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
她只敢上前拉住绵宁的衣袖,落泪道,“阿哥爷,您可回来了您知道么,您没在京的这几天,咱们家也出了大事儿四全他,都被皇后下旨给活活儿打死了”
“那好歹是咱们家的奴才,皇后她都没跟我说一声儿,竟然就将四全给活生生地打死了啊”
绵宁面上一片冷静,看不出喜怒来。
“四全不是因为惊吓着你了么你都晕倒了,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好这么胆大包天的奴才,本就该死。”
“小额娘是皇后,皇后乃是天下之母,别说这阖宫内外的太监全都是皇后的奴才,便是你我也都是小额娘的奴才小额娘说治谁的死罪,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哪儿还用与你言语一声儿”
“况且,我也听说了你那会子刚刚醒来,身子还弱,躺在炕上,禁不得什么风吹草动的。小额娘若事先与你言语一声儿,你还不得再急火攻心而晕过去一回啊”
“至于四全你又忘了,他虽现在是你的奴才,原本却是小额娘宫里指出来的。若论本主儿,小额娘才是他的本主儿。本主儿惩治奴才,自是天经地义。”
舒舒身子微微一晃。
阿哥爷还是从前那个阿哥爷,她说什么,他都跟个冰人儿似的,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不过总归,不管她想指摘皇后什么,他都是向着皇后说话,将她的指摘一个一个儿地全都给怼回来
“阿哥爷”舒舒心下撕扯一般地疼,“我明白,四全只是个奴才,他的生死自是入不得阿哥爷的心。那,我呢,我呢”
“我是你的福晋啊,我们夫妻一体,我的损伤就也是阿哥爷的损伤皇后对我所做的事,也同样可以起到打压阿哥爷你的作用去若皇后故意压制我,阿哥爷你难道也不闻不问么阿哥爷,我若受了委屈,你会不会替我出头啊”
绵宁微微眯了眯眼,“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与我说实话”
“你也说夫妻一体,若你做事永远还隔着我,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又背着我做过什么我又该怎么替你出头”
绵宁面上虽静,可是一双眼中的光芒却咄咄逼近。
舒舒有些不敢承接,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便比如明大哥哥这一回明大哥哥若当真贪赃枉法了也行,可他分明已经知道错了,已经翻然悔过,已经将银子都吐回去了怎么还会落得革爵、发配的下场啊”
“大清律例,何时有过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时候儿而汗阿玛竟然也不按着律例办事,汗阿玛何尝是这样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根本是皇后在毁我明大哥哥她记恨我们十六房,她恨不得将从前看不起她的人,一个一个儿地全都踩在脚底下才甘心”
绵宁紧紧盯住舒舒,半晌无声地笑了。
“你直到现在还以为是小额娘在汗阿玛面前毁的明安我以为你够聪明,我以为我走这几天的工夫也该足够你打听清楚了却原来,你还依旧认为是小额娘上奏的。”
舒舒听得不对劲儿,也顾不上再掉眼泪,忙用手背抹一把,又抱住绵宁的手臂。
“阿哥爷是得着什么信儿了若不是皇后的话,皇上又会因为谁而不顾律例去”
绵宁漠然抽回手臂,转身走到炕边儿去坐下,与舒舒拉开距离。
“是定亲王向汗阿玛上奏的。”
舒舒便是狠狠一惊,“什么定亲王绵恩”
这的确是她事先万万没想到的,可是这会子听阿哥爷说起来,心下却也明白,一切却也都顺理成章。
绵宁听见舒舒那边儿没动静了,便知道她心下知道理亏了。
绵宁心下的火气反倒上来了,他甩头盯住舒舒,“你不瞧瞧你那明大哥哥都做过什么事儿为了贪财,他将眼珠子都盯到人家定亲王的大额驸、喀喇沁王满珠巴咱尔的领地上去了”
“人家满珠巴咱尔的领地上有铜矿,人家不会自己开挖啊用得着你明安惦记着更何况,明安还是收受了民人的好处,是民人要开挖那铜矿”
“满珠巴咱尔因是蒙古王,忌惮着你那明大哥哥的身份,不愿得罪你弘毅公家,更不愿因此而得罪了皇后娘娘和我去,故此这才隐忍未发”
“可是定亲王看在眼里,岂能不怨在心上便是满珠巴咱尔不说什么,定亲王焉能眼睁睁看着女婿吃这样的哑巴亏去他好歹是定亲王,是汗玛法的长房长孙啊”
舒舒咬着嘴唇,也是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
绵宁叹了口气,“定亲王心里窝着火呢,汗阿玛岂有看不出来的朝政外藩宴的时候儿,你就该看明白情形了你没见汗阿玛竟将喀喇沁给排在蒙古各部的次席,仅次于科尔沁了这就是汗阿玛在给满珠巴咱尔找补呢”
这话自然无可辩驳,可是舒舒还是有些不服气。
“若是如此,那步军统领衙门的事儿又该如何说那翻译金配是怎么回事儿袁锡斗鹌鹑,给我明大哥哥送银子的事儿,又是谁给传扬出来的难道不是皇后的阿玛恭阿拉么”
绵宁咬了咬牙,“要不怎说你是糊涂你只记得恭阿拉是在步军统领衙门为左翼总兵,可是你怎么忘了,在你阿玛接任步军统领之前,原任的步军统领就是定亲王绵恩啊”
“定亲王卸任步军统领,不过是嘉庆四年的事儿,到今天还不满三年呢步军统领衙门从上到下,哪个不曾是定亲王的麾下他若是处心积虑要拿捏你那明大哥哥去,想找个番役出来布下这个局,不过翻手覆手之间而已,岂有何难”
舒舒愣愣望着绵宁,竟更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天啊,她怎么忘了这个茬儿了定亲王两年多前,还是步军统领啊
绵宁摇摇头,“你说汗阿玛这回处置你那明大哥哥,是不按着律例了,你只想到这背后可能是小额娘的缘故,可是你怎么就没想想,这可能是汗阿玛在平息定亲王和满珠巴咱尔这两位亲王的怨气儿呢”
“明安是承袭了你祖上的一等果毅公,在臣子里,他爵位至高,可是他得罪下的却是两位亲王定亲王更是汗玛法的长房长孙,是我绵字辈里的长兄你说两相权衡之下,汗阿玛还会留着你那明大哥哥继续在朝里膈应人去么”
随着二月的到来,撷芳殿那边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二月里孝淑皇后的忌辰,以及廿廿行亲蚕礼,舒舒都没来。
报上来的缘由,自是她病了,还需要将养。
连绵恺都说,有日子没见着二嫂子了。仿佛二嫂子连中所的大门儿都没见着出来过。
廿廿便拉过绵恺的手过来嘱咐,“你二嫂子在养着身子,你平素便也别跑过去惊动着。你便是有事找你二哥,也只到中所前院就止步,若不是你二哥亲自带着你,你自己个儿绝不准往那二门里跑,你记住没有”
绵恺呲着小豁牙,笑呵呵地答应,“嗯”
一直到四月,天儿热起来了,皇家都要从宫里挪到圆明园去居住。按例,绵宁一家自然都要跟着搬过去的。
月桂和月桐一边儿给廿廿收拾着,一边儿好奇地都谈论起来,“这回二阿哥福晋总该露面儿了吧也不知道她这么久没露面,是她自己不愿意出来见人,还是压根儿是二阿哥不叫她再出来惹事儿啊”
廿廿静静笑笑,“我倒等着她那身子的信儿呢。要不,到了这个月份,她本来该显怀了。”
月桐便抿嘴笑道,“可不是可若是阖宫上下一起出宫奔园子去,她却还是平着肚子出来,那可出笑话儿了”
月桂也含笑道,“这会子又不比冬日里还能穿些厚衣裳搪塞,这会子都快入夏了,衣裳里头也遮不住什么了。”
果然不出二日,阖宫移驾之前,太医院来报,说二阿哥福晋喜脉无形了。
廿廿得了信儿,便也吩咐月桂亲自去一趟,赏下滋补的药材去。
月桐忍不住问,“她怎么早不传信儿,晚不传信儿,单单赶到这会子传这信儿她这两个多月绷着,又是何必呢”
廿廿亲自挑选着关外送进来的椴树叶四月里是该吃椴叶饽饽了。
“这办的却是件明白事儿。若传信儿传得早了,自会让人将她的身子与明安那事儿,以及我去她所儿里的事儿联系到一处去。这便是要明摆着要得罪我。”
“故此这事儿绷了两个多月,直到这会子才传出来,便是跟那时候儿分隔开了去。”
月桐便都是挑高了眉毛,“那二阿哥福晋,这回怎么忽然这么懂事儿了”
廿廿轻笑,将一张被磕出虫子眼儿来的椴树叶给拣出来,搁在一边儿。
“你都惊讶不是那自然不是她的性子。若照着她自己的本意,她恨不能将这事儿跟我联系起来,好歹寻我个不痛快呢”
“所以啊,这事儿就不是她办的,该是绵宁。也由此可以解了你们心头的那个疑惑去了她这两个多月来这么安静,不是她不想出门见人,是绵宁不准她出门儿了。”
月桐想想,便也笑了,“那是她自找的看她还闹不闹”
廿廿顿了顿,“若再容得她闹,那便是绵宁要给自己上眼药了。”
正说着话儿,帘子一挑,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廿廿忙含笑起身,“皇上今儿怎这么高兴可是得了什么好信儿”
皇帝含笑坐下,伸手拉过廿廿的手来,“西边儿军报,已是肃清后路,即将进剿合围了”
廿廿的心呼啦地敞亮开,“那当真是好消息,皇上可得乐一乐了。”
皇帝拉着廿廿挨着身儿一起坐下,左右看了看,孩子气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来,递给廿廿,“快端阳了,今年该好好儿庆一庆。内二学都备了戏,这是新递上来的戏折子,我先拿过来给你瞧瞧。你看里头可有你爱看的不,若没有,爷赶紧给你补上”
廿廿“扑哧儿”一声笑开,一手接过戏折子来,一面儿已是依偎进皇帝的怀里去。
宫里的女人啊,哪儿有不爱看戏的。只是这几年因拦着的国丧,倒是多年都没怎么好好儿听听戏了。廿廿听见唱戏,自也喜欢。
可是她翻着戏折子,却有些作了难,噘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戏好看。皇上替我选选”
宫里唱戏,一来有固定的规矩。各个月令节气都唱固定的戏码儿比如说上元节唱万花向荣,关帝诞辰唱灵山祝颂,赏荷唱玉井标名这些个对应的规矩和戏名儿,繁繁复复,廿廿本来就听得少,可对不上号儿。这要是给对错了节令,可不闹了大笑话儿去
再者宫里唱戏呢,总归都是要花团锦簇、一团和气的,这便唱腔和配乐都差不太远,廿廿一时也说不好自己爱听哪个,不爱听哪个。
瞧着她如此,皇帝便笑,也没明说,只抓着她的小手,在那一片一片的戏名儿里,有意无意地扫过几个去。
廿廿便兴奋道,“这几出好看么”
皇帝哼一声,“知道原有的那些,你早看腻了。打小儿瞧着你跟着十公主和德雅她们来看戏,都是兴致恹恹的模样儿这回爷记着了,便给你换几出新鲜的,管保你是从未听过的”
廿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原来就连这个,皇上都留了心呀”
皇帝轻啐一声儿,“能不留心么多少年前,就是你盯着戏台子发呆,满面的无聊;我却盯着你发呆啊”
廿廿心下霍然地甜,赶紧自己个儿提着袍子襟儿,片腿儿爬上皇帝的膝盖去坐着了。
伸胳膊抱住皇帝的脖子,她歪头瞟着他,“怎么个新鲜法儿皇上快跟我说说。”
皇帝便哼一声,“从前宫里唱戏,都是昆腔和弋腔,唱来唱去不过都这两个声腔罢了。这回便给你听个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