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又是因为自己这张脸?
周妙在殿外并没有等太久,便被传唤入了殿。
庄太后高坐于台,身上穿了一袭深青色襦裙,头簪素白花钿,面孔雪白,不知是不是搽了粉的缘故。
周妙不敢多看,只埋低了头。
庄太后问:“你就是住在华阳宫里的茶女?沧县周仲安是你的父亲?”
只一两句话的功夫,周妙已是明白眼前的庄太后早已把她的背景摸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连她在固远候府和将军府的旧事都一清二楚。
庄氏一族,都是心思重的人。
她乖巧地点点头:“回太后,正是。”
庄太后多看了她两眼,眉头轻轻一皱,嘴边却笑道,“听阿笃说,你是恩人,哀家该赏。”她转头唤道,“柳嬷嬷。”
柳嬷嬷端着手中托盘,缓步走到周妙身前,客气道:“茶官,此是太后娘娘赏你的。”
周妙望去,只见托盘中是一条浅粉色的腰带,上绣玫瑰,这是二等茶官的腰带。
庄太后给她升职了?
“多谢太后娘娘。”周妙露出个笑容,双手捧过,耳边却听庄太后又道:“茶官领了差,往后回了典茶司,更要精心侍奉,万不可辜负哀家啊。”
周妙回过神来,庄太后这是不喜欢她住在华阳宫里。
大概,也不是很喜欢她这个人。
诚然,李佑白登基以后,她再住在华阳宫里确实也不大合适。
回到典茶司,不失为一个暂时的好去处。
“谢太后娘娘恩典,周妙谨记教诲。”
庄太后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真的笑意,招手道:“你今日既来了,便由你在殿中奉茶,哀家恰有几个客人。”
周妙称是,被引到了殿侧的茶台,泥炉刚刚加了炭火,只是些微白点,赤火还没燃起来。
待到泥炉上的茶釜翻了第一滚,庄太后口中的“客人”终于进了殿。
是三个年轻的女郎,最末一个是个穿素衫白纱裙的女郎,发间坠了一枚白玉簪,生得一双圆眼,嘴角带笑。
周妙认出了她来,是在将军府宴饮时见过的何橙。
何橙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一双圆眼微微地睁大了些,惊讶地多看了她一眼。
三人齐齐拜道:“参见太后。”
庄太后慈眉善目道,“快快起身。”又对为首的浅碧色裙的女郎说,“阿芙不必多礼,来了坤仪殿,叫声姑姑也使得。”
庄丽芙忙道:“太后娘娘折煞阿芙了。”
周妙缓缓地眨了眨眼,猜出了殿上三人是谁。
浅碧色裙那个应该就是庄太后的小侄女,庄丽芙,小庄氏,是庄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而中间那个小家碧玉的女郎,该是高家三妹,高姝,是高朗的小女儿,高恭,高攀的小妹。
只是何橙为何也来了?
书里皇后的人选,她记得,没有这个何橙。
李佑白虽在孝期,可他没有太子妃,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登基过后,庄太后最心忧的便是立后人选。
立后绝非小事,先相看,定下人选,等到除服,便能行立后大典了。
当然,原书中,高姝也好,庄丽芙也好,都没做成皇后。
只有女主简青竹,才是李佑白为自己挑选的皇后。
周妙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庄太后吩咐道:“上茶罢。”
周妙便用茶勺分了茶汤,递到三人几前。
何橙笑着,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三人静静抿过一口茶,庄太后的目光逡巡过三人。
立后人选,议论纷纷。
外面的人说,要是李融大将军家有姑娘,这个皇后的位置定是李家的,但是李融可没有女儿。
其次,呼声最高的便是高朗,大殿下承继大位,得高仆射力保,高姝做个皇后倒也做得。
只是,她心中想要一个庄皇后,庄氏的荣宠不在前朝,还看今朝。
不过,阿笃却将何橙的名字也圈了来,何侍郎是兵部侍郎,可手下无一兵一卒,根本不是实差,远不如封疆大吏威风,也不像门下其余清官能说得上话,写得了折子。
庄太后觉得他是个草包,爹是个草包,女儿能有什么好?
她的目光缓缓地又转向了茶釜前立着的周妙。
不过再怎么不好,何橙的家世也比一个偏远县令好了不只百倍。
庄太后缓缓饮过一口茶,笑问道:“阿芙,今日进宫,可见到阿笃了?”
庄丽芙轻轻搁下茶瓯,答道:“回太后娘娘,经过御园时,恰好见到了大殿下。”
庄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宫人的差事办得不错。
她笑着又问:“可与你们说话了?”
庄丽芙咬着唇,摇了摇头:“许是事务忙碌,大殿下匆匆而过,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李佑白见到她们,只望过那么一眼,就像是看园中的一朵花,一块石头,分明不是要瞧他未来的皇后。
庄太后听出了她话中的沮丧,忽而笑道:“阿芙不必忧心,往后见多了,便好了。阿笃便是如此,哀家尚还记得他小时候爱吃桂花酥,膳房里夏日做得多,每餐他在坤仪殿总会吃一两枚,可过了夏天,膳房便不爱做桂花酥了,哀家不爱吃,膳房便不备,可阿笃呢,他明明爱吃,却不肯说,眼巴巴地盼着,非要人来哄他。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来年夏天才得到桂花酥,但是他盼得久了,终于盼来了桂花酥却又发了好一通脾气,膳房的下人战战兢兢,也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但却再也不敢给他上桂花酥了。”
庄太后说罢,又是一笑:“阿芙懂了么?阿笃这样的性子,偏爱的便是有人懂他,温言哄哄他。”
庄丽芙双颊绯红,小声道:“姑姑。”
第81章
申时一刻, 周妙终于自坤仪殿脱身,捧着自己新得的玫瑰腰带,往华阳宫折返。
回典茶司之前, 她得先回去收拾东西,也要知会陈风一声。
坤仪殿与华阳宫距离不远,不过步行一刻便到。
华阳宫是华央殿后的宫室,原本空置无人, 如今华央殿用以议事正殿, 左右居舍亦做中书, 门下他用。
华央殿后廊桥直抵华阳宫,李佑白自搬来以后,寝殿便设在华阳宫中。
周妙立在华阳宫的偏殿廊道拐角, 朝前眺望, 便能瞧见华央正殿琉璃瓦上的龙首。
她往后而望,隔着数重朱门,尽头另有一座恢弘宏宇, 红墙乌瓦,唤作华阴宫, 是往后李佑白的皇后居住的宫殿。
她如今住在华阳宫里,名不正言不顺,宛如直戳庄太后的眼珠子。
她着急把她弄走, 还给了她升了职, 周妙自不怪她。
周妙想罢, 回到偏殿, 翻出了自己的包裹和红木匣, 收拾了一番后, 便去寻陈风。
这几日, 陈风跟着李佑白于正殿往来,也很少见。
她问过一圈,宫人皆摇头不知,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直到夕阳西落,她才在正殿后的廊桥上见到了李佑白,陈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数日不见,李佑白略露疲态,身着素白襕袍,白玉冠上斜插了一柄白玉簪。
周妙立在原地,蹲身一福,道:“见过殿下”。
再过几日,这声称呼就该改了。
李佑白驻足,见周妙脸色红润,面目含笑,仿佛全无烦恼。
他冷声问道:“你先前去坤仪殿了?”
周妙晓得他在宫里手眼通天,坤仪殿的事务是瞒不过他,颔首道:“正是,领了茶务,并且太后娘娘赏了我。”说着,又忙改口道,“赏了微臣。”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系着的浅粉玫瑰腰带,笑嘻嘻道,“微臣是二等茶官了。”
李佑白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周姑娘志存高远,仕途大有进益。”
周妙假装自己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依旧笑眯眯道:“殿下谬赞。”
李佑白眸色一暗,周妙只得望向他身后的陈风。
陈风察觉到她的视线,又瞧了瞧李佑白的脸色,替她解围道:“姑娘特意在此处等殿下,是有话要说?”
周妙感激地点点头,说:“禀殿下,太后娘娘既让微臣做了茶官,便让微臣挪回典茶司的处所,好好当茶,微臣已收拢了包裹,特来禀告殿下。”
李佑白“嗯”了一声,周妙正要谢恩,却听他又道:“我让你挪了么?”
这个语调寒飕飕,冷津津。
周妙心中一跳,一时不敢乱答了。
这是不满太后的安排了?
李佑白向来不肯受人摆布,哪怕只是一件小事。
不,事关立后,这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李佑白抬脚往廊桥下的她一步步走来,口中问道:“太后除了赏你官职,便无别话了么?”
此刻夕阳将落,金色的余晖照着她的眼,周妙仿佛不能直视日光,转而微微垂首道:“坤仪殿中有太后娘娘小友二三,微臣掌了茶。”
“哦?都有什么人?”李佑白的脚步停在了她面前。
压迫感俨然忽而有了实质,周妙不由地紧张起来,她暗暗深吸一口气,答道:“似乎是高家女郎,庄家女郎以及何家女郎。”
周妙答完,面前的李佑白却沉默了下来。
一缕微风拂过,李佑白身影一动,往华阳宫偏殿的方向走去。
周妙一看,只得赶紧跟上。
李佑白去的正是她住的那一间偏殿。
自搬来后,他还没来过。
进了花厅,他先左右而望,继而撩袍坐到了桌旁。
周妙眼睛瞟向一侧的茶釜道:“殿下,喝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