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带着挑衅、讥笑与不屑。然话音刚毕,解臻身边的林辰疏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秀气的脸上此时同样带着讥讽:“方守乾, 我今天还带来了一个人证。”
方守乾瞳孔微缩。
在场的众臣也一愣, 只听殿门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回头看去,只见殿门处又出现数道人影, 其中一个暗影押解着手中的人,正往殿内一步一步行来。
而暗影手中的人年约三十岁左右,眼上蒙着黑布, 脚步虚浮走一步停一步。他畏畏缩缩,押解他的暗影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便直接将人一把拎起,拖到殿前。
“啊!林辰疏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那人看不见身边的景物,一边被人拖拽着一边挣扎道,“林辰疏,既然知道我是方相的人,还不赶紧把我放了,若是宰相知道你与他作对,你们林家就完了!”
他此言一出,旁边听到的朝中重臣脸上纷纷一惊,看看被拖进来的人,又看看方守乾。
方守乾脸色还保持着不变,目光却渐渐阴沉下来。
被拖着的人还在挣扎,他听到身边有很多人的呼吸,但却保持着一片安静,以为是自己的威胁产生效果,忍不住又抓紧道:“林辰疏,纵然你武功厉害又怎么样?想想你爹,想想你弟弟,你林家在方相面前不过是个蝼蚁,随时都可以捏死。你是为秦霜寒的儿子做事的吧?他惹怒宰相,迟早要被宰相拉下台,我劝你弃暗投明,不如一起为方守乾效力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被人拉到一个台阶上,隔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给他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他眼睛连忙刺目地眯了一下,却见眼前出现在他面前的还是林辰疏的脸。
林辰疏此时勾着唇,正看着自己:“池先机,你倒是省得我再费口舌,自己全部都说出来了。”
池先机:“!”
被拖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往南丰城刺杀恭常钦却被林辰疏擒获的先机剑池梁。
解开黑布后,池梁这才意识到不对。他惶然看过林辰疏,却见林辰疏身边站着一个冷峻男子,衣着华贵,有龙凤之姿,竟隐隐带着帝王之相。他暗道糟糕,连忙再环顾四周,便看到刚刚自己口中说到的方守乾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丈的距离,正面色沉黑地看着自己。
“你、你……”池梁终于明白过来,猛然转头看着押解他的人,“你诈我?!”
但他很快看清押他的人,这人身穿暗影衣服,是他和空侯一道押解上寒山过的路通明。
“池先机,你为方守乾做了这么多事,应该知道他的手段了吧。”不等池梁叫出路通明的名字,林辰疏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趁着现在你还没被方守乾灭口,不如与我等说说方守乾是如何指使你将梁府灭口的,又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挡着官吏的面行凶杀人?”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池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
“林少卿所言句句属实,我等追查梁府被灭一案的线索,就是你将嫌犯家属灭口”也就在这时,殿外又有三人行来,这三人身穿廷尉官服,几步跃到殿前,护在林辰疏与解臻面前道:“臣等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三人分别是邵玉平、倪晋、杨戊,其中倪晋看着池梁,忽然道:“先机剑,我识得你的剑招。袭击朝廷命官,我当时还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方相的人。”
池梁见来的人其中两人与自己曾经交手,连忙求助似地看了方守乾一眼,却见方守乾哈哈笑道:“恭常钦原来就是这么管廷尉的?整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想栽赃于我?”
池梁脸色一变。
大殿之内本是剑拔弩张,殿前殿中已然有了两个派系,其中一拨是方守乾带进殿的侍卫以及三省六部之内的亲信,而另一拨则是解臻、林辰疏为首的宫卫和廷尉,原本属于解臻的颓势已经在悄然逆转。
远处原本近了的厮杀声也开始渐渐平息,紧跟而来的是重甲马蹄踏地行进的声音。
听到外面的状况,原本沉默的一部分二品臣子中终于有人行出,一人站出,是当朝钦天监:“宰相此言差矣,适才宰相置疑皇上的血脉之时也只有一个曾经在秦家服侍的奶娘作证,邵左监,倪右监和林少卿都是我朝官吏,所说之话怎么也比她可信吧?”
有钦天监站出,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翰林学士等人纷纷点头,也有一两个官吏站出表明立场。
最先站出来的户部尚书、中书侍郎没想到情形会如此急转直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廷尉的人今日会出现在这个殿内,解臻这个年轻的皇帝肯定已经对方守乾今日宫变之事有所防备,而外面那番厮杀声响,显然是方守乾和解臻的兵马在交战。
谁赢谁输,将直接影响这殿内的最后结局。
解家皇室也不由得慎重起来,祁王爷将子嗣拦在身后,面色郑重道:“只是皇上是不是解家血脉一事有待考证。”
“何须考证。”陈殊掌心一摊,手中却出现一个曲玉,曲玉中有一截小小指骨在转动,他慢慢道:“我听闻太祖皇帝就说过谁得天行藏钥匙,谁就继任皇位,先帝因天行藏钥匙继位,现在这天行藏钥匙也在皇上手中,你们难道还要质疑太祖遗旨?”
说着他将曲玉递与解臻。
这就是天行藏的钥匙。
解臻看着陈殊掌中的曲玉微微一愣,目光微动,慢慢地接过攥紧。
天行藏的钥匙最近在江湖上确实也有风声,祁王爷面色一变,最终喃喃地叹了口气道:“也罢,但方相,先帝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给一个交代。”
“呵。”方守乾冷哼,阴冷地盯着解臻。
“既然方相不肯说,那便由你来说。”陈殊一刀劈在池梁的左手小指,引得池梁一声惨叫,但他神色却丝毫不动:“池梁,你说出来,皇上或许会看你自首的份上放你一条活路。”
他说着,由将刀放在池梁的另外一只指头上。
林辰疏的话虽然没有讲明,但做出的行动却已经表明他如果不说出事情真相,将会将自己的手指全部卸下。池梁心中绝望,看向方守乾求救道:“方、方相,救我。”
“林辰疏,你竟敢恶意逼供……”方守乾怒道。
他说这话故意避开池梁,明显是在回避池梁的身份,陈殊冷笑一声,又卸了池梁一只手指。
“啊——只要皇上绕我一命,我说、我说。”池梁看到方守乾的模样,终于嘶声道。
“你尽管说来,朕会酌情审夺。”解臻道。
池梁仿佛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连忙道:“方相雇佣我等江湖中人为他卖命。梁府出事那天,是方守乾命我等做的。梁丰远手上有一账本,被方守乾发现了,我们就买通那厨子下毒,本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那厨子临阵脱逃,让梁府的人察觉了,我们只好一个一个毒杀,制造了中毒的现场。”
他说着,又将如何替方守乾怎么善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梁度夜归发现家中遭变,逃到后院后毒发身亡的事情,与廷尉调查的现场一一对应。
梁府三十六口灭口一案自此真相昭然。
梁丰远本是方守乾的左膀右臂,谁都没想到会有一日方守乾竟然会杀死自己的手下满门,原本效忠方守乾的臣子面色更加难看,只觉得脖子处冷飕飕的,由得看着这位权倾一时的宰相。
方守乾听池梁说起自己的罪证,平静得恐怖。他年轻时本来长得英俊,上了年纪保养得妥当,还可见容貌之儒雅,而此时一张玉面竟然浮现出一丝阴诡之意。
池梁说完梁府的事情,又开始交代方守乾雇人清扫弑帝一案的真相。方守乾忽地冷笑一声,忽地从旁边侍卫手中夺过配剑,一剑往池梁头上砍去。
“嗬嗬——”池梁武功被制,竟一刀被方守乾劈中喉咙,死命地睁大眼睛,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瞳孔涣散,轰然倒地。
殿前再度血液喷溅成一地。
池梁倒地一刻,那殿外的战声和喧哗终于来到殿前。有人率领铁甲军队从殿门口鱼贯而入,士兵进殿的声音铿锵,不一会儿便将这殿内的所有人围起,一个胖子和一个身穿军甲的将领冲进殿内,向解臻作揖。
“臣恭常钦、末将薛近前来护驾,殿外判军将领皆已斩首或擒获。”两人道。其中恭常钦目光越过众大臣,笔直盯着方守乾道:“方守乾,你今日引兵干戈,发动宫变,罪无可恕,还不快点投降!”
方守乾提着剑,看看解臻,又看看外面重重包围的军队。他的安排明明天衣无缝,明明只要池梁刺杀恭常钦,就能够让南丰守军土崩瓦解,就算廷尉手上掌握证据也无济于事……但千算万算,他都没有想到江湖录上前十的先机剑竟然会轻易地被解臻的人擒获,还被抓来与他当场对峙。
恭常钦在,南丰守军已经调拨过来,只见那厚重的军甲已经将整个殿围得水泄不通,殿内是人,殿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兵马,皆冷冰冰地注视着自己。
原本站在方守乾的臣子也被殿内厚重的兵马杀气吓得发抖。中书侍郎咬了咬牙,终于站出来道:“方相,你竟敢弑杀先帝,罄竹难书,理应株连九族!”
“呵呵。”方守乾忽然笑了声,扫过旁边的人。
“方守乾,成王败寇,今日你已经输了。”解臻看着方守乾,慢慢道。
有重重的包围,有铁证如山的证据,方守乾一犯谋逆之罪,二犯弑君之罪,无论哪条罪证都可以让人永世不得翻身。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守乾提着剑,脸上阴诡之意越来越明显,“我输了?解臻,你以为我布局今日这一出,会没有留后手?”
方守乾此时说话的神态并不像平常那个外表儒雅的宰相,竟似有一点疯狂之意。解臻心中微微一凛,正要说话,却见陈殊已经提刀向前迈了一步。
……林辰疏要做什么?
解臻一愣,耳边却已经传来方守乾猖狂的笑声:“解臻,我知你在宫中一直在防我下毒,只可惜有一种毒它不可能让人试出毒性。”
“?!”解臻原本冷泉的深眸慢慢定格在一处。
“我向蛊王重金买来子母蛊,就种在你身体里。”方守乾目光亮着,露出一丝嘲讽道,“子母蛊,我身上是母蛊,你身上的是子蛊,一旦我死亡,你身上的子蛊就会爆发蛊毒,七日之内必暴毙身亡,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哈哈哈哈……”
“……”解臻瞳孔紧缩,只见陈殊握着的刀正慢慢地抬起来。
“你这几日可有在月汐之时胸口不适之感?那就是中蛊症状。”方守乾笑着站在陈殊和解臻面前,笑道,“我刚刚还得到消息,蛊王已死,这世上再也没人能解开这子母蛊,解臻,你一辈子都杀不了我。”
月汐……旧伤?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路通明忽然想到什么,骇然地看着站在解臻身边的林辰疏。
却见林辰疏眼上浮现一道奇异的目光,他唇角勾着冷笑,竟然抬起手中的刀,眼看着一刀要往方守乾身上劈下!
“……住手!”解臻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第92章 诡云谲京城凛雪【44】
刀已经在半空,刀风刚烈, 眼见就要劈到方守乾的面门。但陈殊却感觉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 忽然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
他直直地盯着方守乾,察觉到来自手上的阻力后皱眉想甩开那只手的禁锢, 却发现根本无法摆脱对方的钳制。
刀落在方守乾的面门三分处,竟然再也无法向前递进。
目光处,只有方守乾吓得苍白的脸色。
“皇上?”几次挣脱无果,陈殊目光慢慢地沉下来, 终于才放弃方守乾, 顺着禁锢自己的手,缓缓地看向站在旁边的解臻。
解臻看着他,手还在牢牢地扣着自己的手腕, 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陈殊沉默了一会, 才慢慢道:“皇上,方守乾无中生有,分明是故意捏造子母蛊这等荒唐事物,他定是想以此胁迫皇上, 此人不除, 怕是后患无穷, 臣愿为皇上手刃此贼。”
“……”
这一幕变化来得太快,自方守乾说出子母蛊要挟解臻, 到陈殊拔刀相向几乎就是瞬间的事情。站在殿内的皇室宗亲、一干臣子、恭常钦廷尉等人一直留意场中变化,起初听到方守乾亮出最后子母蛊这站底牌的时候,皆没有想到方守乾会留有如此恶毒手段。
这手段——要知此事若真如方守乾所说, 那方守乾的性命将会是制约当今圣上的最大筹码。
方守乾所说的子母蛊以性命为赌注,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林辰疏却站了出来,非要杀方守乾不可。
在场中有恭常钦、路七、杨戊等等人,他们都与林辰疏打过交道,知道林辰疏虽然平时不显山露水,但背地里一直都是在为皇上做事。他调查青山一案替皇上提供扳倒齐言储的证据,最近半月又一直在为方守乾的事情四处奔波,适才又是他当先开路最先支援解臻,按理说他忠心耿耿,不可能做出对解臻不利的事情。
但为何林辰疏执意要杀了方守乾?
林辰疏声音依旧清朗,但解臻抓住陈殊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他顺着陈殊手中握着的刀看去,看到了方守乾满额的冷汗。
适才陈殊身边的罡风骤然而起,方守乾可以感觉到那罡风中的明显杀意,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说出子母蛊的时候林辰疏会突然对他动手。那林辰疏的刀在他额前三分处停下,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让他吓得跌坐在地上,背脊瞬间直冒冷汗,不一会儿便湿透整个后背。
但让人意外的是,那朝着他席卷自己过来的恐怖气息却并没有直接要他的性命,反而在靠近时突然消失了。
耳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更声。
这更声宛如幻听,让他并没有在意。方守乾只是在地上喘了口气,慢慢地回神,终于看清楚了场上的情况。
“无中生有?”他看到向自己出手的林辰疏被解臻拦住,饶是刚刚被吓得狼狈,此时面目却露出一丝得意:“林辰疏,你尽管来杀我试试,看看我死了,那子母蛊到底会不会爆发。”
“你以为我不敢么?”陈殊闻言,脸上露出讥讽,竟再度要提刀斩下。
“辰疏!”解臻再顾不得其他,劈手一把将陈殊手中的刀夺下。
“哈哈哈,你是敢,可是解臻不敢啊!”解臻此举落在方守乾眼中,方守乾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林辰疏,你以为解臻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陈殊脸色冰寒,慢慢抬眼看向站在身边的解臻。
解臻眼中眸光不停地发颤。他咬了咬牙,却是一把将陈殊拉到自己身后,一人紧紧盯着方守乾道:“方守乾,你如何确定朕中蛊……你把那蛊毒下在了什么地方?”
“这子母蛊就下在半月前你钦点的云糕中。”方守乾笑道,“解臻,以后你我命途就永远牵扯在一起了!”
方守乾笑声猖獗,解臻却已经听不清楚他后面嘲笑,所有的听觉都仿佛在听到那盘糕点的时候飞速消逝,只剩下无边空寂中嗡嗡声响与慢慢爬升上来的无数恐惧。
“皇上,方守乾留不得。”隔了一会儿,他才听到旷古等待中一道期盼已久的熟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