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臻看了会儿新闻就没看了,只说,“有点严重。”
祝宇一怔,闻臻却没有深聊的意思。过一会儿闻臻的手机响起,祝宇见老板拿出手机看了眼,接起电话。
“有什么事。”
“我抽不出空。”
祝宇吃着饭,见老板态度十分冷淡,心中唏嘘。照他来看,闻臻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是绝对的靠谱和有头脑,但据他平时接触闻臻所观察到的,他的老板在人情味上的确缺乏。
他又听闻臻应一声,不知电话那头在说什么,而后闻臻说,“生日快乐”,紧接着就是“我还有事,电话线挂了”。
祝宇也是为电话那头的人心疼。这祝福说了还不如不说,冷冰冰的砸人头上,也不知道还想不想让人生日好过了。然而他一抬头,却看到闻臻冷着张脸,心情似乎非常不好的样子,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吃饱喝足后就道别走了。
吃完饭后闻臻又回楼上去打游戏。游戏界面一直开着,悠扬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回荡,游戏画面是一片森林,两个人物角色一前一后站在林中。
一个是闻臻的角色,另一个则是闻小屿创建的角色,id起得十分没有新意,就叫[小屿]。
闻小屿一点游戏细胞没有,偏偏又喜欢跟闻臻一起玩,从前一见闻臻在游戏室里就悄悄跟过来,也不明着说,就趴在门边委婉问他在玩什么游戏。
他又不会玩,只会跟在闻臻后面跑来跑去,一边奶还要一边手忙脚乱跟着闻臻躲boss大招或者陷阱,一般都是既奶不住人自己又活不下来,最后就成了闻臻自己单独过关,再拿闻小屿的手柄又过一次。
“小屿”安静站在闻臻的角色旁边,腰上别着个药瓶。闻臻的角色走到哪里,“小屿”就跟到哪里。
闻臻设置了“小屿”自动跟随队长,队长是他自己。他靠在沙发上,推动手柄操作角色漫无目的绕着“小屿”转,“小屿”也跟着他一起转。
他表情冷冷的,看着这幼稚的画面,忽然自言自语,“没那么喜欢我。”
他“啪”一下扔了手柄,关闭游戏界面。
第二天闻臻恢复工作状态。他有非常多的公事要处理,频繁与当地政商界人士打交道,并时而于世界各地出差。如此一直从春天到夏天,祝宇在跟着他出席各种场合与出差的过程中飞快上手,公司一应事务也步入正轨,闻臻才得了休息的空。
他已彻底平静下来。
闻小屿对他说分手的那一刻他的确措手不及。他没能控制住情绪,闻小屿总能把他弄得不正常,闻臻认了,有时候在想闻小屿就是来治他的。
一开始他不能理解闻小屿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依靠他,不信任他。他为闻小屿组起一支专业的团队负责他未来的舞蹈演艺生涯,也确保他在舞台之下的生活拥有充分隐私。他对父亲出柜,对母亲坦白,想一步一步让父母接受自己未来不会和女性结婚生子的事实。他知道父母的接受程度其实很高,他的父亲历尽大半生见多识广,母亲则心向艺术,心界与常人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们绝对不会伤害闻小屿。
他不需要闻小屿做任何事,也不会让闻小屿为他们的事情在任何场合前出面,他只想要闻小屿乖乖在自己身后待着,等他把一切都慢慢解决。
他知道爸妈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他们在一起,可惜他从小做了太多爸妈不接受的事情,到如今早已习惯。他可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也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如此他人的意见就变得不再重要。
爱情的确像一场风暴,胆小的人避风而逃,冒险者迎风而上。闻臻显然是后者。他从闻小屿的身上大多时候都体会到愉快。并非简单而浅薄的快乐,而是一种稀有的、难以描述的心理满足感。
为此他定做了一对戒指,简单大方的款式,指环内刻他和闻小屿两人的名字,隐蔽而唯一。
结果他拿到了戒指,想送给闻小屿作礼物,就听闻小屿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闻臻的卧室在二楼,阳台外可以看到绵延的东海岸公园。他终于不再窝在房里双开打游戏,有时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海,凝神抽烟。
他不得不又思考起闻小屿的行为。闻小屿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他们之间总是出岔子,有时闻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闻小屿,但有时他又发现完全不行。他只不想闻小屿不开心,不想闻小屿掉眼泪,只能摸索学习着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
有时闻臻刻意避免自己深入去想闻小屿从前作为“杜越”的生活,以免自己对杜家那对夫妻采取出格手段。他需要闻小屿回到真正的家彻底安定下来,不可以再去任何他看不见的地方,绝对不允许离开。
直到闻小屿对他说[你总是抓着我不放],说[我没那么喜欢你],闻臻才醒悟。
原来他把闻小屿抓得太紧了。
闻小屿要空间。
闻臻沉默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远处海面深蓝,指尖烟雾缭起。
闻小屿小他十岁,很多想法他们的确难以同步。小孩子总要空间,要自由,何况闻小屿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和爱好。
闻臻承认自己总想把他弟牢牢抓着。他本能排斥闻小屿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宁愿自己离开也不要闻小屿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要一直能看得到闻小屿。
他本认为自己已经退让很多。闻小屿害怕他靠得太近,他就离远了一点,让闻小屿从江南枫林搬走,也没有要天天和他见面。
可闻小屿还是怕,闻臻才知道到自己让闻小屿喘不过气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但闻小屿不。他弟胆子不大,心很软,容易为难,重要的是,他至今也没能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主人。
闻小屿不能像自己这样随心作出选择——闻臻现在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如今在乎很多。他很敏感,想的太多,原本就是容易紧绷起来的一张弦,如果再要强硬去拉扯,弦说不定就会绷断。
从恼怒、焦躁和那种稀奇的、名为“心痛”的复杂感情中走出来后,闻臻想了很多次,最后还是不想为难闻小屿。
闻小屿想要空间,那就给他。他弟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闻小屿说喜欢,他就过来陪伴;闻小屿要分手,他就收拾东西离开。
然后等着有一天闻小屿能够重新接受他,回到他的身边。
第52章
六月,闻臻回国一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买了张风华杯大赛的票,古典舞组比赛的那天就坐在乌泱泱的观众席下,看台上的闻小屿跳舞。
他弟不给他发消息也不给他打电话,闻臻也只能不去联系,免得那小孩又要说什么“你抓得我太紧”、“没那么喜欢你”这种直戳心窝子的话,叫人一听就上火。
但他也没打算太过压抑自己。心里想见,忙完手头的事,拣了个看比赛的由头,就回国去见了。
闻臻本来是打算来看一眼就走。但他看到闻小屿瘦了,一把白腕子竹节似的,在舞台上愈发的轻盈。闻臻一直等到颁奖典礼,直到看着闻小屿接过金奖的奖杯,看他在舞台上光彩熠熠万众瞩目的模样,才起身离开。
之后闻臻联系了之前给闻小屿请的营养师,让人回来继续给闻小屿配一日三餐,按月算钱。他特意让营养师编个理由,总之别让闻小屿知道是他哥让来的。免得他弟觉得被暗地监视,又以为什么抓他太紧。
闻臻不喜欢闻小屿瘦。闻小屿的体重很容易掉,锻炼勤了要瘦,心情不好也瘦,吃得多都不能补。闻小屿那副小骨架看在闻臻的眼里,就是时刻提醒他这小孩从小没能养好,没得着关心和照顾才变成这样。
不在闻小屿的身边,闻臻不能确定他是为什么又瘦下来。闻臻又时而对此感到烦躁,认为闻小屿很不会照顾自己。
闻臻的工作很忙碌,有时大半个月都不在家。与此同时,欧美经济还在持续下行,同时国际关系紧趋于紧张,最明显就是公司的部分产品出口贸易量持续下降。虽然公司的主营市场在国内,但多年前已有全球发展部,与许多外企和政府有密切合作。
闻臻的工作负担因此加重。期间闻家良与他通过几次电话,父子俩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陆续商量过几回过后,闻家良最后的意思是如果明年上半年情况还无法改善,闻臻就需要回国来主持本部,调整公司政策和未来战略。
另外闻家良还问他在那边是不是一个人住,有没有人照顾。
闻臻说一个人住,请了人来做饭和清洁。闻家良就在电话里冷冷说他三十几岁的人了,也真扛得住回家对着冷锅冷灶的生活。责备了闻臻一通,最后又说,“一个人在外头逍遥自在,家都不想着回了。”
闻臻就说过阵子回来看看。
他知道父亲慢慢开始接受他的选择了。他们父子俩总是这样,闻臻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爱与人商量,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比如小时候没有和身边朋友们一起出国念书,大学选择数学专业,不按照父亲的意思进入公司,反而和一群同龄人开独立游戏工作室。再到如今公开出柜,每一步都不遵任何人的意。
面对这样叛逆的儿子,闻家良往往一开始恨铁不成钢,想通过惩罚的方式让闻臻屈服,但每到后来又慢慢能心平气和接受。
因为他们父子俩实在太像了,甚至闻家良在年轻的时候比闻臻更加激进和自我。在他刚开创公司那段时期,不少与他共同打拼过来的人因无法忍受他的独裁一言堂而选择离开。闻家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时都在拼命赚钱开拓公司领土,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从不信任任何外人。
直到他遇到了李清,有了一个家,拥有了两个孩子。加之事业几次起伏跌宕,随着岁月的沉淀磨砺,闻家良身上那股子偏执又盛气凌人的劲才渐渐收敛,才懂得体会他人,变得沉稳。
闻家良挂断电话,一旁李清询问:“闻臻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这阵吧,最近经济形势不好,华尔街乱得很。”闻家良说,“当初是你要让闻臻出去,现在又想他了。”
李清心中五味杂陈,又无法与丈夫言说。她当然想念大儿子,之前要丈夫把人外派出去也是情急之举,如今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国外这么久,李清有时又十分自责。
更令她担忧的是,她察觉到了闻小屿不开心。虽然闻小屿一直在努力维持平常的模样,但每当李清去首都和闻小屿待上几日,她总能从细节看出他的反常。有时候闻小屿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晚上很晚才睡,不爱待在家里,总是泡在学校的练舞房。
百岁都比闻小屿活泼粘人。闻小屿把百岁照顾得很好,喂的都是鲜肉和各种营养片。宠物长得健康,主人却瘦得下巴尖尖。
闻小屿在闻家良和李清面前很安静,也很听话。有时候李清不知道闻小屿在想什么,想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却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从闻臻走了以后,闻小屿就不怎么说话了。
李清一开始很难面对事实,也几乎产生逃避的心理。她宁愿闻小屿是被闻臻强迫在一起,因为如此至少她还有余地出手挽回。可如今她所见一切,都在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所猜想。
她几次感到彻底的绝望,头一次明白人生会出现如此无计可施的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手心手背的肉,她还没来得及消化找回闻小屿的幸福,就兜头被扔进了深渊。
李清翻了很多心理学书籍,和心理咨询师谈心,仍找不到答案。她更不能寻求闻家良的帮助,像从前每一次遇到烦心事那样。她的丈夫年纪大了,尽管丈夫性格强硬,但李清知道丈夫如今需要她,很依赖她。
李清要陪伴闻家良,无法时时待在闻小屿身边。有时她和闻小屿通电话,听闻小屿在电话那头叫她妈妈,声音温软好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一听到闻小屿这样叫她就心软,关于闻臻的话题就无法进行下去。
她甚至不忍心开口叫闻小屿把卧室墙上挂的那幅画取下来。她看出那幅画不可能是闻小屿的朋友同学所送,不是她也不是丈夫,只能是闻臻。
李清别无他法。她已经把闻臻赶走了,余下只能自己尽可能在s市和首都两头飞,希望能靠陪伴来慢慢分走闻小屿的注意力,叫时间和距离让两个孩子清醒过来,回到正轨。
她只想请求命运不要再捉弄她一次。
时间一晃到冬天。
下半年的经济环境没有任何好转,同时针对大陆企业的贸易制裁加重,公司这边的电气产品出口线已大幅减量,尽管并非主业,公司盈利仍受到不小影响。更重要的是,原本赵均一他们预计在九月发售的新游戏《无人雪境》也因在北美市场难以推行而延后发售日。
闻臻数次往返欧美考察市场,常常一待就是半个月,回国事宜不得不一推再推。国内经济正受西方经济下行的影响,许多公司股票指数持续波动下降,同时部分位于北美的华人企业被列入银行禁止直接金融交易名单,其中就有闻臻手下的公司。
闻家父子还算平静。闻家良早些年经历过更严重的金融危机打击,他不认为北美会重蹈当年覆辙,推断当下首要困难是局势不利。福祸相依,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调整企业业务板块,做产业升级。闻臻的想法则更简单粗暴,认为完全可以暂放麻烦、费钱又难讨到好的北美市场,专心做东南亚和欧洲市场。
十月的北半球已普遍入寒。闻臻抵达公司于旧金山的分部,召集所有高管开会。
会开了三天,大家都很疲惫。最后一天晚上会议结束,所有人各自散去,闻臻没有急着走,依旧留在办公室,独自一人坐着。
夜幕降临,高层楼的窗外可以看到远处的旧金山湾,长长的大桥上光影闪烁,繁华风景尽收眼底。
闻臻静静坐在靠椅上,搭着扶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转着一张照片。
他在沉思时偶尔会这么做,拿着这张照片漫不经心翻看,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这个小习惯。
那张照片是闻小屿拿去洗出来的,他们两个人在因特拉肯小镇的民俗前的合影,背后是一片雪山。
闻臻见不到闻小屿的面,看多了闻小屿的演出视频,又在他弟朋友圈里翻不出一张自拍,只能没事琢磨这张照片。
那天闻小屿穿着件白袄子,牛仔裤,登山靴,挨着他哥站好拍照的模样还有点羞涩。
闻臻发现照片里的闻小屿笑得像只小精灵似的。还有闻小屿背着个包从山坡上呼啦跑下来的模样,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还有晚上他们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那张格子花纹的床上,闻小屿赤裸的身体泛着诱人的红,一双白腿缠着他哥的腰,叫起来声音柔软,被弄狠了还会昏头晕脑地撒娇,半点没有清醒时的矜持样子。
繁忙时想想他弟,算是一种放松方式。但只是想想对闻臻来说根本不够,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再等久一点,然而还不到一年,他的耐心就快耗尽了。闻臻有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他为什么要这样老老实实等着闻小屿那只蜗牛想通来找自己?
要知道他们分开后的每一天,时间都在白白地流逝。
十二月,闻臻终于踏上回国的路程。他没什么空闲,元旦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和赵均一他们开会,商量《无人雪境》的发售事宜。新游戏耗费了公司大量精力和财力,偏偏遇上经济不景气,公司内有的人不愿浪费了这款游戏的新发市场,希望能延后发售,或暂缓国际服的开放。
朱心哲则吵吵嚷嚷,“凭什么要迁就北美市场那边?你们知不知道社区里现在都快吵疯了,说我们崇洋媚外,什么‘黄皮白狗’,我去,骂得多难听的都有!臻哥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印度市场部的那个麦克,哭着求我别推迟雪境发售,他们那一两百万人等着开服,再推迟他以后十年的业绩都别想要了......”
赵均一在一边干咳:“麦克没说这种话,阿哲你给我坐下。”
闻臻任他们吵闹,随便往旁边一坐,开会。他这大半年来几乎是连轴转,没完没了的开会,出差,和各种人周旋。回到这个他一手创办的游戏公司,他还能轻松点。
开会最后的决议是暂缓国际服的开放,下个月按时发售,并再加三千万推广。本来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很久,只因闻臻之前一直在国外而迟迟做不了决定。如今闻臻一回来,问题就解决了。
会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赵均一许久不见好友,虽然很累,还是问闻臻要不要去他家喝点酒。闻臻挺客气建议他晚上可以早点休息,好好准备下个月的发售。赵均一无言翻白眼,走了。
闻臻独自离开公司,准备开车回江南枫林。夜里下着雪,一路雪粒纷扬,行车也变得缓慢。车里开了暖气,飘着慢悠悠的音乐小调。闻臻放松靠在车座上,在堵车的间隙默不作声看窗外深深夜色。
一个小时后,闻臻的车开到首都舞蹈学院附近。他瞥一眼学校门口,打方向盘靠近,看到校门前立着个公告牌,他才知道学校里这会儿正在办元旦晚会,牌上标明了时间和地点,且贴心指示了晚会厅的具体方向。
闻臻看了下公告牌上对本校元旦晚会的介绍,旁边还有个双人交谊舞的图标。他只看了一眼,就开车进了学校。
他到的时候晚会已经结束了。车开到晚会厅楼下,闻臻看着一群学生陆陆续续从大门里出来,成群结伴走下台阶,无不是盛装打扮的模样,出来以后都各自裹了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