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于桑把马浩给你那锦旗给挂在你罚单边上了。”一大清早,哗啦啦的水声里,沈方煜一边洗脸一边跟江叙说:“对比极其醒目。”
那可不得极其醒目吗。
上面贴着马浩医闹江叙打人的罚单,下面挂着马浩夸江叙“妙手仁心”的锦旗,简直是公示栏上现成的活招牌,转瞬间就成为了济华妇产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以及讲给学生们听的“江医生又一经典事迹”。
江叙的职业就是医生,治病救人是他的工作,故而江叙并不觉得患者和家属一定得对他感恩戴德或者心存感激,相比之下,他更在乎患者是不是肯遵医嘱,以及患者的预后和恢复情况。
但能得到这样的认可,没有哪个医生会不开心,江叙也不例外,尤其这还是一个曾经不认可他的人。
男医生干妇产科,要遭受的白眼和奚落比女医生更多,分科以来,江叙见到的像马浩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听过最难听的谩骂也远比马浩那天说的更加不堪入耳。
所以其实妇产科的男医生没几个不是报了别的科室,又因为分数不够被调剂的。
但江叙和沈方煜都是第一志愿进来的,他们本来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沈方煜问:“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初怎么就学妇产了呢?”
刚买回来的豆浆冒着热气,江叙喝了一口:“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学妇产。”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沈方煜的眼神有些微妙。
江叙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找人打听过我的选科。”
沈方煜擦干了脸上的水,顿了顿道:“然后那人跟我说你前三个志愿填的眼科、心外和神外。”
“本来是这么填的。”江叙说:“听说你来打听我选科之后我就改了。”
江叙其实无所谓去什么科室,毕竟去哪个科室都是治病救人,他对每个科室的兴趣都差不多,也不觉得什么科室就低人一等,而且他也自信,去哪个科室他都能选上最好的导师。
所以当时报科室的时候,他本着既然选不出来那就参考前辈们的意见,报了最热门的那几个。
但是他室友突然跟他说沈方煜来打听他的分科,当时江叙以为沈方煜又要跟着他报同一个科室,大学几年他实在是卷累了,不想再和沈方煜竞争了,于是直接划掉了之前所有的选项,把第一志愿填成了前辈们最不推荐的妇产科。
什么科室都得有人去不是?
当时江叙想的很好,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大家都说不好的妇产科,他也一样能发光发热。
只要能摆脱沈方煜。
万万没想到,沈方煜居然也报了妇产科。
江叙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改了分科表之后没给任何人看过,并且最后一个才交上去,讲道理来说沈方煜应该没有任何知道他选择的理由。
“……”沈方煜的眼神比江叙看起来更加一言难尽,“我打听你的选科,是为了避开。”
并且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把江叙最不可能选的妇产科放在了第一个,想着就算江叙临时改主意,也不会绝对不会跟他撞上。
江叙:“……”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多么重要。
“我们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沈方煜说着说着就唱起来:“啊~~~,啊~~~”
余音绕梁的歌声实在是振聋发聩,让好不容易暂时性忘记了这段旋律的江叙一个激灵,之前做的所有遗忘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天知道,他昨天居然在做手术的时候莫名其妙哼起了那几句“啊~~~”的旋律,直到看见于桑用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望着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江叙实在是不想再多回忆一秒手术室里尴尬的过往,他直接把餐盘丢进洗碗机,夹上公文包走到玄关去换鞋。
“你等等我一起走啊江叙!”
“不等。”江叙一脸冷漠。
“你今天手术多吗?”沈方煜吃着小笼包,问江叙。
“不多。
沈方煜闻言道:“那你晚上回来吃呗,我亲自下厨。”
江叙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仔细想了想,其实还是挺多的。”
“你的演技还能再尴尬一点吗?”沈方煜说:“我不管啊,你今天必须回来吃,不然我该伤心了,你忍心让我一个人——”
“忍心。”
江医生利索地关上门,留给了沈方煜一个潇洒的背影。
“嘁,”沈方煜坐回餐桌恶狠狠地咬着包子,“没良心。”
第41章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配合着中秋临近,金黄色的丹桂花也开始从枝杈间探出头,绕着济华碰撞出满腔的甜丝丝的花香。
于桑升到主治医师之后就搬到了二号办公室,挨着江叙坐,他查完房回来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沈方煜的座位没人了,而江叙还在。
他知道这两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差不多一前一后地离开,别人是都紧赶着下班,只有这俩是生怕自己的工作时间比对方少似的,你不走我就不走。
于是他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叙哥,今天沈方煜怎么走这么早?”
江叙在专注忙工作的时候,一般听不见别人的闲谈,然而也不知道今天于桑话里的哪个词戳中了他的神经,他居然回答了。
“回去炸厨房。”
没指望自己会得到回复的于桑:“啊?”
江叙瞥了一眼工位上的时钟,沈方煜已经走了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回去炸厨房?”于桑追着问道。
“猜的。”江叙不怎么走心地敷衍完,又看了眼时钟。
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钟了。
“还真有可能,”于桑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平时他都在医院吃吧,今天饭点儿前就走了,说不定真是回去做饭,”他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饿了,“去吃晚饭吗叙哥?医院门口开了家川菜馆,上回小婷跟我推荐说不错。”
江叙的笔尖顿了顿,“我……”
“你吃过了?”
“没。”
“那走啊,你不是最爱吃川菜了!”
江叙抿了抿唇,他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和沈方煜的聊天框上,最后一段聊天记录是沈方煜提醒他记得回去吃饭,他回复了一句“有工作”。
奇了怪了,他明明都委婉拒绝沈方煜了,现在还在纠结什么呢?
于是他按灭了手机,脱了白大褂换上风衣外套,跟着于桑一起到他说不错的那家店里。
这家川菜馆是新开的,菜单和装潢都是红艳艳一片,颜色鲜艳的红辣椒看着就格外催人食欲,江叙却觉得吃得有点没滋没味的,总觉得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飘忽,像踩不到底似的。
眼看着于桑大快朵颐,吃得嘴唇通红冒油,江叙放下了筷子,叫过服务员,指着菜单上的单人套餐道:“麻烦帮我打包一份这个。”
“你打包回去干什么?”于桑意外了,“你家里有人?”
江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于桑瞬间露出八卦的神色,“可以啊叙哥,金屋藏娇呢?”
“……”
江叙知道于桑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于是直接搪塞道:“我哥。”
“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老家的远房表哥。”
“那你叫他一块过来吃呗,这菜带回去都凉了,”于桑从这个称呼里脑补出了一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憨厚大哥,对江叙道:“人家大老远来投奔你,你让人家吃冷饭冷菜多不好。”
江叙一言难尽地看了于桑一眼,且不说家里有微波炉,就算他真让沈方煜吃冷饭冷菜,也比让他吃自己做的毒药强。
他打包的不是饭,是救沈方煜于水火的雪中炭。
“他认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沈方煜待久了,江叙也开始胡诌不打草稿:“不喜欢出门。”
于桑的表情顿时更微妙了,老实憨厚还不善言辞的木讷大哥,还摊上了一个不怎么懂待客之道的江叙,他不禁在心里唏嘘了几句,全然不知这位大哥就是舌灿莲花的济华交际花。
江叙提着打包盒跟于桑分别之后,又看了眼手机,和沈方煜的聊天依然停留在他的那句“不回去”上,沈方煜没再给他发消息。
他把打包盒放在副驾驶上,一路开回家,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莫名有些心虚。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起,事实上,这种情绪从沈方煜离开办公室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在他的心底里发酵了。
江叙摸了摸打包盒,他今天的车比往日开的稍微快一些,这会儿饭菜还是热的。他料定了沈方煜自己做饭铁定没法儿吃,才打包了这份饭。
推开门,屋里没什么动静,客厅也没有人,他把打包盒放在餐桌上,突然听见书房传来了一声响动。
江叙望过去,就见沈方煜打开书房门,从里面走出来,被放了鸽子的沈医生当着他的面看了眼时钟,又把目光落回江叙身上。
江叙的心跳突然有点快。
正当江叙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沈方煜带着几分惊讶道:“你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至少还要再躲一个小时呢。”
江叙:“……”
“行了,不用解释,”沈方煜说:“我还不了解你?”
江叙望着空空如也的餐桌,“你……吃了吗?”
“没,”沈方煜绕到厨房,打开电饭煲盛了两碗饭,又把做好的菜拿微波炉热了热,摆在大理石的餐桌上,“等着你呢。”
“摊上我这么个同居室友,你可太有福气了。”沈方煜把筷子递给江叙。
江叙目光迟疑地望着他递过来的筷子,沈方煜反应过来,“你吃了?”
江叙话音顿了顿,接过筷子,“没有。”
“哦……”沈方煜坐到他斜前方,“那尝尝?”
他拢共做了三个菜,一盘虎皮青椒被摆在正中央,这次倒不是黑色了,暗绿色带着黄褐色的斑驳纹样,配着上头的辣椒姜汁,看着倒颇有几分颜色。
然而有前车之鉴,江叙依然不太敢下筷子,“你确定可以吃吗?”
沈方煜单手支着头,懒洋洋地看着他,“我生病在家这两天苦练了十来遍才把这道菜琢磨出来,看在我饥肠辘辘等了你一晚上的份儿上,你尝尝呗?”
江叙还在犹豫,沈方煜直接夹了一块送到他嘴边,跟儿科医生哄小孩儿似的开口:“啊——”
温热的酱汁碰到江叙的嘴唇,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视死如归地张开嘴,咬了一口。
酱汁的滋味很丰富,配合青椒的口感和自带的一点微辣,碰撞出恰到好处的味道,江叙有些惊讶地抬眼。
“好不好吃?”沈方煜直接把他咬剩下的那半块喂到自己嘴里,笑吟吟地看着江叙,他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尤其耀眼,眼底下的卧蚕配合着一双含情的眼尾,弯弯得让人觉得亲切。
江叙的心口一烫,他垂下眼,望向那盘色香味俱全的虎皮青椒,“这真是你做的?”他怀疑沈方煜不是请了枪手就是叫了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