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插着少府旗帜的车队,即将驶出东市。
怀揣着密封木盒的王太平,赶在最后时刻气喘吁吁追上车队。
“王太平,你上个茅厕居然这么久才回来,掉进了粪坑不成快些,赶紧来帮忙推车”
落在队尾的一名方脸宦官,连忙叫了王太平的名字。
“就来就来”王太平应了声,然后主动摘下口罩,朝着同样落于队尾的少府卫士笑容满面问好“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我肚子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少府卫士们倒也没有难为王太平,挥挥手就把他放入了车队,与方脸宦官汇合。
没有半点停歇的车队继续前向,而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替王太平打掩护的方脸宦官便压着嗓子低声埋怨道“王太平,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啊居然去了这么久才撵回来,再迟一点咱就要遮掩不住了你知不知道真是的,以后你别再让咱再帮你这种忙了,差点被你吓死了知不知道”
相貌老实忠厚的王太平连忙赔笑道“对不住啊骞二哥,我就是偷偷回了一趟家,看了下我娘与我弟弟,没注意时间多说了几句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说着,王太平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了方脸宦官“骞二哥,你爱吃的烧鹅”
方脸宦官顿时由怒转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行,这事儿就揭过不提了,过几日再出来采买,咱肯定还点你的名。其实你做的很对,咱们这些无根之人啊,将来老了都是要出宫的,到时可不就得指望兄弟侄子帮忙养老送终不趁着现在多亲近照顾,以后谁会搭理咱们”
王太平连忙道谢“多谢骞二哥体谅”
“甭客气,要上桥了,专心推车”
骞二哥将烧鹅塞入肩头的褡裢里,然后双手推住了所随的载货马车,王太平也连忙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齐心协力将货车推过了拱桥。
一路前行,皇城终于到了。
公车司令俸禄600石、掌管皇宫外门所属的宫门卫士拦住了车队,不仅查验马车装载的货物,所有出宫采买者也皆被要求摘了口罩,站在指定位置看脸搜身,顺便查看有无染疫。
旁侧,法器查心镜与刺奸铃高悬。
搜查很仔细,不过王太平早已找了机会,将那个小木盒藏在了满载货物的货车夹缝里,有惊无险进了皇城。
王太平最担心的查心镜与刺奸铃,也都没有任何反应。
“王太平你怎么失魂落魄的难不成你家人出了什么事情”
待进了宫门,已注意到王太平情绪不对的骞二哥便又低声问道。
“骞二哥你操心,我家里人都没事,我就是有点累,可能是前面赶路跑太快的缘故。”
王太平连忙答道。
其实,骞二哥还真就是误打误撞猜对了,王太平家里人确实出了事。
昨日有人帮忙稍了个口信进宫,带给了王太平一道惊天霹雳他娘突然害了急病,眼瞅着已经不能活,想见他最后一面。
心急如焚的王太平,赶紧走了骞二哥的路子,搭上了今日出宫采买的队伍匆匆归家探望。
说起来,皇宫里办差的宦官与宫女们,按制都是从距京畿五百里以外的州郡所选取,其目的就是断绝这些人与宫外的联系。
这制度,在户籍森严的大衍立国之初,自然是毫无问题。
可惜,随着户籍制度的不断废弛,宦官休沐之时出宫回家与家人团聚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把家人接到繁华的京城享福,能有多难
当然了,有资格说家人进京就是享福的,其实至少得爬到年俸400石的黄门、画室、玉堂等署长这个级别,如王太平这种岁奉不满百石的斗食低阶太监,最多也就能保证家人进京之后饿不死罢了。
王太平的母亲与弟弟,主要的来钱路子其实是在街边支摊售卖吃食。
街边小吃摊瞧着不起眼也不体面,可一年下来却也能赚不少的,努力存上个两三年再加上王太平的俸禄,基本就够在京城买套小房子了
王太平早就已经想好,有了房子就立刻给弟弟说一门好生养的婆娘,然后生他六个八个娃娃,到那时再过嗣一个到他名下把香火续上。
这日子,想想就有奔头啊
所以,听闻老娘突然急病不能活,对王太平来说那真的就是晴天霹雳
王太平一千个一万个希望老娘能长命百岁,他父亲已过世数年,若没有老娘管束教导着,年未满十四的弟弟根本撑不起家与吃食摊子
只是匆匆赶回家,王太平才发现情况比他的想象还要糟糕,因为他老娘与弟弟都已经卧床不起,让她们突然都倒下的根本不是什么急病,而是鼠疫
王太平能分辨出鼠疫,因为这两日宫里面也在日日宣讲鼠疫的症状,在严查死守唯恐宫内出现任何鼠疫病人。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听说染上鼠疫的人,基本熬不过三天
啊,听说魏王府那位老太爷,已经从世外仙门弄来了大量治疗鼠疫的灵药。
所以,报官求药
不行不行
一旦报官,我就回不了大内了
不仅回不了宫,还会被治私出宫闱之罪,运气好也是被赶出宫,运气不好我会被打死的
可是不报官求药,老娘和弟弟就必死无疑,我们老王家就要绝户了啊
王太平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只是,看着痛苦不堪的老娘与弟弟,王太平心中的天平便不断往报官求药那一端偏移。
罢了罢了,死就死吧
娘弟弟你们先挺住,我这就去报
“孩子,想救他们吗”
一个声音,出现在了王太平身后。
王太平悚然震惊急急回头,便看到了那个黑袍司祭。
“我主至尊至圣瘟灵大天神怜爱世人,虔诚信祂便能让你于你的家人不受疫病之苦”
黑袍司祭用恂恂善诱的语气如是说道。
王太平第一反应是不信,只是他终究还是不想死啊。
黑袍司祭唤人捧来一尊鼠头人身的至尊至圣瘟灵大天神木偶神像,王太平在一番犹豫不决之后,还是选择了跪下三叩三拜。
先拜着试试,万一灵了呢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震撼了王太平的心灵
王太平根本没想到,在他完成三叩三拜之后,黑袍司祭毫无征兆突然拔刀,斩掉了捧来瘟神木偶神像那人的头颅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邪异恐怖的瘟神木偶神像,染血的木偶神像嘎嘎吱吱扭过滴血的老鼠脑袋,朝着染疫昏睡的王太平老母与弟弟做了个吸气的动作,两道混杂着恶心秽物的污血便从两人体内飞出,被染血木偶神像吞入了腹中
咯、咯咯
目睹了这惊悚一幕的王太平,牙齿不受控制的磕响。
“没有祭品,便没有恩赐。想救你家人的命,你就必须用其他人的命来换”黑袍司祭提着滴血的人头,教导着王太平“记住了吗”
王太平傻子一般疯狂点头。
“很好。”黑袍司祭扔下滴血的人头,指向病榻上的王太平老母与弟弟“去看看吧,你的亲人暂时没事了。”
浑身筛糠的王太平便梦游般过去查看。
确实没事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弟弟,身上那些鼠疫症状都消失不见,健康的皮肤重新出现在了两人的身上,呼吸平稳睡的很安详。
只是
“他、他们怎么还不醒”
王太平问道。
“孩子,一份祭品,能换回来两份恩赐吗”
黑袍司祭反问。
王太平默然,他并不是个蠢笨愚拙之人,如何会听不懂这句反问的意思。
“我该怎么做”
王太平试探着问道。
“戴好你的口罩,随我来。”
黑袍司祭便吩咐道。
于是,王太平便被带到了那处秘密集会的民宅。
“孩子,把匣中之物投入那老乞婆的水源,你的母亲与弟弟就会醒来。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在那老乞婆大寿之前,我会把让人把他们照顾的妥妥当当,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结束秘密集会将王太平送走时,黑袍司祭又专门对王太平说了这样一番话。
王太平闻听此言,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回想起了黑袍司祭连番的骇人手段。
若我做不到,我娘与我弟弟,就永远醒不过来对吧
“我明白。”
王太平艰难的回答道。
也许,我娘与我弟弟突然染上鼠疫,并不是个意外吧。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我必须按照司祭的吩咐去做,不然我娘与我弟弟一定会死,我自己我自己也多半难逃一死。
我不想死
我想活想让我娘和我弟弟活
王太平悄悄从货车里摸出那密封木匣贴身藏好,然后辞别骞二哥一路兜兜转转返回了正在被披红挂彩的延禧宫。
延禧宫
太皇太后的居所。
先皇年不足四十突然驾崩,生母瞿太后便搬入了延禧宫颐养天年,三日后她老人家便要年满六十了。
花甲之年
太皇太后之尊
于情于理皆需大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