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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6、
四喜将御花园中这一幕转述给廿廿听罢,廿廿轻轻垂眸,泪珠儿已是沿着眼睫迅速滑下。
“也难为王姐姐,竟然能临时抱佛脚,编出这么个理由来。”
这个理由不高明,可是好歹内里还能分出个前因后果来,也唯有春贵人这样兰心蕙质的,才能在那样紧张的情形之下,还能将这个理由给至少从面儿上编圆了。
此时御花园里的场景,皇上夹在当间儿甚属为难。故此皇上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到天衣无缝的理由,皇上要的只是一个理由即可。
只要有理由,再加上绵恺的确年幼,那这事情就怪罪不到绵恺头上了。
“咱们回去吧。”廿廿先转回身,缓缓走回翊坤宫后殿去,而不是再一大帮人这样拥在宫门口。
进内坐定,諴妃忙张罗人沏茶,给廿廿压惊。
月桐小心问,“可是春贵人娘娘她,为何这么说从前她与主子和諴妃娘娘明明情深意笃的。”
还是諴妃轻叹一声,拍了拍月桐的手背去,“傻孩子,她与你主子和我的情谊,你这个晚进宫的都知道,那阖宫上下更是谁不知道了故此她若不临时编了这么段话去,那她赶过去,跟你主子或者我,又或者是你们储秀宫里的人赶过去,还有什么区别了”
“若她不是说早对你主子心生怨念,若她不是说是想报复你主子的,那在场所有人依旧会认定了,就是你主子派她去的,到时候所有的不满还都是会冲着你主子来啊。”
“唯有叫人以为,春贵人她真的跟你主子掰了,那她设计三阿哥才是成立的,才能将你主子完完整整地给摘出来。”
諴妃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莹妃那样的,说是去给三阿哥求情,即便她当真能帮上三阿哥,却是将你主子给整个儿装进去了。”
说着话儿,宫殿监五品太监吉祥来传旨“皇上口谕,将春贵人禁足一年。皇上说,春贵人罪无可赦,原本应该降位。但是念及她曾是皇上潜邸旧人,再者国孝期内已有安常在降位之事,不宜再出第二个,这便暂留春贵人名号,然则一切份例皆停,只给官女子的饭食钱粮。”
“此为内廷事务,皇上统交给皇后处置。”
廿廿心下燠暖,连忙站起来道,“请您现在就回去,当着王公大臣的面儿,回我的话回了皇上此时皇上尚未正式移居养心殿,那后宫就也不宜大挪动。春贵人原本在东六宫居住,既然禁足,还应当在东六宫内。”
“春贵人如今尚与淳贵人和信贵人同住在承乾宫中,若将春贵人禁足在本宫,倒叫淳贵人和信贵人出入殊为不便。故此应当在东六宫中,另寻空宫,为春贵人这一年禁足所居住。”
“回想东六宫中,空宫原本有景阳宫永和宫。只是景阳宫自先帝爷以来便不为嫔妃居住,而为先帝爷存书所用,自不宜为禁足使用;而永和宫原为纪念孝恭仁皇后之地,自然不宜作为获罪嫔妃禁足所用。”
“那此时的东六宫内,除了景阳宫、永和宫之外的空宫,就是本宫刚刚挪出来的钟粹宫。那便叫春贵人住钟粹宫吧。钟粹宫中,尚存的太监和妈妈里,全都就地留给春贵人使,不必再另外选人进去伺候。”
听得廿廿如此,諴妃自心领神会。
倒是吉祥不得不提醒道,“只是,钟粹宫终究是皇后主子曾经所居今日春贵人娘娘是对皇后主子不敬,倘若让春贵人娘娘住进皇后主子曾经所居的寝宫去,这”
廿廿点头,“你的意思,本宫明白。本宫是皇后,天下之母,便是春贵人今日对本宫有所不敬,本宫也并不放在心上。本宫相信,春贵人必定也能体会到本宫一片心意,终究会回心转意的。”
吉祥这便跪安告退。
廿廿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却赶紧又握住諴妃的手,“此时我不便去看王姐姐,刘姐姐替我去看看她。皇上已是尽量保下她来,只是这禁足的惩戒终究不轻。”
宗室子弟,最严酷的刑罚就是“圈禁”。只是这词儿不适用于后宫嫔妃,可事实上“禁足”与“圈禁”的实质是一样的。只不过不用将宫墙加高就是了。
这后宫里原本就叫人寂寞,倘若将宫门都锁了,叫内外的消息彻底断绝,那就更会寂寞得宛如活死人的坟墓一般。
廿廿虽然能叫春贵人衣食无缺,可是终究那寂寞,她怎么都是没办法替春贵人分担过来。
一年啊,四季轮转,要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去。那该有多难熬。
諴妃点头,“她原本是我宫里人,我去看她,便是多送些东西进去,外头人也没一个敢说嘴的。你且放心,我这就去。”
当晚,廿廿去给皇上请安。
廿廿在外人面前神色如常,但是见了皇帝,终是落泪。
皇帝伸臂轻轻拥住廿廿,“没事。她本是素淡的性子,便是禁足一年,旁人受不得,她却说不定反倒甘之如饴。她爱看书,多送些书进去给她看,只要够她一年的量,她便不寂寞。”
廿廿抽着鼻子道,“王姐姐也是个傻的,还敢到皇上跟前去扯这个谎”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她这又不是头一回了。当年你还没进门儿,她就早在我眼前演过这么一宗了。故此我一见她来,一听她那个声儿,就知道她这是又来第二回了。”
廿廿心下一动,想起来当年的王佳氏因为受不过侯佳氏的磋磨,故意动心眼儿去了阿哥爷的外书房之后便被正式收了房,当了阿哥爷的格格,再也不是侯佳氏房里的使女了。
廿廿抽着鼻子,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王姐姐这个人,空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是说实话,她这两回扯谎扯得都并不高明。”
“她的性子终究高洁无比,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自己跑去阿哥爷的书房伺候;又怎么会当真设计陷害绵恺去”
皇帝点头,“幸好她的性子也是清冷,从不为自己解释什么,倒叫外人无法怀疑什么去。”
廿廿幽幽抬眸,“那,莹妃呢当年王姐姐可是莹妃房里的人,她们两个又是一起进宫的王姐姐便是能瞒过满朝大臣,却未必能叫莹妃肯闭嘴。”
皇帝想了想,便也点头,“没错,爷那会子瞧着,莹妃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也好,就因为春贵人跟她从前的那些情谊也好、过结也罢,若莹妃这会子还要抓住春贵人不放,那也只叫人以为是莹妃不忘从前的宿怨,故意想要趁机落井下石罢了。”
廿廿想想,便也点头,“说到底,终究这一切还都是绵恺引起来的。他这孩子不懂事,从小就不叫人省心。”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他谁了啊”
廿廿撅起嘴来,“我就没见他九慧带他回来,我就没让他进我的门儿,我冷着他叫他明白,他虽然是小孩儿,可是他一身的安危却系着多少人去他这一闹虽是无心的,可是他却要害得他春娘娘一年的遭罪”
皇帝伸手刮了廿廿高高撅着的嘴去,“爷也是不高兴,可转念一想,咱们家三阿哥也怪委屈的。这个年岁,满天下的小孩儿都是淘得上房揭瓦的时候儿,偏他一闹就出事儿,实则错不在他,错在暗地里盯着他的那些眼睛去。”
廿廿心下也是难受,轻轻靠在皇帝怀中,“谁让他是皇子呢,既然高高在上,就总得叫人看见。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出不同的含义来,混不顾他自己个儿心内可曾有那想法儿去。”
皇帝点头,“再过不了几个月,他终究得进学,住处也得挪到阿哥所去了,到时候离开你身边儿,就更要凡事小心。”
“皇上”廿廿心下便跟着乱了。
皇帝轻轻拥住廿廿,“不会有事的爷会盯紧了九慧他们,必定不会再叫他们出这样的事。”
夜色幽幽,已是到了安置的时辰,可是坐在灯下的绵宁,依旧了无睡意。
今日之事,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去。
最后众人散去时,莹妃忽然走到他眼前来,他忙请单腿跪安,莹妃扶起他来的刹那,却在他耳边说了声“恭喜了,二阿哥。”
莹妃的话语虽轻,却不啻在他耳边劈响个炸雷
此时几个时辰过来,越是回味今日之事,他越觉得心惊。
今日三弟出事,且罪名就在“不孝”上。这事情虽说由春贵人扛了下来,可是他怎么能不去猜想这背后的缘故
凡事若一时想不清楚,只需反着去推想这件事背后,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他思来想去,不能不猛然意识到,此事的最大受益人不是旁人,倒是他自己
他这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自己都能想到的事,别人岂会想不到去该不会便有人心下以为,这事儿就是他安排下的
他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
五州连忙上前问,“主子可是要安置了”说着上前便要帮绵宁宽衣。
绵宁却伸手拦住,“不,我去看看福晋。”
五州傻了傻。
心说,阿哥爷终于想这个时候到福晋房里去安置了,这自然是好事儿啊眼见着阿哥爷跟福晋成婚也这好几年了,可是阿哥爷却一向不爱到福晋房里去,如今终于开窍了,自是叫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跟着高兴。
可是这还是国孝期里啊,阿哥爷怎么旁的时候没想去福晋房里,单单这会子动了心思呢
五州这便硬着头皮跪在了绵宁脚尖儿前,“主子您看都这个时辰了,福晋必定已经安置了。”
绵宁“嗯”了声,“无妨。她若已经睡下了,我自不扰她就是。”
说罢依旧还是要往外走。
五州只得豁出去了,“主子此为国孝期内,主子不宜与福晋同房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可是大事”
绵宁都一愣,盯着五州半晌,“谁说我要跟福晋同房了我说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她罢了”
五州这才一颗心放回去,可是随即就又叹了口气。心下说怎么着,都成婚这么久了,阿哥爷怎么还对跟福晋同房这事儿一点儿都不上心呢
绵宁哪里顾得上五州心里想着什么,只叫他拿了个羊角的手把灯,这便向外去。
绵宁从前院往后院来,却没走垂花门,倒特地绕到了随墙门那边儿去。
虽是绕远,这夜色倒叫人心下有些宁静。
中秋的月,高高挂在天际,如银灯引路,直通心底。
绵宁脚步也不快,忽地幽幽问,“这些日子福晋忙什么呢”
五州被问得一愣。
他主要是跟在阿哥爷身边儿伺候的,后院的事都是福晋掌着的,他也没太敢过问。
可是这会子阿哥爷问起来,他仔细想了想,便道,“回主子,福晋这些日子来自是都在为布彦达赉大人的事儿而悬心”
绵宁不由得站定,月光直下,他却倏然展眉。
“对啊,她是该为此事心烦着”
因孝圣宪皇后的名号被错翻译成了“孝贤”二字的事,布彦达赉因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而牵连其中。这罪名若往大了说,脑袋没了都是有的。
绵宁唇角隐约轻勾,“那就没事了。”
五州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爷这是说什么呢,便也只问,“主子是不往福晋那边儿去了”
绵宁点头,“嗯,不去了。我没什么话要问她了。”
五州扭头回望前院,“那主子回去”
绵宁立在夹道间想了想。
白月光落在脚边,如提早降下的霜。
“那侧福晋这些日子来,可与外人有所往来”
五州想了想,“与外人据奴才所知,侧福晋自没机会与外人交接啊”
这可是宫里的阿哥所,今年又特殊,皇家连圆明园都不去,那侧福晋在阿哥所里哪儿有机会见外人啊
绵宁却反倒更是眯起眼来,“便是没有外人,那,她娘家人呢”
五州仔细回想,“那自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