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芸这些天明显看出了严道明的不自然。以前一进家门,手机总是随手就放在鞋柜上,现在,严道明会把手机当宝贝似的揣在身上,走到哪带到哪。蓝芸还注意到严道明把手机的铃声也调成振动了,在家里呆多久都听不见他手机响,可是进厕所、去厨房的次数明显多了。以蓝芸的细致和敏感,当然能察觉到出了问题,可是问题出在哪,并不确定。蓝芸首先就排除了严道明有外遇的想法。他以前还经常晚上有个会、有个应酬什么的,现在经常按点回家。蓝芸有课的时候,严道明会去买菜做饭,等着蓝芸回来。这一切做的又很自然,让蓝芸看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目光相对,严道明的眼神常常不敢停留太久,旋即就要躲开。蓝芸想是不是还是要孩子这件事在两个人中存下了芥蒂,但是提了几次话头,严道明又欲言又止,闪烁其词。蓝芸心里渐渐有了焦虑。
事情的暴露就是个偶然。蓝芸在周四这天临时调了课,一同给大二上课的另一个老师早上有事,过不来,头一天跟蓝芸商量好,让蓝芸先上一早的课,她再过来上中午的课。蓝芸答应了,一早出门,10:30就回来了。蓝芸刚进小区的门,就看见严道明在花园里一边踱步一边接手机。他手里还拿着书包,显然要去上班,就在下楼路上接的电话。
严道明接电话的表情很烦躁、很无奈,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蓝芸慢慢走近他,他居然没有察觉。蓝芸听见他很暴躁地对着电话那头嚷嚷:“没错,他是你的也是我的。可是这么久,你突然说不要就不要,你让我怎么办?我现在在北京,已经成家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蓝芸站在3米开外,愣住了。严道明背对着她继续跟电话掰扯:“当初是你逼我的,非要和我在一起。分开也是你提出来的,要乐乐也是你,现在又不要了!对,我是没说!这是我的事……与欺骗无关……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严道明愤然挂了电话,扭身去车位,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蓝芸。严道明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蓝芸在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中,已经预感到了暴风雨的来临。
严道明楞了两秒钟,拉着蓝芸往家走,他只说了一句:“小芸,我们回家说。”蓝芸机械地被严道明拉着,机械地进家门,坐在客厅里,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严道明扔下包,给秘书打电话,说自己今天不过去了,然后坐在蓝芸身边,拉着她的手,垂头说:“小芸,我接过婚。”
蓝芸顿时像被打了一下,脑子里闪出了一系列和“欺骗”相关的词。她真想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抬手给严道明一记耳光,大声斥责他是个骗子。可是她做不到,她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睛望着窗口,眼圈红了。严道明紧紧拉着蓝芸的手说:“小芸,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我只是太想逃避那段婚姻。那段婚姻太短暂,而且全是痛苦,我就是因为逃避才到北京的。我想找一个地方从新开始,我想来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小芸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要故意骗你。我只身到北京,我对所有人说都是未婚,因为在我心里我根本不想承认那段婚姻。小芸,你给我一个机会,原谅我的糊涂好吗?我真的很爱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一生一世……”
蓝芸的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流下来。
严道明,一个比蓝芸大十岁,走南闯北,开着公司办着企业的总经理,看着蓝芸的泪水手足无措。他拿着纸巾,替蓝芸擦眼泪,泪水无声,湿在他的手上,他的泪水也要夺眶而出了。
蓝芸终于开口了,说:“你一定还有别的事!”
严道明当初最喜欢的是蓝芸的沉稳和聪明,今天却巴不得蓝芸是个不开窍的傻女人。听到蓝芸搅拌在泪水中这句冷静的判断,严道明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轰然倒塌,自己这个人,在妻子面前,被清零了。他颓丧地说:“是。我有个儿子。判给我前妻,现在她不要了,马上就要送到北京来。”
蓝芸默默站起来,拿起书包,开门要出去。严道明拉着她不肯放手,半责问半祈求:“你要去哪?你不能走!”蓝芸坚决地拿开他的手,说:“让我静一静。”
蓝芸走在楼道里,泪飞顿作倾盆雨,哭的声音也一点点被释放出来。蓝芸告诉自己,我有权利哭,我有权利愤怒,我有权利伤心!可是,我应该怎么办?蓝芸红肿着眼睛,带着满脸的泪水,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中午了,太阳渐渐到了头顶,蓝芸抬头看看天空,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除了自己的心情是灰色的,天上的一切都是蓝的。在这一刹那,蓝芸忽然有了短暂的轻生念头。带着冥冥之中的这种指引,蓝芸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昆玉河边。河水碧绿,波光荡漾,蓝芸站在汉白玉栏杆的后面,死死盯着河水看。河道上,有观景油轮时不时地驶过。一艘船开过来,里面很清脆地传来了孩子的笑声,和妈妈大声地斥责:“在船上不许乱跑!危险!”
蓝芸蓦然醒了。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就这样一跳,父母怎么办?自己还没当过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傻?大不了离开严道明就是了,就算一切都无法挽回还可以离婚,为什么要离世?蓝芸被这个念头鼓舞了一些士气,她现在迫切地想找人诉说,她不愿意再一个人承受了。蓝芸给简宁打电话,刚说了一句:“你现在有时间吗?”就泣不成声。简宁在电话那头焦急万分,一个劲问:“蓝芸你怎么了?你在哪呢?”蓝芸抽噎着说:“简宁我想去找你!”简宁说:“你马上过来,我就在公司。要不我去找你也行,你在哪?”蓝芸说不用了,我现在就去你那。
简宁放下电话,心慌的不得了。她从来没听见蓝芸哭成过这样,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放下电话简宁甚至后怕,自己应该先稳住蓝芸,知道她的确切位置,立刻去找她。简宁安慰自己,说蓝芸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做傻事。简宁心神不定地又给赵小柔打电话,不在服务区;简宁又给江心打电话,说怎么办怎么办?江心安慰简宁,蓝芸不会有事,你安排好手里的活下午陪陪她吧,不行就把她带咱们家来。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四十分钟以后,站在公司门口,急得跳脚的简宁看见蓝芸从车租车里走出来都傻了,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面前的蓝芸还是让简宁心碎不已。眼睛已经哭肿了,脸色通红,显然是充血了,目光呆滞,像极了是被什么人欺负了。简宁揽着蓝芸快步走进大厦的咖啡屋,急急忙忙攥住了蓝芸的手,问:“出什么事了?”
蓝芸眼泪又夺眶而出,拉着简宁说:“简宁,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严道明他骗了我,他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他有孩子!”简宁一下子惊住了,转而非常愤怒:“他怎么能这样!这是赤裸裸地欺骗!蓝芸,你跟他……”“离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简宁嘎然止住了自己的话。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蓝芸出现在这里,是来求助的,不是来让她帮忙下决心的。如果蓝芸想好了,想离婚,以蓝芸的理智和聪明,是不需要来找简宁寻求帮助的。她是委屈,但是在这委屈里,充满了蓝芸对把日子过下去的渴望。哪有上来就劝人离婚的?更何况,严道明在简宁印象里还是不错的,她就是不理解,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过去。这年头,有婚史怎么了?尤其是还有一个孩子,这瞒得住吗?
简宁先冷静了一下自己,再回过头来劝蓝芸,说:“蓝芸,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蓝芸说:“刚刚。”
简宁说:“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隐瞒你?”
蓝芸说:“他说那段婚姻带给他的全是痛苦,他想逃避。”
简宁说:“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蓝芸说:“他说判给他前妻了,可是马上就要送到北京来,跟他生活在一起!”
简宁屏住了呼吸,这是最麻烦的事。她又问:“他有没有解释这是为什么?他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他愿意把孩子接过来吗?”
蓝芸停止了啜泣,静下来,仔细想着简宁的问题。是啊,自己完全懵了,根本没想过要问清楚严道明这些事,根本没机会让严道明说说自己的想法和办法。严道明把时间都用在了道歉和解释上,自己则用在了哭上。这太不理智了。
简宁说:“蓝芸,今天跟我回家去。听我的,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就哭,但是一定一定要想清楚,还过不过?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解决,你想清楚这个,其他的我们都能帮你。跟系里请几天假,别去上课了,我陪你!”
江心回到家的时候,蓝芸已经不再哭了。眼睛的肿也褪去了一些。江心小心地问候了蓝芸,发现那个理智聪明的人又回来了,就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好,勉强支应。江心替严道明说了几句话,他对蓝芸说,有时候男人会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你一定给他个机会让他表达,别自己瞎猜。我感觉,严道明是非常非常爱你的。说完这些,江心就到帅帅的小屋去了,把卧室让给两个女人。简宁把一杯热柠檬水送到蓝芸手里,让她两手捂着,今天一整天,蓝芸双手冰凉,一点血色都没有。
简宁说:“你有什么话不方便问严道明我去替你说。但是江心说的是,你得先听他说,他骗你肯定是他不对,但是他一定有缘故。你们结婚也有两年了,除了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严道明是个挺厚道的人。尤其你说,结婚第二天他把房子过户给你,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要和你厮守的。可能他就是怕说了自己的过去,你会嫌弃他,会离开他,可能他一直在找恰当的时机跟你说,但是一直都没敢。蓝芸,我觉得你是爱他的,有一个家,有个相爱的男人是运气,别轻易放手。可是孩子这事你也得想清楚,毕竟后妈不好当,如果严道明选择了以后和孩子长期生活在一起,你就真得考虑考虑。”
蓝芸蜷缩在简宁的大床上,反复掂量着简宁说的每句话。夜深人静,简宁躺在旁边深深地睡去了,蓝芸闭上眼睛就是严道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眼睛的神情。回想起严道明说的暂时不要孩子,他神秘地接电话,他对蓝芸的讨好,所有这些一点一点串起来,严道明所有的行为语言都找到了根据。
当早晨的阳光照在大床上的时候,蓝芸决定要回家了。不管将要发生什么,这都是自己的生活,一定要自己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