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宗走后许久,一些马车在被严格管控起来的这一段城墙下停了下来。
一些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走到这段城墙跟前。
即便确定魔宗已经出了城,但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再回来,光是这点原因,便让这段城墙上这些浅浅的剑痕对于远处的修行者都有着莫大的压力。
王平央站在了这些剑痕之前。
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但在这城中所有修行者之中,他却是此时最没有觉得不安的那一个。
当魔宗发现他的存在时,他便也已经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气机感应,他便知道自己也已经被魔宗察觉。
然而魔宗还是出了城,而且在出城之前,在这里留下了一些剑痕。
所以在来之前,他便隐隐觉得这些剑痕是魔宗留给自己的东西。
魔宗是之前南朝最可怕的敌人,更是彻底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可怕敌人。
魔宗曾带给他无比诱惑的果实,带他堕入地狱,但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他却也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他很庆幸自己能够和林意这样的伙伴一起变得坚强和强大。
在后来很多时候,他也很庆幸自己那么早就遭遇魔宗这样的磨难。
而且来自魔宗和他的部众的无时无刻的压力,也不断逼迫着他的潜力,没有魔宗这样的敌人,他也绝对不可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这么快。
不管多么痛恨魔宗,在任何时候,尤其是当魔宗连幽帝后人对他天命血盒的控制都摆脱了之后,对于王平央而言,魔宗都是值得尊敬的敌人。
他此时不知在魔宗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其实哪怕是已经和魔宗有了一场平心静气的对话的南朝皇帝萧衍,也完全无法真正了解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魔宗有了这样的改变。
就如严寒的消失,春天的来临,不会一蹴而就一样。
其实不只是吴姑织,以前光明圣宗的那名师尊,海外那名牧羊女,都对魔宗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王平央也可以肯定此时的魔宗和以往的魔宗有了巨大的差别。
所以在远远的看着这些如浅浅画眉般的剑痕时,他并没有觉得这是魔宗新的诡计,也并没有觉得有更多的危险,相反,他远远的就从这些剑痕之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故人相见的亲近。
当此时他来到这些剑痕之前,当这些剑痕无比清晰的落入他的眼帘时,他便莫名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剑意,感受到了此时魔宗的一些心境。
这些剑意很孤高。
就像是站在山巅的人往回望,白云悠悠,却看不见自己来时的路,看不见那些路上曾和自己相逢过的人。
他有些动容。
他的身体微微震颤,他体内的真元气息和这些剑痕里残留的气机很自然的起了感应。
这些剑痕之中莫名的有风流动。
就像是有人在剑痕的一端,将嘴凑了上去,用力的吹了一口气。
剑痕
之中的石粉倏倏掉落。
剑痕变得深了一些。
石粉之中,却尽是孤独和沧桑之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极细的石粉洒落在城墙下的泥土里,竟是带着一种想象不到的沉重和决然之意,彻底坠入了草叶间,泥土之中。
这些石粉彻底消失,再也不见。
王平央的呼吸停顿下来。
他莫名的苦笑起来。
他莫名的感受到魔宗的心意,他对这座城,包括对这座城里已经被他感知到的自己,恐怕都是再也不见。
在来这里之时,他当然也想过这些剑痕未必不是更具有诱惑力的恶魔的果实,然而此时,他确定并非如此。
只是剑招。
和真元修行无关。
只是强大的剑招,带着对这座城和他的告别之感。
这是魔宗留给他的礼物。
算是道歉,还是为了眉山之中那曾经对于魔宗而言并不算重要的相逢
王平央并不清楚。
可能其余任何修行者都很难从这些剑痕里理解到什么强大的剑招,因为这些剑痕很简单,但他不同。
他的气机被这些剑痕之中残留的气机引导走过那些剑痕,这每一道剑痕之中细微的元气流动和对天地元气的感召,便很深刻的映入了他的脑海。
这每一道剑痕都像是一条大符。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两招剑式。
很强大。
比他之前看过和学过的任何剑招都要强大。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他此时顺着这些剑痕,将这两招剑招真正的施展出来,恐怕这一道城墙都真的要被他一剑斩断。
石粉落地不见,连那些草叶上都并未蒙尘,而在其余人的眼中,就连墙上那些原本已经变得略微深了一些的剑痕都开始消失。
因为沿着剑痕的两端,墙片上的石片也在悄然的剥落。
容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转头看着王平央,看到此时王平央的脸色,他便知道王平央应该领悟出了什么,于是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他留下的是什么”
“只是剑招。”
王平央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他,轻声道“还有就是,他或许不会再回这座城。”
容意愕然的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王平央摇了摇头。
就如以往所有人都不能真正了解魔宗一样,现在也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了解魔宗。
建康城城南外的大道上,一列马车前行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就这样离开了”
得知建康城中最新传来的讯息,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林意愣了片刻,然后噗的一声,他的口中喷出一蓬血雾,染红了他对着的那面车窗。
没有人会想到魔宗会来建康。
他也是一样。
按照在关陇的所知,他当然觉得魔宗最有可能的便
是追上沈念,甚至会和接应自己父亲和沈念的陈子云交手。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自己的师兄都不会是已经得到九幽冥王剑的魔宗的对手。
最好的结果,便是能够逃离。
然而从种种迹象推断,魔宗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想象,恐怕若是真正相逢,便是从魔宗的手中逃脱都很困难。
在天武川外,他已经失去了吴姑织这样的一名师长,而在崂山港口去南朝边境的路线上,他很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父亲和师兄。
他无法改变这些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只能急着返回南朝,返回建康,因为他必须做好马上和魔宗交手的准备。
在接下来,不管贺拔岳等人用白月露还是用其它的条件,一定会逼着他尽快和魔宗交手。
他必须将在关陇战场上得到的那些修行的感悟,尽快的化为真正的力量。
在他们之前的计划里,王平央和王显瑞以及黄秋棠,便是对付魔宗很重要的一环,而且在他赶往关陇之前,他已经知道他们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而在关陇战场上,宇文珆和他的战斗以及对他所说的话语,让他确定自己要想真正的能够和魔宗抗衡,恐怕必须要见的最关键人物便是自囚于湖心静院的萧衍。
在此之前,建康城似乎是很安全的地方。
然而魔宗竟然直接在这里出现。
那对于他而言,建康城就变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脆弱的篮子,而最重要的那些鸡蛋,都放在这个篮子里。
马不停蹄的从南朝赶到关陇,大战受伤之后,又毫不停歇的赶往建康,他的伤势虽然已经接近痊愈,但是身体里却已经产生了那种积劳成疾的感觉,再加上这些沉重的心理压力,等到了这城外不远,听到魔宗竟然已经直接离开,没有杀死王平央等人,甚至连去了湖心静院都并没有对付萧衍,他在不解的同时,心理一松,那种积劳成疾却是在他的体内爆发,让他直接喷出了一口逆血。
马车车厢里悄然的出现了丝丝的银光。
这些银光在元燕的身上出现,但迅速被她自己压制下去。
南斗六星的星辰元气对此时的林意有很大的好处,但她不确定魔宗去了哪里,更不确定若是自己真正引动这南斗六星的元气,会不会被魔宗感知到,会不会反而将他吸引过来。
林意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体内躁动的气机平息下来。
当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之后,他身体里有了很久以来都未曾有过的那种疲惫感。
越是对大俱罗之路了解得更深,他便越是明白自己现在已经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他必须要休憩。
只是就如他昨日夜里闭上眼睛也很难入睡一样,他现在又如何能够休憩。
“我们直接去湖心静院。”
他对着马车外的车夫,轻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