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
钟粹宫。
内务府和宫殿监总管进内给吉嫔请安,便按着皇后的谕旨,将给如贵人的一应物品、陈设都抬入东配殿去了。
吉嫔自己对这事儿倒不热衷,非但没亲自跟着过去张罗张罗,更连头都没抬过,看都不看窗外一眼。
倒是星澄好奇,忍不住倚着窗边儿,往外瞧了好几回。
星瀑见了便也轻声劝阻,“主子都没瞧,咱们也是不瞧的好。”
吉嫔爱静,这殿内便连一座西洋的自鸣钟都没有,便连针尖儿落地都能听得见外头人自然也是觉着这都是因为吉嫔不得宠,各宫好歹都有皇上赏给的西洋钟表,就为了看个精巧的;可是吉嫔之前禁足一年,只有官女子的待遇,那她这钟粹宫里就自然跟雪洞似的,四壁俭素,不见半点繁华。
“无妨,叫她看吧,这才是对劲儿的。”吉嫔在里头就听见了,曼声吩咐。
星瀑这才放了星澄,端茶进了西边儿明间儿,“奴才愚钝,都没听懂主子这话。”
吉嫔并未抬眼,“华妃提议让如妃搬过来跟我住,你道她安的是什么好心去不成我本是爱静的性子,最不爱在这六宫之中引人注目了去。可是如今如贵人是六宫目光之所集,她既搬过来,我便是想不受人瞩目,怕也是做不到了。“
“况且我与皇后的关系,我自己倒是享受若即若离的远近,可是凭华妃的性子,她如何甘心看不懂、猜不透去她一向自视甚高,至少应该在我之上去,她这便始终没断了设法来试探我的心意她主张让如贵人搬过来,便又是她的一步棋,她想从我对如贵人的态度里,瞧出我对皇后的真实心思去。”
星瀑也是皱眉,“是啊。华妃就是个看不得别人安生的人去。”
吉嫔哼了一声,“不能不说,她也算是聪明的,不然她也没本事走到今天可是这天下的聪明人,却也都有绕不过去的毛病那就是太过自信,自信到自以为是。故此终是会按着她自己的想法儿,一条道儿跑到黑不可,不撞南墙都不带回头的。”
星瀑点头,“她这样,倒苦了主子您。”
吉嫔支颐想了想,“倒也不算难为我。我本来就是这性子,这些年来我对皇后原本就是若即若离,我从不主动上赶着去对皇后这么着这些不光华妃,这六宫里人也都看着呢,她们这才不敢拿准了我的心思去。”
“故此,便是如贵人搬进来了,咱们也一切如旧,就也是了。”
“既然咱们不肯与皇后那边儿主动亲近,那如贵人既搬过来,那从咱们这边儿来说,有所防备倒是正常的。就叫星澄东一眼、西一眼去盯着吧,这才符合防备的做法儿去。”
“况且她年岁小,跟你比,是后来我身边的。这事儿她做,倒比你来做更合适。”
星瀑这才会意,点点头,抬眸也像窗外看去。
东配殿廊檐下,如贵人小小一抹身影,有些伶仃地站在栏杆旁,一副无所依傍的模样。
因是贵人位分,身份低些,故此不能有陪嫁女子跟随一起进宫,身边儿唯有一个内务府刚送过来的一个官女子。
因如贵人如今是随着吉嫔一起居住,故此那女子便也依着吉嫔身边儿女子取名的规矩用了水字边,取名“星溪”。
星溪也是个年纪小的,也是去年才新挑进来的,站在如贵人身旁,不但撑不起什么事儿来,眼神更是怯生生的。
见了这星溪,星瀑心底下都不由得纳闷儿皇后主子怎么不给如贵人选个宫里的老人儿伺候若是老人儿,对宫里凡事都更熟悉,便是今日这场合也能当得起事儿来些。
这若是换了在别的宫里,甚或即便是华妃的延禧宫呢,好歹进了新人,更何况是皇后本家儿的妹子,这便从面儿上都得做的好看些,别说要亲自过去看看,更至少免不得应当将如贵人给请过来,奉了茶果招待着,陪着说一会子话,等配殿都归置好了,再让人家回去。
总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着,叫如贵人这么枯站在廊檐下吧。
微微凝眉,“主子的意思是咱们对如贵人,也不便主动热络了去”
“嗯。”吉嫔眸光清淡,“她还小,又刚进宫,性子还没摸透呢。远着点儿,倒比太亲近了好。”
星瀑轻轻咬了咬唇,“可是这么瞧着她在廊檐下站着,仿佛也有点儿不好吧是不是奴才将她请过来或者,好歹将这话儿递过去也好。”
吉嫔轻轻摇头,“你别忘了,她是个钮祜禄氏钮祜禄氏若连这样一点子小坎儿都卡住了过不来,那她就不是钮祜禄氏了。”
吉嫔这才缓缓朝窗外瞥了一眼,“钮祜禄氏,就没有一个简单的。”
她是亲眼看着皇后也从这个年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如今已经对钮祜禄氏所出的女孩儿,颇有了些心得去。
星瀑便也笑笑,“可不是如今皇后主子是钮祜禄氏,十七王爷福晋是钮祜禄氏,二阿哥嫡福晋还是钮祜禄氏与皇上最关系最近的几位女子啊,可全都是钮祜禄氏了。”
吉嫔静静收回目光,“钮祜禄氏是狼,狼群里规矩森严,狼肯服从规矩,那不是因为狼的性子驯顺,它们顺从的只是权威谁更厉害,谁才能在狼群里身居更高的位置,才有本事叫其他的狼归顺。”
“可是狼的本性却是永远都有野心的倘若自己强大了,又或者是之前那权威者老了、软弱了,年轻的就会反抗,甚至主动发起挑战,去争夺那个更高的位置所以,对待狼,永远想要的是自己的强大和威慑,而不是所谓的示好。”
星瀑惊讶得张大了嘴。
自家主子是汉姓人,又是出自书香门第,怎地忽然对狼如此了解了
星瀑自是不知道,此时的储秀宫里,廿廿正为一头生了野心的“狼”而轻声冷笑。
“明安如此,我倒也不意外了。要不,他也就不算是钮祜禄氏的子孙了。”
廿廿才得了信儿,说皇上传下旨意,申饬步军统领衙门的左右翼总兵,以及左右翼尉。
当中的左翼总兵正是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就在皇上正式下旨册封她的当儿,忽然出了这么个事儿,说是巧合,可是谁又肯信呢
这事儿廿廿不好当面问皇上,这便叫人侧面去打听了一下儿竟然是信任的步军统领明安上奏皇上,询问是否以后在步军统领衙门办事的时候,他本人要与左右翼总兵、左右翼尉并列同座的事儿。
廿廿不放心从旁听来的消息,这便趁着二弟和世泰在宫中当值,已是到了下班的时辰,这才叫人秘宣了和世泰过来问话。
因为左右翼总兵和左右翼尉都有副都统的职衔,在步军统领衙门一起办事的时候,可以看做是步军统领的副手,故此是否并排同座,文书上又是否需要共同署名,便成了各自地位的一种象征。
明安拐着弯儿的意思是从前布彦达赉活着的时候,左右翼总兵和左右翼尉是并坐的,可是当布彦达赉死后,左右翼总兵便联起手来打压左右翼尉,不允许他们并坐、一同列名了。
这种官员之间争权夺势,甚至隐约有党争之意的事儿,历来都为天子所忌。
更何况,这里头的左翼总兵还是当朝国丈啊。
“从前布彦达赉在时,好歹老成持重些,因阿玛与他同一个衙门坐堂办事,他对阿玛一向敬重有加,故此并坐问事等规矩,就是布彦达赉那时候定下来的。”和世泰小心打量姐姐的神色,轻声回话,“这些规矩,都是衙门内的事儿,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步军统领不特地上奏请旨的话,皇上根本都想不起来要问的。”
“倒是不知道明公新官上任,怎么第一把火倒是烧到这事儿上来了。”
廿廿轻哂一声,“他这么办,自是想撇清他自己,新官上任便在皇上面前赢得个好印象他的野心不小,他可是想要承继我们钮祜禄氏一族在皇上面前一切的荣耀去呢。”
无论是布彦达赉,还是明安,终究与她阿玛都是同族。布彦达赉因了她的身份,这才在步军统领衙门里凡事都敬重她阿玛为先,这在外人眼里,难免有些故意讨好她阿玛之嫌。
而这明安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便要将这事儿问明白了皇上的态度,自是想显得他根本就不想攀附她这个皇后,更想革除布彦达赉留下的旧弊。
“明安这么办,若是本意只为公事,我倒是愿见的。”廿廿静静抬眸,望弟弟一眼,“阿玛如今身为外戚,皇上却将防卫京师的左翼总兵的差事交给他,前朝后宫难免会引人腹诽。“
“偏阿玛自是是个直率的性子,爱饮酒,爱故友结交,平素有不少小事上不够谨慎,”廿廿想到这儿也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便是如朱珪大人那样天性谨肃之人,都叫人抓了轿夫的把柄去那阿玛自有更多顾及不到的疏漏之处。”
“故此,若在小事尚未闹成大事之前,有人肯提出来,叫阿玛警醒,这原本不是坏事”
和世泰深深想想,便也是点头。
“只是,明公此举却招致阿玛被皇上传旨申饬,偏又是在姐姐册封大典将至之时这便未免有些不合适。”
廿廿轻哼一声,“他原本是来我宫里求过的,希望我能重用他。彼时布彦达赉还在,布彦达赉受皇上重用,又是二阿哥福晋的阿玛,明公身为咱们家大宗公爷,却捞不着什么要紧的差事去。他急,他想越过布彦达赉去,他才来求我。”
“可是,他自然也没想到,布彦达赉竟突然就溘逝了。皇上念旧,便将布彦达赉原来的步军统领的差事直接给了他去他从我这儿还没来得及得到的,他竟突然间借由布彦达赉的死,便得到了,他便也自然不用再来求我了。”
和世泰轻轻眯起眼来,“姐姐的意思是,明公爷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办这事儿,并非没有报复姐姐慢待的意思”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他既想好了要用撇清他自己的方式,来在皇上面前、朝廷百官面前沽名钓誉的话,那他便不只是这一时一事要这么办了。”
和世泰都是一声冷笑,“那她以后怕是要故意跟姐姐唱反调,以此来抬高他自己了”
“所以说啊,这才是钮祜禄氏的子弟”廿廿眼角轻扬,“我早知道他有野心,如今倒是他自己早早儿地就露出来了,也省了我的事。”
和世泰皱眉道,“那姐姐日后还要多多小心他。”
廿廿却静静摇头,“他的手脚再长,还没本事直接伸到后宫来真正要凡事小心的,是阿玛和你。你回去务必提醒阿玛,以后无论是在步军统领衙门共事,还是家中寻常小事,万万多加几个小心。”
“还有你自己也是,在御前行走,凡事规矩大,更要小心谨慎,莫要叫人说你仗着国舅的架子去。那盛住的覆辙,你绝不可有半点沾了去”
和世泰忙一个千儿跪地,“嗻,弟弟一定谨奉姐姐叮嘱”
廿廿欣慰地点点头,“自古以来,这后宫里都说希望自己母族强大,可堪倚仗的;可是实际上,母族若过于强大,因各房各系之间都各有己见,到时候却要个个儿都拿我这皇后说事儿,那便根本不是帮衬我。”
和世泰赶忙道,“弟弟伺候在皇上跟前当差,便也会小心看着些咱们钮祜禄氏的外臣去若还有如明公这样儿的,想打着姐姐的旗号为他们自己牟利的,弟弟一定尽早阻止,绝不叫他们连累到姐姐去。”
廿廿起身,走过来扶起弟弟,眼中已是含泪,“和世泰,你终于长大了。大哥离去多年,如今我终于又有兄弟可以仰仗了。”
和世泰心事重重地退下去,廿廿坐着又将阿玛的事儿前前后后忖了一遍。
她忽地抬眸,“去打听打听,二阿哥所儿里那边,最近在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