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现在,在她的身上,还藏有一个重要的秘密。
那是一份联络名单。
西苑令在这些年间,暗中陆陆续续地将上面的可用之人一一加以确证。
太皇太后也终于许可了。
西苑令如今想要将它转给姜毅。
但愿永远不会有用上它的那一天。但万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有姜毅,才能让这尘封多年的东西复活,发挥它原本该有的作用。
但就在这个时候,西苑令却受到了严密的监视,无法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冒险递送出京了。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代替西苑令,将这个秘密给送出去。
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会有人能想到,那份联络名单,如今就在她的手中。
一直以来,她是多么地羡慕皇婶。希望自己有她那样的胆量,她那样的风采。
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也能承担起了如此重要的责任。
皇陵就在前方了。
等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有京都那样密布的众多耳目。她会想方设法,伺机将名单送出去的。
她感到紧张,激动,但丝毫也不惧怕。
她知道,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阴雨连绵多日,河水大涨,马车上了桥面,在耳畔不绝的水声里,不疾不徐地朝着对岸而去。
就在马车快要下桥的时候,突然,李慧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之声。
很快,那一群人便就追到了前头,挡住路。
李慧儿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来人仿佛来头很大。上官太后派给她的随从,没有任何反抗,便就停下了马车。接着,车门被人打开了。她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立在马车之前,两道阴沉的目光,朝着自己射了过来。
她一僵。
竟是崔铉!
据说,在他执掌南司之后,排除异己,手段狠辣,甚至超过了他的前任沈旸。
这一点,连她也有所耳闻。
她下意识地慢慢捏紧了拳。见他将自己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做了个手势,两个老媪便就爬上马车,朝她貌似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声郡主得罪,随即开始搜检。
老媪先是翻找李慧儿的随身之物,将她衣箱打开,全部衣物都一一抖开,里里外外,检查过后,见无所获,又开始搜身。
李慧儿这一刻也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用带着愤怒的颤抖声音质问:“崔将军,你何意?我奉太后之命,去为太皇太后守灵。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崔铉脸侧向一旁,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车门关上。两个老媪一身蛮力,一个按住李慧儿阻止她的反抗,另个开始搜身。解了头发,脱去衣物,全身上下,甚至连肚兜竟也没有放过。
搜查过后,一无所获。
老媪下了马车,朝崔铉低声禀告。
崔铉盯了眼马车,走上来,拔剑,剑尖挑开车门,径直架在了李慧儿的脖颈上。
她长发散乱,衣物还只胡乱遮身,尚未来得及整理,一僵,抬脸,便对上了对面那年轻男子的一双阴沉长目。
“东西呢?藏哪里了?”他俯视着剑下这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孩,冷冷地问。
李慧儿终于从方才的巨大羞辱中回过神来,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愤怒眼泪,鼓足勇气,一字一字地道:“崔铉,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你既和我皇婶从前认识,想必便也不是恶人。我只劝告你一句,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崔铉握剑的手微微发力,剑锋便就割破少女那娇嫩的脖颈肌肤。一道殷红的血丝,从雪白的皮肤伤口下慢慢地渗了出来。
“说!”
他双目之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手再次微微发力。
血渗得更快了。
很快,她胸前的衣襟便被淌下的血给打湿了。刺痛之下,纵然她不想在这个恶人面前示弱,但眼泪还是开始控制不住地沿着面庞流了下来,两只瘦弱的肩膀,也开始微微打颤。
“崔铉,你等着!我皇婶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哽咽了一声,闭上双目,一动不动。
崔铉眼皮跳了一跳,盯了她片刻,慢慢收剑,沉吟了片刻,将车门一关,命调转车头,改道而行。
第122章
菩珠压下心中那如潮水般涌之不绝的悲伤, 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先压下消息,等李玄度回来之后再转告他。
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的后果。
极有可能当李玄度回时, 姜氏已然去了。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祖母的最后一面了。
她知他对姜氏的感情, 但她还是这样决定了。
莫说她即便立刻派人去通知他, 他也未必能够脱身而回。即便他真的能回来,甚至赶的上去见姜氏最后一面, 这也不会是姜氏愿意看到的结果, 更不是西苑令传来这个消息的目的。
当初姜氏既想方设法送他出关了, 如今就不会希望他会因她而再次身处险地。即便是现在,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菩珠相信, 太皇太后的想法, 一定是和自己一样的。
她默默垂泪了许久, 终于拭去眼泪,走了出来, 伫立于庭院之中。
愿那万里之外的老人家放心。她牵挂的孙儿李玄度, 如今虽还在披荆斩棘,艰难前行,但这一辈子, 他一定会和前世一样,擎天架海,九转功成,终不负他的玉麟之名, 亦不会负她对他的殷殷之情。
菩珠向着明月合掌,在心中默默地虔诚祈拜。
这悲伤而沉重的一夜过去了。
李玄度还没回, 她怕这个坏消息万一传开人心浮动,除了转给叶霄叫他暗中亦做好应对准备, 别人那里,谁也没再提及。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除了苦苦守候来自北面的李玄度的消息,盼他能早日平安归来之外,更是时刻关注着东向的动静。她派人出去,通知沿途烽障加强巡视,若有收到来自关内朝廷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递送过来。
从西苑令那封信的语气来看,老人家应当快了。现在距那封信出来,又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月,老人家说不定已是去了。而一旦她走,菩珠可以肯定,李承煜那边,绝对会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十来天过去了,东向玉门关的方向暂时还很平静,并没什么异样。北边,也终于传来了菩珠苦苦等着的一个消息。
李玄度带着人马终于越过雪山,正在赶往舅父被困所在的路上。
这本是个好消息,给这些天的灰暗心情终于带来一抹亮色。但还没来得及稍喘一口气,随之而来的,便又是一个坏消息。
这坏消息并不是来自东面。朝廷那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有动静的是北向。
派出去的斥候探得消息,北道的数国和东狄留守诸国的人马组成了一支联军,从车师出发,正往这边而来。推测其目标,应当是攻打霜氏城。
这应是昆陵王留的一个后手。
一旦困不住前方的李玄度,便使这些北道国为前锋来打霜氏城。霜氏城危,不但足以令李玄度军心动摇,且若拿下霜氏城,端了都护府,更是昆陵王的所愿。既断了李玄度的后路,他也将夺回从胡狐手中失去的西域之地,从而提高他在东狄各部王中的威信。
菩珠立刻便就将留守的叶霄、张捉等人召来,商议对策。
虽然事发突然,气氛随之骤然变得紧张,但众人并无惊慌。
大都尉胡狐死了,但在近邻东狄、地域广袤的北道一带,投靠东狄的诸国依然没有肃清。韩荣昌之所以至今迟迟未归,就是被羁绊在了北道的缘故。现在李玄度不在,且带走了部分人马,在他未回之前,众人本就有应对各种意外来袭的准备。
当日简短商议过后,一边派更多的探子出去继续刺探敌情,一边厉兵秣马,暂停城中商贸,将附近民众转移入内,派人通知宝勒国王,准备应战。
更多的消息很快陆续送到。
据探子的回报,这支联军人数约有两三万,距宝勒国还有十来天的路。
人数如此之多,远超都护府现在手头能调度的人马。到时若是硬战,只怕伤亡不轻。
敌众我寡,先守稳宝勒国的国都晏城和霜氏城,随后等待机会反攻。
这个对策,没有任何异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
而就守城之策,接下来却发生了争议。
都护府这边,人马本就不及敌方,还必须兵分两路,一路保晏城,一路守霜氏城。境况雪上加霜。
众人各抒己见之时,闻讯赶来的霜氏提出一个建议:利用地势,引水淹路。
北道诸国联军想要抵达晏城和霜氏城,绕不开位于两城北面的一个叫做鹰娑的地方。此处距离两城百余里地,是片洼凹谷地。近旁有条河流,河床高过此地。只要将河坝挖开口子,以渠引水,如今正是春汛,泛滥河水必将一泻而下,淹没洼谷,到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就能拒敌于道。他们不可能得到足够舟船,想要继续来,要么一个一个跳下去游水,要么改道绕大圈。到时以逸待劳,半路拦截,定能将联军打败。
霜氏的这个建议如果可行,自是上上之策。
当天,叶霄和张捉立刻带人去往霜氏所说的地方察看地势。
附近皆荒野,即便引水,于民众也无多大影响。但在试着掘坝之后,遇到了问题。
鹰娑一带地势低洼,阳光本就照射不足,此地冬季又漫长而严寒,河岸沙土层层冰冻,坚硬如铁,想要在敌军到来之前掘出一段足够的引水渠道,困难重重。众人便以柴火烧化冻土。试过之后,果然略见成效,但速度依然不尽如人意。
张捉这时提出,若能以火油浇灌,必事半功倍。
但宝勒一带不产火油。南道的皮山国附近,倒是有片火油地。但路途太远,一去一回,至少也要半个月。到时候即便取来足够的火油,也是来不及了。
这个引水漫道之法顿时如同鸡肋。放弃,有些不甘。若是继续,又怕联军到来,沟渠尚未挖成。
正当菩珠和叶霄等人商议之时,尉迟胜德带着李檀芳急匆匆地寻到议事堂,说她知道有个地方也产火油。
李檀芳大病尚未痊愈,菩珠叫人给她搬座。她婉拒,解释说,她当日和那随从逃往这里的时候,曾误入一片荒野,泉中冒着黑色火油。当时就是为了避开那个地方,才又走错了路,越绕越远,最后去了鬼国。她的随从如今跟着李玄度离开了,不在这边,但她还记得那地方的大概位置。现在只要不走错道,日以继夜加紧赶路,应当能在联军到来之前,将火油带回。
她愿意领路。
“王妃,叶副都护,我不敢担保,我一定能带着人在敌军到来之前将火油取来,故我走后,为防万一,你们这边该当如何安排别的应对之法,还是如何安排。但我可对天起誓,我会尽力带路。倘若侥幸能够完成此事,也算是我尽了我的一份心意。请王妃准许!”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坚定。
议事堂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她,她看着菩珠。
“王妃,我知你担心我的身体,但我真的无妨。请准许让我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如此我方能安心。”
她凝视着菩珠,一字一字地说道。
菩珠和她对望了片刻,知自己无法阻止她了。
自己也不应该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