世的,有所谓亲身实践的,才知道范仲淹、韩琦可以通过学习而能够达到他们的境界的,司马迁、韩愈及程颢、程颐与朱熹也是一样。不禁慨然想到:彻底洗去从前的污秽,而成为重生的新人,而成为父母的孝子,而成为弟弟们的先导。无奈体气太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劳累。每天思念,老天既限制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成就我的学问。所以近日以来意志很是疏散。盘算今年若可以得到一个差事,能还清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再留恋于利禄了!只粗识几字,懂得不敢做自己做不了以致于铸成大错的而已,不再有志于仿效先哲了。我辈第一以保身为要,我之所以没有大志愿,怕的是用心太过,致使精神疲备。弟弟们也必须时时以保身为念,千万不要忽视,不要忽视!
来信又驳我前信,说:“必须博雅有才,而后方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为兄前信的意思,是以亲身践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重视道德如同重视容貌)章的意思,认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有明理者才有用,只是立论过于偏激而已。六弟信中的意思,认为不博雅多闻,怎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必须努力践行,不能只是与为兄辩驳争论高低。
来信又说“四弟与季弟从觉庵老师受业,六弟九弟仍然来京,或肄业城南”等等,为兄早想同弟弟共住京城,这种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从九弟辛丑秋想回家,为兄百计挽留,九弟应该说到这点。及至去年秋天决计南归,为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听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来,则一年之内,忽去忽来,不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观者也会笑我兄弟轻举妄动。并且两弟同来,路费要花银八十两,现在实在难以措办,六弟说能够自己解决,而为兄心里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也没有好伴。惟赴城南研习学业的想法,则觉得很可行。为兄于二月间保证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作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的费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归,由他带的银子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赴省城研习学业。省城中为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位先生都是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惟听说有一位丁君(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行笃诚,为兄虽未曾见面,而熟知他可以师从。所有和我关系好的,都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安置住所,立即去拜丁君,奉贽礼受业。凡人一定要有老师,如果没有老师,那么畏惧之心就不会产生,就拜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应该慎之又慎。韩昌黎说:“品质好的人没有同我交往,我坚决同他交往;品质不好的人并不讨厌我,我则坚决拒绝他。”人一生的成败,都关系到朋友的贤德与否,不可不慎。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习业城南为次策。为兄不是不想采纳上策,因九弟去来太快,不好写信禀告堂上大人,不只九弟形迹前后矛盾,就是我禀明堂上也一定自相矛盾。况且目前实难筹办路费,六弟说能自行筹措,也不过是没历甘苦的话而已。倘若我今年能得到一份差事,那两位弟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更好。如六弟不以为然,那么可以再来信商议。
这是回复六弟信的大致内容。
九弟的信,写家事详细,可惜话说得太短。为兄写信往往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好。尧阶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为何没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话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总要立志读书,不必想这样的事。季弟一切,都须听诸位哥哥的话,这次信差走得很急,没来及抄日记本。其余的事容我以后再告知。
学问之道无穷,总以有恒为主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显,何患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照料,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欢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分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全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好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可及此间之纷冗乎?
树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课,又勿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公元1844年12月29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的信,想已接到。我承蒙祖宗留下的遗泽,祖父的教训,幸运地得了科名。反顾内心没有可忧虑之处,再看自身的际遇也没有不如意之处,算是一无所缺了。所希望的,弟弟们再能个个强而自立,同心协力,又怕什么美名不显,家运不兴?想另立课程,多讲条规,使弟弟们遵行,又恐怕弟弟们见惯而生厌;想沉默不说,又不合兄长督责的道义。所以往年常以功课为弟弟们做示范,近来只强调有恒二字,所希望弟弟们的,是把每月功课写明白告诉我,那我的心里便有了很大的安慰。
但弟弟们每次写信,从不把自己的学业写明白,只是喜欢说家事和京城中的事。目前,家中祖父母、父母俱在,外面的事又有我照料,弟弟们可以一概不管。以后写信,只把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篇,看书几卷,详细告诉我,那我将无限欢喜。各位弟弟或者可以成为科名中的人,或者可以成为学问中的人,这作为父母的好儿子却都一样,我的高兴也是一样的。不要因为科名稍迟一些,便说自己不行,这一点务须慎重。如霞仙,今天的身份,比一般的秀才就高一些。如果学问再进,身分更高,那一般的举人进士,又不必去说了。
学问之道是没有穷尽的,总以有恒为主。兄长往年没有恒心,近年略好,却还没有达到纯熟的境界。自七月初一起,至今没有一天间断。每天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至少也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到现在已经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都朱笔加圈点批注。虽然特别忙,也要了结当天功课,不因昨天耽搁了,今天补做,也不因明天有事,今天先做。弟弟们如果能像我这样有恒,那四弟虽是中等的资质,也应当有所成就,何况六弟、九弟是上等资质呢?
明年习业的地方,不知定了没有?或者在家,或者在外,都无不可。说在家不好用功,这是巧于卸责。我现在京城,天天事务繁忙,都可以不间断,何况家中万万不及这里繁忙呢?
树堂、筠仙从十月起,每十天作文一篇,每天看书十五页,也算是极其有恒了。弟弟们试着把《朱子纲目》过目圈点,坚持有恒,不要几月,就圈点完了。如果看注疏,每经不过几个月就能看完,切不要强调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也切不要强调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就是走路的时侯,到店的时侯,也可以看;考试那天,出场也可以看。
为兄日夜悬望,只有“有恒”二字告诉弟弟们,恳请弟弟们时刻留心。
兄国藩手草
必须从头到尾,句句看完
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发十四号家信,因折弁行急,未作书与诸弟。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发信,内父亲发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刻,又接九月十一所寄信,内父亲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为有礼,可感之至,兹寄一信去。西四位,因送项太简,致生嫌隙,今虽不复形之口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阁叔,使知我光景亦非甚裕者。贤弟将此信呈堂上诸大人,以为开诚布公否?如堂上诸大人执不肯送去,则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璧”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试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常家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煊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何如,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吃鸦片烟,则力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备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此则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家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姓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现看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作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然我用功,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子也。而省城之闻望日隆,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白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族戚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可取,惟近来日日有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纵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怕坏季弟之样子乎?
昨十六日卓秉恬拜大学士,陈官俊得协办大学士,自王中堂死后,隔三年大学士始放人,亦一奇也。
书不尽宣。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公元1845年1月25日)
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我寄出第十四号家信,因为信差走得很急,所以没有给弟弟们写信。十六日早晨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家中寄出的信,其中有父亲的一封信,四位老弟各一封信。这天午刻又接到九月十一日家中寄出的信,内有父亲及四、六、九弟的信各一件。一切都知道了,很是欣慰。
曹石樵县令对我家十分有礼,让人感动,现在寄一封信去。西四位,因送的物品太少,以至于产生了不满,现在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毕竟不免有些失望,因此特地写信给丹阁叔,让他明白我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富裕的。贤弟可把这封信给堂上几位大人看,看他们认为开诚布公是否可以?倘若堂上几位大人坚持不肯把信送去给丹阁叔,则不送也可以。
四弟的诗,又有长进。只是诗的立意不很高超,声调不很响亮。立意要高,必提高一个层次。如说考式,那应该说科名是身外之物,不值得放在心上,那么立意便高了。如果说一定要以取科名为荣,那意义便浅薄了。举一个例子,其余便可类推。音调不响的问题需多读诗来解决,熟读古诗,音调白然就响啦!
去年树堂所寄的笔,也是我亲手买的。“春光醉”,现在每支大钱五百文,真的不能再寄。“汉璧”还可以让人带回,但一定要等到明年会试之后,才有顺便返回湖南的人,春天是没有办法了。
五十读书虽然好,但不应以此耽误自己的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不错。常家想与我家通婚,我之所以不愿意,是听说常家世兄最爱依仗他们父亲的权势作威作福,衣服鲜艳,仆人随从一大群,恐怕这家的女子也有官宦人家骄傲奢侈的习气,会乱我家规,引诱我家孩子学会奢侈。现在他家几次要和我们结亲家,要了甲五的生辰八字去,恐怕他家是要和我结亲家,而不是和弟弟结为亲家,这话不可不明说。
贤弟的婚事,我不能做主,但是亲家为人怎样?也要向汪三那边查问清楚,如果吃鸦片烟,那千万不能结亲;如果不抽鸦片烟,就听凭堂上大人和弟弟自己做主就行了。所谓翰堂秀才的人,那家的父子都不应该接近,我曾经见过,估计衡阳人也有知道他的。如果要结亲,或者另外请媒人也行。
六弟九月的来信,对于自己近来弊病很能了解,正有利于用功改正自己的缺点,而仍然说“终日泄泄”,这我就不理解了。家中的事,弟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自有堂上大人管,外面的事有我管,弟弟只需安心管好自己的功课就行了,何必过问其他事呢?至于宗族姻亲,不论他与我家有无矛盾,在弟弟们只应该一概关心敬爱人家。孔子说“泛爱众,而亲仁”,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目前还没有管理家事,就已矛盾重重,以后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自古以来未有和宗族乡亲结怨的圣贤,弟弟们一定不要一味指责他人。
十一月的信中说:目前正在看与《史记》,非常好,但做事一定有恒心,不能说考试在即,就把未看完的书丢下。一定从头到尾,句句看完。如果能在明年把《史记》看完,则今后读书不可限量,也不必理会科考得中与否。贤弟论袁诗论书法,也都有见地。不过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才有资格谈论。比如有个人要去京城。一步也不走而在家空言进京的路程,又有何用呢?即使说得吐沫横飞,又有谁会相信?
九弟的信,对我的规劝十分恳切,我看后,不觉为之毛骨悚然。然而我用功,脚踏实地,不敢有一丝一毫欺骗别人。如果我这样做下去,即使将来不在地方上做官,道德、文章也必然会有所成就。对上不敢欺骗天地和祖辈父辈,对下不敢欺骗各位弟弟和儿子。而我在省城的名望一天比一天重,就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我在京城,唯恐名不副实,因此从不主动去拜访别人,不自夸一句,深切地为过分的名望感到羞耻。
来信写的大场题目与发榜的信息,这边九月间早巳清楚了,只是县考的案首前列几名与进学的人,到现在还不清楚。弟弟们以后写信,对这些小事及近处亲成家的情况,必须一一详细记载。
季弟的信也谦虚、可爱。但仅是谦虚也不好,总要努力进步,这全在于做哥哥的倡导示范。我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近来天天有恒,可以为弟弟们倡导示范。四弟、六弟如果不打算以有恒来自立,就不怕给季弟做个坏榜样吗?
昨天十六日,卓秉恬拜为大学士,陈官俊得任协办大学士。自从王中堂死后,隔了三年,才任命大学士,也是很少见的。
书不尽宣。
兄国藩手书具
切不可间断一日
字谕纪泽: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字,每日不可缺一。
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
譬之富家康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
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能长进极难。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数者不可不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
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此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
(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公元1858年8月29日)
字谕纪泽:
读书的方法,看、读、写、作四个字,每天不能欠缺一项。
看,比如你去年看的《史记》、《汉书》、韩愈文章、《近思录》,今年看的《周易折中》这一类即是;读,比如《四书》、、《尚书》、、《左传》等经书,《昭明文选》,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的诗,韩愈、欧阳修、曾巩、王安石的文章,不高声朗读则不能领略到它雄伟的气概,不细咏静吟则不能探究它深远的韵致。
好比富有之家积累财产,看书就像在外贸易,获三倍的利益,读书则像在家谨慎守把,不轻率花费。好比军队打仗,看书就像攻城略地,开拓疆土,读书则像深沟坚垒,所得到的土地能够守住。看书同子夏说的“每天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的新知识”相近,读书与“不忘记所知道的旧知识”相近。两者不可偏废。
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各体,你都比较喜好,切不可间断一天。既要求好,又要求快。我一生因写字迟钝,吃亏不少。你必须力求敏捷,每天能写楷书一万个,就差不多了。
至于作各种文章,也适宜在二三十岁时立定规模,过了三十岁后,长进就很难了。做四书文章,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体诗今体诗,作古文,作骈文,这几种不可不一一讲求,一一都试着写。
少年时不应该怕丑,必须有“狂者进取”的情趣风致,这时候不试着去做,那么以后则更不愿意去做了。
复邓注琼:
学者于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
看者,涉猎宜多宜速;读者,讽咏宜熟宜专。看者,日知其所亡;读者,月无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贾趋利,闻风即往,但求其多;读者,如富人积钱,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读者如守土防隘,二者截然两事,不可阙,亦不可混。
至写字不多则不熟,不熟则不速,无论何事,均不能敏以图功。
至作文,则所以瀹此心之灵机也。心常用则活,不用则窒,如泉在地,不凿汲则不得甘醴,如玉在璞,不切磋则不成利器。今古名人,虽韩、欧之文章,范、韩之事业,程、朱之道术,断无久不作文之理。张子云:“心有所开,即便札记,不思,则还塞之矣。”
(咸丰九年六月二十四日复邓注琼 公元1859年7月23日)
求学者在看、读、写、作四个方面,缺一不可。看,指的是涉猎宜多宜快;读,指的是朗诵宜熟宜专。看,即每天知道哪些是原先所不知的;读,即每月不忘记所掌握的。看,好比商人趋于利,闻风即往,但求利多;读,好比富人积累银钱,日夜抚摸它,但求财久。看又好比攻城掠地,读又好比守土防隘。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不可缺失,也不可混同。
至于写字,写得不多则不熟练,不熟练则速度不快,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做到敏捷地获得成功。
至于作文,则可以疏通心灵激活灵感,心常用则灵活,不用则窒息,好比泉水在地下,不凿通汲取则得不到甜美的水,好比玉藏在石头里,不切磋则不成美器。古今的名人,即便是韩愈、欧阳修的文章,范仲淹、韩琦的事业,程颐、朱熹的学术,绝对没有长久不作文章的道理。张载说:“心若有所领悟,要随即写下札记,一旦不思索,便又阻塞了。”
字谕纪泽:
去年在营,余教以看、读、写、作,四者阅一不可。尔今阅《通鉴》,算看字工夫;钞《说文》,算读字工夫。
尚能临帖否?或临《书话》,可用油纸摹欧、柳楷书,以药尔柔弱之体,此写字工夫,必不可少者也。
尔去年曾将《文选》中零字碎锦分类纂钞,以为属文之材料,今尚照常摘钞否?已卒业否?或分类钞《文选》之词藻,或分类钞《说文》之训诂,尔生平作文太少,即以此代作字工夫,亦不可少者也。
尔十馀岁至二十岁虚度光明,及今将看、读、写、作四字逐日无间,尚可有成。尔语言太快,举止太轻,近能力行近重二字以改救否?
(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四日 公元1861年8月29日)
字谕纪泽:
去年在营中,我教你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你如今阅《通鉴》,算看字工夫;抄《说文》,算读字工夫。
还能临帖么?倘若临《书话》,可用油纸摹写欧阳旬、柳公权的楷书,以此来救助你柔弱的字体,制这写字工夫,一定不可少的。
你去年曾将《文选》中零字碎锦分类编辑抄写,用为作文的材料,如今还照常摘抄么?已做完了否?或者分类抄《文选》中的词藻,或者分类抄《说文》中的训诂,你生平作文太少,就以此代替作字工夫,也是不可少的。
你十多岁至二十岁虚度光阴,到今天将看、读、写、作四字功夫一天也不间断,还可有所成就。你说话太快,举止太轻,近来能努力实行“近重”二字以改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