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似乎愣了一下。祂垂下眼睛看怀里的女人。
“这样啊,你喜欢这样么?我会多抱抱你的。”
掌心内突然有一阵热气喷洒,周箐用指腹感受到了坚硬的牙齿。
不知何时张开的嘴,痴缠地舔了舔她的指缝。
……
男人将手指搭上面板,指纹锁发出“滴”的一声轻鸣。绿灯显示“林轩”已经完美地继承了他科技上的身份。
如今科技发达,智能家居普及到家家户户。用户只需要手机下载厂商提供的app设置个人习惯,相关设备就会准点运行。
空调吞吐的冷风驱散炎热,门厅橘黄的夜灯点亮家的温馨,浴室中热水器多半已经烧好了热水,一切都是周箐记忆中的样子。
自打他们搬进来后,千百日都未曾改变。
“林轩”在鞋柜边站定。
祂好奇地环视四周,整理因画面刺激而生的回忆。
这是我的家,美丽而宁静的地方。
她打扫地很认真,维护地十分认真,瓷白的地板光彩可鉴,客人完全可以光脚而行。
所以她不允许有脏东西进去。
在“林轩”即将迈步的时候,周箐立刻搂紧祂的脖子,出声指挥道:
“不行,先别进去……把脏衣服脱了,扔在玄关就好,我明天再收拾。”
“我们先去洗澡吧。”
这不是个过分的请求。
祂非常配合地将皮包放在柜子上,然后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服,但周箐的连衣裙也不能幸免于难。
他们再次坦诚以对。
进入浴室之前,周箐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
染血的连衣裙软趴趴伏在地上,像具尸体。
尽管自欺欺人地把衣衫和凶器都丢在身后,不详的血色仍旧渗进了她苍白冰冷的生活。
她这么想道。
……
……
周箐第一次看到林轩身体在皎洁的月光下。
第二次在浴室柔白的灯光中。
她也是这样捏着一块香皂,把它递到林轩面前。她面色绯红,十分羞涩地低垂眉眼,态度却不容拒绝:
“上次的事太突然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在干净的室内,像这样清洗干净两个人。”
“我的外婆说女孩子不注意的话会肚子痛……”
我怀疑你不干净、我害怕跟你在一起会得上传染病。
这种话题足以让大部分男人失去兴致,严重时甚至会被视作挑衅,激起强烈的反抗。
但林轩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用拳击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唔,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女孩子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啊。”
他按照周箐吩咐在用浴花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坐在浴缸边沿,捧着那泡白色奶油认真清洗自己。
同样绯红的耳后、还有些青涩的下颌、然后是窄而有力的腰腹。
他好像回到了纯粹的孩童时期,在母亲的指导下,第一次学着独立沐浴。
“虽然仔细地搓洗过了,但我还不是很放心。不如你再帮我好好检查一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吧。”
“过来吧、拜托了,箐箐。”
一切完成后,他热情地向她邀功。周箐现在还记得那个露出虎牙的笑容。
真是像孩子一样。
但后面的事情她也知道。
骗子、真恶心。
他已经死了。愤怒离去后,剩下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难过,这让周箐突然觉得很扫兴。
她现在对这种事情兴趣不大了。
她洗祂就像暑期打工,帮忙清理店里的金毛狗狗,差不多就行。
“大概这样就可以了。我有点累了,接下来你自己洗吧。”她疲惫地收回埋进怪物发间的手指,把花洒塞到“林轩”手里。
周箐实在太累了。
连续一周的过量用药,血腥可怖的怪物袭击,第一次高速驾驶,事件接踵而至,令她心力交瘁。
周箐在挨上枕头的那一刻,便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等到“林轩”吹干头发回来时,她已经发出了乳猫般细小的呼噜声。
睡熟后空调变得很冷。
被彻骨的孤独裹挟,周箐无意识地伸手去找被子,但摸到的却是一节软触。
怪物是不会睡觉的。
祂只是按照“常识”让自己放松地躺在那里。没有杀戮和欺骗,只是非常平静地依偎在“妻子”身侧。
这感觉非常奇妙。祂的肢体几乎化成了一滩黑红的湖泊,陷在柔软的被褥之中。
祂看向发出窸窸窣窣响声的“妻子”,伸手抚摸她的面庞:
“你很冷么?”
女人没有回答。她把脸贴在这热源上,发出细小的“唔”声,类似于迷路的幼崽在寒风中呼唤母亲。
【得照顾她才行。】
于是祂慢慢爬了过去,体贴地用身体裹覆她。
蟒蛇也会这样紧紧缠住猎物,用身体丈量对方的尺寸,思考是否能将它一口吞下。那是一种十分贪婪,徘徊在失控边缘的柔情。
他们相拥睡到天亮,迎接为订婚准备的年假第一天。
“叮叮叮——”
吵醒周箐的是一通急促的电话,来电显示上写着“妈妈”两个大字。
来者是林轩的妈妈。
一个爱子如命的女人。
周箐才迷迷糊糊接通电话,自说自话的声音就粗鲁地冲击她的耳膜:
“喂——箐箐,我是妈妈呀。虽然是年假第一天,但这个点也该起来了。”
“你也知道轩轩上班很辛苦,所以早餐的营养是必须的,刚好是假期,如果有条件的话用熬好的鸡汤下面是最好的。”
……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再教你做一次。哎,真是不放心,我中午直接坐车过去也行,假期呆上几天,也做做家务。”
又是这套说辞。
刺耳的女声让周箐完全清醒过来。
林母本人可没她说的那么友好。
多年来,以周箐的服从作为基石,她们的婆媳关系仅维持在表面上的友好。
这个女人一方面暗暗嫌弃她身体病弱不能生下林家的儿子,但又在两人相拥的时候突然打电话,阴阳她是什么夺人精气的狐狸精。
“早上醒了么?昨晚我听见箐箐和你撒娇,诶,你都那么辛苦了,可不要迟到啊。”
“中午到了,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我跟箐箐说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那道菜,她有做成便当带给你么?味道有我做的好吃么?”
“晚上加班到家了么?都这么晚了,直接洗洗睡觉吧,睡前让箐箐给你打盆洗脚水,活血助眠的,养足精神才能继续应对第二天。”
林母的关心不分场合地挤进情侣的私生活。
重重心理压迫下,周箐有时候会觉得她就趴在卧室的窗外,隔着一层窗帘努力地往内窥视。
和担心自己是病人,是林轩的负担,于是强迫自己信任爱人,健康生活的周箐不同。她不信这个企图掌管儿子人生的女人无法察觉到他出轨的异状,她说不定还主动跟他聊过“抛弃这个精神病,选个本地女孩帮助发展”的想法。
他们狼狈为奸,谁都不是自己的亲人,到头来只有她孤身一人。
这种想法让周箐一阵恶从胆中生:
你也尝尝心烦意乱、惊恐不定的感觉好了!
“……你儿子死了。”
她抿住嘴唇,扫了一眼枕边沉默不语的“林轩”,“啪”地挂掉了电话。
第七章
【7】
过往的交往中,周箐永远只能对李兰芳,也就是林轩的母亲说“好”。
这位中年女性在镇上开了一家小烟酒店,这店铺既是邻里百货来源,又是老人乘凉交流八卦的好地方。
经营中,李兰芳女士培养出了顽固的精神和可怕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其擅长把事情以琐碎且颠三倒四的方式进行叙述。这其间,还会夹杂无数表达感情的抱怨。
在那抑扬顿挫的讲演中,人们往往只能感受到她的个人意志如热息喷在脸上,而不是理清这件事的时间顺序或者背后逻辑。
一旦你对此提出质疑,她便会拔高语调“什么?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是哪里没理解?”,然后不厌其烦地把这件事从头讲起,说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对话变成单方面的严刑拷打,筋疲力尽的人只能用亮起白旗,用“好”为了换取喘息的机会。
今天周箐挂她电话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