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后宫甄嬛传》第三十五、三十六两集的朋友们,一定会注意到下面的情节:甄嬛以茶叶之事告知皇帝宫中贡品都是先入年羹尧与敦亲王府邸,剩余的才送入宫中,建议皇帝不必动怒,而将此事刻意宣扬出去,使年羹尧和敦亲王等人失尽人心。
这里,就有个问题:不管《甄嬛传》的故事是真是假,这历史上有没有“宫中贡品都是先入他人府邸,最后才送入宫中”这样的事情呢?
告诉您吧,这样的事,不但有,而且还不少呢。
明清两代,皇家所用的东西,来源主要有以下几个部分:一为地方贡品;二为上林苑(专为皇宫生产食品的“皇家农场”)自产,三为负责皇家饮食的光禄寺向民间采办。采办是一种商业活动,按道理说比皇家自己办农场更节省成本,比向各地官府索贡更仁慈,但由于在权力通吃一切的体制下,皇家采办和卖东西的商户并非平等的民事主体。一方面,采办的光禄寺官员勾结中介,虚报价格,所吃的回扣惊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言:“天家营建,比民间加数百倍。曾闻乾清宫窗槅一扇,稍损欲修,估价至五千金。”宫廷修房子如此,采办食品亦是如此,这是缺乏有效监督机制下一切政府采购的通病。而另一方面,又如白居易《卖炭翁》所描写的那样,把持这一买卖的官商欺压那些小供货商,先拿货后给钱,而且给钱时七扣八减。明朝皇帝中最为体恤民情的孝宗曾下令:“买办供应,即宜给价,不许行头用强赊买。今后但有指称报头等名目,强赊害人,所司严以法治之。”
和明朝不一样,清朝有个特殊的机构内务府,专司皇宫日常生活的用品采购和管理,是一大肥缺。而光禄寺便边缘化了,沦落为仅仅负责朝廷节庆、典礼等大型政治活动的饮食。这类“国宴”并不常有,所以光禄寺的油水比起内务府差多了。因此清代民谣中,“光禄寺的茶汤”居“十大可笑”之首,说它完全是摆设,中看不中吃———好不容易有机会揩油,光禄寺官员连茶汤也不会放过。再说个明朝末年的故事。
《桐城县志》记载了下面这样一条歇后语:“何夫人吃鲥鱼——拣大的”。这条歇后语的出处是:明天启年间,熹宗请礼部侍郎何如宠夫妇及朝臣们品尝鲥鱼。席间,何夫人嗔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鲥鱼。我们桐城鲟鱼嘴产的鲥鱼又大又多,我在娘家吃鲥鱼是常餐。”熹宗不悦,何如宠忙说:“白鲢与鲥鱼相似,臣妇无知,有眼不辨鲥鲢。”搪塞过去。这条歇后语在民间流传的本意是说何夫人不分场合,不知礼数,胡乱吹嘘。但我却从中觉出何夫人的可爱来。你想,皇上请客,作为大臣之妇能够出席就该诚惶诚恐了,何夫人不仅不恐慌扭捏,反而大大咧咧地挑三拣四,编排皇家的不是。当然她说的是实话,桐城鲟鱼嘴产的鲥鱼确实又大又多,而她做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在娘家常吃鲥鱼也绝非吹嘘,更不可能将白鲢与鲥鱼搞混了。
然而仔细想来,此事也可反衬出当时政局的尴尬。天启皇帝朱由校,一生只活了23岁。可怜他16岁当皇帝时,还是个小小少年。而他接手的所谓江山社稷,是在他的爷爷神宗皇帝罢朝二十多年之后、他的父亲朱常洛继位不到一月就被害死之后的烂摊子。朝政掌握在宦官和后宫的手里。可怜的朱由校,他本就不喜欢当皇帝,也不知该怎样当皇帝,他喜欢干的活是土木工程,他的木工工艺水平是很高的。可惜生在皇家,必得做这个傀儡皇帝。他得了几条在北方京城难得一见的鲥鱼,好心好意请大臣们共同品尝,还落了何夫人一个不稀罕。你说这皇帝做得多窝囊。而何夫人这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私下里一定也不稀罕他家老爷给这样的皇帝当臣子。
史载何如宠在万历二十六年(1598)与其兄何如申同时考中进士,但兄弟相约,两人轮流,一人在朝做官,一人在家奉养老母。这样,断断续续地他做过翰林院编修、礼部侍郎、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保等职,他哥哥断断续续地做过户部主事、处州知府、嘉湖参政、浙江布政使等职。所谓奉养老母虽是体现儒家子弟的孝,但也常常是逃避官场是非的一种借口。天启年间,魏忠贤迫害东林党人,其中就有桐城人左光斗,何如宠和左光斗同乡相好,当然要救左氏,也当然要受牵连。儒家经世,讲究的是“有道则显,无道则隐”,对着无道昏君,来个“道不同,乘槎浮于海”岂不快哉。然而,如果何夫人是个愚妇蠢妇,贪权好财,何老爷想随时退步抽身也是不容易的。我私下里觉得,对于老爷的辞官不做,何夫人不仅不阻挠,说不定还推波助澜,催他快点还乡——家乡有又大又好的鲥鱼哩。
说起来,皇宫中的茶叶本身质量不好,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一是有些东西,本身就不易保存,皇家吃不到;二是长途贩运,保鲜技术不过关;三是各级官员的克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