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元旦了,学校决定,今年的元旦庆祝会换一个新花样,举行各年级的集体舞比赛。
第一名有三百元的班费哦。可以买好一点的奖品,六四班由于这学期搞活动买了大蛋糕,所以班费花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点担心期末考试以后的奖品不够丰富。这可真是一个好机会。
班干部们开起了小会。
这里有个问题要说明一下,六四班的班会啦,各种活动啦,绿绿老师一向把决定权全部交给学生自己的,由班干部拿一个方案出来,全班同学利用晨会讨论一下,告诉绿绿老师就行。
绿绿老师说过,只要你们不反对人民不反对党,不违反学校纪律,不黄色不下流,怎么活动都可以。
绿绿老师就反对过一次。
那一回,小蜡烛们想搞一个广告语大比拼的班会,各人表演一段广告。班干部把节目单拿到绿绿老师那里,绿绿老师仔细地看了看,划掉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吴昀的“蚁力神”广告:谁用谁知道,还有一个是肖逍的节目,他说他要学一学护舒宝的广告。
绿绿老师私下里跟他们说,这两个广告就不要表演了吧,换别的。
吴昀问:为什么蚁力神不能学,不是赵本山做的吗,他还特地准备了一顶象赵本山那样的帽子,可是现在绿绿不让演,吴昀真的很失望。
绿绿说:“赵本山可以说你不可以说。”
吴昀嘟嘟囔囔还是很不甘心。绿绿安慰他:“赵本山还做过别的广告,你选一个表演吧。”
吴昀说:“可是这个我学的最象。”
绿绿说:“你学那个霍香正气液的广告吧,那个也好玩。”
吴昀只好答应了,可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谁用谁知道。
至于肖逍,他要学护舒宝是因为:“广告说:那个东西有翅膀。”
绿绿觉得,广告这个东西也应该设立少儿不宜的级别才对。
除了这一次,绿绿一直都是很民主的。
这一回,班干部们拿来的方案却让绿绿有点犹豫。
因为,小蜡烛们认为,这次活动要想取胜,六四班必须要有一个秘密武器。
这个秘密武器是什么呢?
他们把主意打到了绿绿老师的头上。
绿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要我也跟你们一块儿跳?”
大家说:“对啊对啊!别的班老师肯定不跳,这样我们就能与众不同,吸引眼球。”
绿绿说:“呔!你们就会让我现眼。我不要跳。”
班干部们纷纷劝说:“跳吧跳吧老师。为了三百块钱,就献一次身吧老师。”
绿绿苦着脸说:“我不会。”
沈永恒老神在在地说:“上次我们听师伯说,你会跳舞,是舞林高手。”
“师伯是哪个?”
“就是你师兄啊。是他叫我们喊他师伯的。他还说等以后你有了女朋友,叫我们喊她师娘。”
真是为老不尊,绿绿气乎乎地想。
“跳嘛跳嘛老师。我们班财政危机啦!”沈永恒说:“而且,我们决定,我们班不跳那种幼稚的儿童集体舞,我们跳华尔兹,我们请芝麻糊来当教练,给他打过电话,他已经同意啦!”
“对啊。我们关起门来把桌子椅子都搬开,窗帘也拉上,偷偷地练,老师你不用害羞。到时候,我们一定会一鸣惊人!”
绿绿想了半天,终于同意了。自从带了六四班以后,现眼也不是一次两次,再现一次也没什么对不对?
绿绿是很善于自我安慰的人。
“我可不可以自己选舞伴?”
“当然啦当然啦!随你选!”
都以为绿绿老师会选一个漂亮一点的女生,比如乔韵芝。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是大家不得不承认,她漂亮,个头啦身材啦跟绿绿也相配。
结果大家大跌眼镜,绿绿选了最不象女生的陈李。
陈李现在虽然头发长一点了,也不怎么穿男孩子的衣服了,可是,她长得太一般了,而且,动作总归还有点象男孩。
结果选了连绿绿老师在内的十五男十五女参加比赛。没办法,六四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五十几个人,女生只有十七个!
其中,沈永恒与乔韵芝是舞伴,大家都认为他们俩个头比较合适,无奈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姿式十分僵硬,都梗着脖子,冤家似的。急得芝麻糊一个劲儿地喊:“注意眼神交流!眼神交流!不是叫你们互相翻白眼!”
对了对了,现在芝麻糊教练不再喊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了,他说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
他已经学精啦!
除了跳舞的,其他的人,都各司其职,其中有几个男生,象徐白汤司令,主动担任了守卫的工作,把在六四班窗口门前探头探脑的人赶走。
其实原本没有什么人看的,各班都在忙自己的呢,可是他们神情鬼祟,反而令人起疑,真是欲盖弥彰。
小小少年,豆蔻少女,正是对异性极好奇的年纪,一下子要他们手握手,那样亲热地贴在一起翩翩起舞,
一开始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嘻嘻哈哈,闹成一团,还有些男生笑得不怀好意。还未等绿绿老师说话,沈永恒厉声地制止了他们,特别是男生,哪个再不认真,马上换人!“反正我们有的是替补!”沈永恒说。
这孩子真是一个将才,绿绿老师越来越这样坚信。
然后,他们从地扭昵作态,欲近还远,慢慢地变得文雅起来,小小的结实而柔软的腰身挺得直直地,脸也绷得板板的,眼睛却格外地闪亮,简直顾盼生辉。
芝麻糊说过,华尔兹是世界上最美的肢体语言,真是这样啊。
绿绿老师果然跳得好,他的姿式温柔极了,对待陈李,就象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他甚至在每次跳完时都对她微微地鞠躬,让全体男生争相模仿。
也许就是在踏出第一步舞步时,陈李听见自己的身体里细微的咯啦咯啦的声音,象春天来时湖上的坚冰碎裂了,又象是蛋壳儿破了,从那男女莫辩,混沌不明的壳里,小女孩陈李的灵魂分裂出来,小心地跨出壳,开始好奇地审视着男性,他们是如何的一种构造,有着什么样的质地,什么样的触感,什么样的气味,他们的心思是怎样,他们欢喜与畏惧的是什么?很多很多的疑问,都还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原来,自己真是与他们不一样的存在。
小孩子从异性的身上寻找异已之处时,他的性别意识便觉醒了。
陈李的苏醒来得晚了一些,但是,啊呀,到底是来了!
每天放学之后,六四班的同学都留下来练习,徐白与汤司令他们也都留下来当守卫。有一份傻乎乎的认真。
练了两天,大家开始为服装发了愁。
男生的服装比较好解决,白衬衫黑裤子各人都有,只要再买统一的小领结就可以了。小然老师说,她知道哪里有的卖,她可以讲价,保证又便宜又好。
可是,女生怎么办呢?华尔兹啊,不是随便穿一件裙子就可以的!只有穿那种蓬蓬的公主裙才有感觉的。而且一定要十五个人穿一模一样的才行啊!可是,不是每一个家长都愿意为学校的表演给女儿买一件公主裙的,有的是不想,有的是不能。
大家想啊想啊,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六四班的小蜡烛们,开始收集饮料瓶,易拉罐。
绿绿老师有一天拉开教室后面的杂物橱,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放了一堆瓶瓶罐罐,都洗得干干净净,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堆堆的旧报纸,也扎得好好的。
绿绿老师蹲在橱子前微笑,一群小傻子啊,这么存钱得存到哪天啊。一件公主裙至少要二百多块啊。
在比赛前夕,班干部把废品卖了,把钱交给绿绿老师。
一共一百八十块五角。
沈永恒说:“老师,这些绝对不够的,要不我发动同学们捐款吧。”
绿绿老师说:“不用了,我有办法。我们不好随便叫同学捐钱的。”
永恒同学很机灵:“老师,你是不是要自己贴钱?你一个月才......”
绿绿老师赶紧说:“打住打住!不要随便透露我的财政状况。我可以去找赞助。”
绿绿其实早就打好了主意了,现放着资本家哥哥不去敲敲竹杠太可惜啦。
绿绿给大表哥打电话,跟大哥起腻:“大哥,听说你在美国的分公司业务开展得很不错,你很受美国人民欢迎啊!”
哥哥说:“绿绿,你想要什么?”
绿绿说:“啊呀,大哥,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实用主义!”
哥哥逗他:“不说的话,我就挂电话,你就没有机会罗!”
绿绿赶紧说:“给我买十五套小姑娘的公主裙!”
哥哥跟他开玩笑:“你要给大姑娘买裙子嘛,多少套哥哥都支持你。可是小姑娘......”
绿绿气死了:“你好不庸俗!”
玩笑归玩笑,哥哥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很快就把公主裙送来了。
那一堆雪白的裙子,真是美得象天上的云啊。
每一个人,包括男生们,都看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口热气把美丽的裙子吹化了。
小姑娘们更是小心地捧宝贝似地捧着裙子,试穿起来,虽然套在长袖长裤衣服外面有点不伦不类,可是她们都迈着细碎的步子,微微仰着头,象真正的公主那样。
小然老师对绿绿说:“就象萧伯纳说的,一个女孩子是不是淑女,不在于她如何言谈举止,而在于她如何地被对待。”
终于到了比赛的一天,六四班参加表演的同学约好了穿着大棉袄,轮到他们班时,大家哗地把衣服一脱。
啊,全场震惊啊!天哪天哪!垃圾班大变身啊!漂亮得象公主与王子啊!
等到绿绿老师牵着陈李的手在队伍里出现时,全场沸腾啦!
音乐声缓缓响起时,尖叫声,口哨声,说话声一下子都停止了,悠扬的乐声里,绿绿和他的小蜡烛们翩翩起舞,他们旋转,他们微笑,他们从容地变换队形,他们就象一个梦境!
音乐渐行渐远,六四班的男生们,当然包括他们的绿绿老师,对女士微微欠身,女孩子们轻轻地从男孩的身边滑开,捏着裙角,对观众们行曲膝礼。
六四班大获全胜!他们的这次表演,在以后的数年里,被类思人津津乐道。
所有的课任老师们都发现,这次以后,六四班的小蜡烛变得文静起来,有气质起来。
原来华尔兹有这种功效啊。
沈永恒在表演过后把公主裙的来历背着绿绿老师在班上宣布了,女生们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把裙子捐给学校的舞蹈队。他们的经费也是很紧张的,有时候演出服上的装饰都是老师们用金银纸剪出来贴上去的。
绿绿老师知道以后,非常赞同。
在与美丽的裙子告别之前,女生们纷纷穿上它们,拉着绿绿老师照相留恋。
绿绿说,集体照一张吧,天太冷了,你们会感冒的。
可是她们还是坚持在一个一个地跟绿绿老师照相。虽然因为天气冷只能在教室里照,小姑娘们还是很满足。
男生们在一旁看着好不眼红,小声地议论:
“女生真是骚包啊。”
“真骚包真骚包,看她们象牛皮糖一样地粘在绿绿身上。”
“就是就是。以为是女的就可以有特权吗?”
“我们也去粘吧。”
“去去去。大家一起上!”
绿绿老师在把裙子交给舞蹈队之前偷偷地留下了一件。
这一件,是送给陈李的。
绿绿把这件裙子悄悄地交给陈李。
冬天的阳光把绿绿老师的影子投在墙上。因为是中午,所以影子短短的,胖胖的,就好象绿绿老师长胖了,变矮了一点似的。
陈李轻轻地靠着墙,依偎在绿绿老师的影子上。
她的姿式轻柔,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
她以为绿绿没有看见,其实绿绿老师看见了。
他背过身去,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