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握住手腕上的琉璃珠,眼眶微红地想道。
她以为自己很爱很爱叶先生,要不然她怎么能为叶先生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可是现在,在这个最为平凡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瞬间,她才真正理解——爱是相互依偎,爱是相知相守。
她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和额头的汗,冲吴梅无声无息地摇了摇头。
感动中的吴梅心领神会,故意咳了咳才开开心心地喊道:“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叶淮琰立刻滑着轮椅走到门口,把水盆端起来:“快擦擦汗。”
绣着绿色叶片的手绢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最普通的白色毛巾。然而它们的意义对文佳木来说都是一样的。
“好凉快啊!”温水擦拭过的皮肤很快就感受到了一抹水汽蒸发的凉意,灰头土脸、精疲力尽的文佳木立马就满血复活了。
“来吃饭。”叶淮琰把水倒了,把毛巾拧干挂在架子上,又盛来两碗饭。
菜已经做好了,都放在桌子上,卖相看着有些糟糕。西红柿炒鸡蛋全都碎了,豆腐煎得有点焦。文佳木却都当做看不见一般,一边吃一边笑。
“真好吃!叶——”
她及时打住脱口而出的称呼,夸赞道:“先生,你第一次做饭就这么好吃,你真厉害!”
是真好吃还是假好吃,叶淮琰心里有数。有的菜放多糖了,有的菜放多盐了,有的菜肉都没炒熟。他自己吃了都皱眉,可文佳木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眼睛里亮闪闪地缀满了快乐。
她的肢体语言告诉叶淮琰,她没在说谎。
“真的好吃吗?不好吃你别吃了,我们叫外卖。”叶淮琰反复确认。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觉得好吃。怎么了,你不相信吗?”文佳木似乎理解了叶先生的担忧,于是站起身,走进厨房,随便洗了两个西红柿,切成片,放进开水里煮一煮,再加一点葱花,前后五分钟就端上了桌。
“你帮我做了好多菜,我给你煮一道汤。你尝尝好不好喝?”文佳木给叶先生盛了一碗西红柿汤,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
叶淮琰喝了一口,想也不想就点头:“好喝。”
“可是我没放盐呀。”文佳木用双手捧着脸颊,笑盈盈地看着叶先生。她是故意的。
叶淮琰又喝了一口,还是笃定点头:“好喝。”他尝到的不是酸甜或咸鲜,而是女友的心意。只要这份心意在,多寡淡的汤也会变浓郁。
“所以你明白了吧,我是真的觉得你做的菜好吃。”因为她吃到的也是一份堪比珍馐的心意。
文佳木歪了歪脑袋,冲叶先生俏皮地眨眼。叶淮琰愣了一秒,然后就愉快地笑了。所有忐忑和怀疑,全都在此刻变作了被深爱的温暖和快乐。与木木生活在一起,无论他怎么做,她总是理解的,支持的,包容的。
所以任何担忧都是没必要的。
挤压在肩头的无形重担仿佛轻了一些,叶淮琰也终于从自己所做的第一顿惨不忍睹的饭菜里品出了幸福美满的滋味。
他笑着揉了揉木木的脑袋,催促道:“好了,我放心了,继续吃饭吧。”
文佳木连忙端起碗狼吞虎咽。
叶淮琰看见她被砖块磨破了的手指头,心里又难受起来,“你今天累不累?”
“一点儿也不累。”文佳木连忙摇头。
叶淮琰盯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指,嗓音微沉:“木木,不要骗我。累就说出来,我们大不了不做了。”不翻案也可以,一直背负着莫须有的指控也无所谓,只要他的女孩不再遭受这些没必要的折磨。
文佳木放下碗,看了看自己长满水泡的双手,点头道:“其实有点累,但是回来看见你,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叶淮琰摇摇头,表情十分阴沉。他知道在烈日下来回搬运砖块是什么样的感受。一个大男人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习惯,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又一次的,他产生了离开这里的念头。
可是文佳木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她握住叶先生的手,反问道:“先生,你第一次给我做饭,你觉得辛苦吗?坐在轮椅上炒菜肯定很不方便吧?”
叶淮琰摇摇头,想说出自己的感受,文佳木却先行帮他说了:“可是看见我吃得这么开心,你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了吧?无论多么不方便,你也可以克服吧?是不是这样?”
叶淮琰愣住了,心里呼啸着卷上一股热潮。他仿佛明白木木要说什么了。
文佳木捧着脸,一边追忆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放心把你托付给我吗?因为我对她说,如果真正爱你的人陪伴在你身边,那么再多的苦,那人也不会觉得苦。再多的累,那人也不会觉得累。只要你一切都好,那人也会觉得好。只要你开心,那人也会很开心。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再苦再累,他们都能扛过去。”
文佳木的眼眶红了,泪珠也朦朦胧胧地闪着光,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先生,我们现在就是这样啊。看见你好好的,我再苦也不觉得苦,再累也不觉得累。你和我的感受是完全一样的吧?”
叶淮琰的眼眶也红了,心里的热潮差点化作汹涌的泪水。
他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她没有直白地说:“我爱你。”可是她字字句句都在表达着同样的一句话——我爱你,用尽全部力气,无怨无悔,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如此沉重的一份爱,他要拿什么去回报呢?他能照顾好她吗?他能给她幸福吗?
叶淮琰陷入了惶恐之中。可是满溢的幸福却又那么不容人忽略。
“先生,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我一点儿也不累。你也一样吧?”文佳木扯了扯叶淮琰的手指头。
叶淮琰嗓音沙哑地回应:“嗯,我也一样。”
这么好的女孩真的是他可以拥有的吗?已经一无所有的他,能给她什么呢?
恐惧感在加深,前路也变得迷茫了。
文佳木尚未察觉到叶先生异样的心情,拍着小手快活地说道:“我把刚才那段话对你妈妈说出来之后,你妈妈就把你交给我了。她也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叶淮琰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女孩微红的脸蛋。
是啊,木木一定会照顾好他,可是谁来照顾她呢?命运赠予他如此完美的恋人,可是恋人能得到什么呢?一个永远都站不起来的累赘……
叶淮琰轻轻碰触着自己的女孩,心里却破开了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洞。
文佳木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叶先生的手掌心,满足地笑了。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菜刀剁开砧板的巨响。
“曹大伟,你是死人啊?你没看见我累了一整天,没有力气剁开排骨吗?你就不知道来帮忙?”吴梅恶声恶气地喊道。
曹大伟翻身下床,走到厨房边,无语地看着被媳妇剁成两半的厚砧板。
“你他妈的矫情什么?你这叫没力气?你干脆把我剁了得了!”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想把你剁了!别人的老公腿都瘫了还知道帮忙干活儿,你呢?你整天躺在床上打游戏!班也不上,钱也不挣,我要你有什么用?”
吴梅杀气腾腾地看着这个没用的废物。
曹大伟看了看文佳木他们两口子,总算是知道媳妇为什么忽然发火了。妈的,那些酸了吧唧的话肯定把她刺激到了!
“来来来,我让你看看我有什么用。”他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起了节奏欢快的舞曲,然后牵起吴梅的手,在狭窄的厨房里跳起了缠缠绵绵,黏黏糊糊的舞。
“我能陪我老婆跳舞,他能吗?”
曹大伟咬咬牙,硬着头皮把吴梅打横抱起,飞快走到自己床边,把吴梅扔进去,然后自己也扑进去,语气浪得可以:“我能抱我老婆,他能吗?”
床帘拉上了,里面传来吴梅嘻嘻哈哈的声音。
看来曹大伟之所以能吃好这口软饭,那也是有杀手锏的。
文佳木脸红了,叶淮琰的脸色却阴沉下来。曹大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能给予木木什么呢?
文佳木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然后便推着叶先生逃离了这个狭窄的房间。再待下去,她就要听一些限制级的东西了。
到了外面的空地还能听见手机在播放舞曲。而头顶是一片璀璨的繁星。星光悠微,却也绚烂,恰如宴会厅里霓虹的光影。
文佳木忽然就想到了鹰之巢坍塌的那一天,自己躲在门后,借着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光亮独自起舞的场景。那一刻的寂寥,终于在此时变作了成双成对的圆满。于是她牵起叶先生的手,绕着他一边旋转一边跳跃,脸上浮现快乐的神情。
“先生,你知道吗,鹰之巢坍塌那天,我躲在门后面看你和贝琳娜跳舞。我当时真的好羡慕她。但是现在我不用羡慕她了,因为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跳舞。”文佳木一圈一圈地转着,开心地像只小鸟儿。
叶淮琰始终牢牢握着她的手,眼神追随着她。
忽然间,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是以怎样的心情陪自己跳下深渊落入湖水的。难道她不会害怕吗?
“怕啊!”文佳木笑嘻嘻地答道。
原来叶淮琰竟不知不觉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文佳木停止跳跃,半蹲在叶先生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可是我更怕你害怕。”
一个人跳下深渊的时候,我怕你害怕。坐在车里等待爆炸的时候,我怕你害怕。吞下药片不得不陷入死亡的时候,我怕你害怕。所以我来了。在每一个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来了。
文佳木弯了弯眼睛,灿烂地笑了:“能够陪在你身边,我就开心了。”
这句话,她今天不止一次地说过,可是唯有这一次才真正像一把重锤,砸破了叶淮琰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
原来他的女孩只要很小很小的一点赠予,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幸福快乐。他不用给她很多,因为她要的实在是太少了。
“你怎么这么傻?”叶淮琰把文佳木抱进怀里,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哽咽:“你在,我就不怕了。”
不要再犹豫了,抱紧她吧,当她还在的时候……
第94章
文佳木一头扎进叶先生怀里,滚烫的脸颊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
叶淮琰低笑着垂下头,亲了亲文佳木的眉心,又亲了亲文佳木的嘴唇。
怎么会怀疑这种幸福是虚假的呢?苦也好,累也罢,没有了身份,没有了财富,只要你在,好像就什么都不缺了。
叶淮琰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啪嗒,一个白色的东西落在地上,打断了拥吻的两人,然后又有几束光照射下来,在两人周围来来回回闪动,像悬挂在舞厅里的灯球。
头顶有人吹着口哨喊道:“继续跳啊,继续亲啊,我们给你们打灯!”
还有人噼噼啪啪地鼓掌:“精彩精彩!这就是新来的那两口子吧?”
文佳木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发现是一本高三数学课本。她抬头一看,本就滚烫的脸颊顿时更红了。不知什么时候,铁皮屋的二楼竟然站满了工友,还都一个个地伸长着脖子。
刚才他们在空地上又是跳舞又是接吻,肯定都被看去了。
“先生。”文佳木连忙跑回叶先生身边,羞怯地藏在他身后。
叶淮琰接过她手里的书,又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然后叶淮琰抬起头,礼貌地说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果然是个教书的,说话文绉绉。”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站在楼道中间,嘴里叼着一根烟的黝黑男人摆手道:“以后不要在外面亲嘴,我们这里有孩子,看见了不好。”
“呀!”听说楼上有小孩,文佳木嗖的一声蹲下去,把自己小小的身躯完全藏在叶先生的轮椅后面。
“他们站在二楼,你蹲着他们也能看见。”叶淮琰被逗笑了,然后再次诚恳说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黝黑男人点点头,慢悠悠地进了铁皮屋。簇拥着他的工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亲个嘴而已啦,有什么不能看的。”
“就是就是,我爱看。”
“林毅今年都十八岁了吧?他算哪门子孩子?”
“他还不算?看别人亲个嘴,吓得手里的书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