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这人一眼,没说话,垂眸将两个收拾好的棋篓叠在一起,又同白玉盘一起收好。
倒是洛闻心,听了这话,便好奇的问道:“你为何要效仿季晟呀?”
“有好剑的,自然也有好刀的。江之慎那套软趴趴的碧柳剑法尚且受人追捧,我这又有何不能理解?”
这人见洛闻心生的年幼又好看,对上他便不自觉放柔了声音,笑道,“更何况季晟数年前在大漠那一战成名,多少江湖人嘴上不说,私下里却是扒了他招式功法,关上门来学呢。我大大方方效仿,有何不可?”
洛闻心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悄悄看了一眼季晟。
季晟居然有这么厉害哦。他心想。
居然还有粉丝。
这人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说自己姓苏,名宿,喜好搜集各类名刀名剑、古籍功法、珍奇古玩,在这不远处有一别庄,但在庄子里待久了也闷,于是今天正是下山来散心的。
说完,又是摇着扇子,天花乱坠的吹捧了一通季晟,什么神勇无匹、不受礼教所拘、武功自成一格,没当今许多武林人那股子装模作样的摇头稾脑。
且说这苏宿虽然喜好名刀名剑,自诩半个游侠,但其实只会一点半吊子的武功,对季晟与他那两把刀的事迹,也只在传闻里听过,从未得见真容。
因此,真见到了断魂与无上本尊,第一反应竟然会是这人同他一样,是在效仿季晟。
他一面说话,洛闻心就频频拿眼睛去看一旁的季晟,见男人仍是毫无反应,终于忍不住道:“您方才说,见到他也佩双刀,所以觉得与您是同道中人……”
苏宿道:“正是。”
洛闻心又瞅了一眼季晟,小声道:“……可您为何不猜测他就是季晟呢?”
苏宿一怔,道:“这、应当是不会的。传言季晟面如修罗,长得是难看极了,脸上常年戴一副面具来掩盖真容,而这位公子……”
他的目光落在季晟脸上,见对方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却端的是相貌堂堂,一张脸俊的有些冷冽。
洛闻心惊讶极了,声音都抬高了一点点,“……难看?”
什么呀,季晟在江湖中竟还有这样荒谬的传言?
居然说的他长得难看?
洛闻心有些不太高兴。
他觉得那些瞎说的人讨厌,可转念一想,季晟在这之前,的确是常年戴一副面具,模样又冷,吓哭那么多小孩,人家还把他当鬼,那、那好像也……
可是季晟笑起来是好看的呀。
罢了,那些人定是没见过季晟的真正模样。
季晟站于一旁,垂眸,见洛闻心不知在想着什么,脸蛋气的比方才输了棋时还要鼓,拿衣袖扫了扫他头顶。
“对了,还不知二位公子尊姓大名?”苏宿道。
季晟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并不答话,苏宿讪讪一笑,又看洛闻心,洛闻心才道:“我姓洛,叫做洛闻心。”
“哦哦!原来是洛小公子!”他看向季晟,“二位既是兄弟,那想必您也是洛公子了。”
“……”
洛闻心愈发呆滞了,心想,这苏公子又是从何处得知他与季晟是兄弟?
思来想去,又猛然想起,方才在下棋时,季晟的确哄着他叫了一声又一声的“哥哥”。
大约是其中哪一声被这苏公子听了去。
但若要让他此刻解释他与季晟并不是那种“兄弟”,又实在稍显尴尬,只得闭嘴不答。
误会越闹越大,这苏公子似乎已经笃定他二人是兄弟,又觉得与季晟为同好,不由愈发亲近。
“对了,洛兄。”苏宿挨到季晟身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既然你也佩双刀,习刀法,那应当对会对这个感兴趣,你且看看。”
他把那册子翻得哗啦啦的,脸上颇有得色,“这册子还是我偶然间得的,花了好我几百两。”
季晟有些不耐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扫到那破破烂烂的小册子上,不由顿了一顿。
只见册子外皮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里头又画着一些线条粗糙的握刀小人儿,一招一式,正是他自创那套刀法的其中一式。
只是画得错漏百出,令人不忍直视,要真按这个练,可不知道会练出个什么鬼玩意儿。
季晟愈看,眉心煞气便越重,当即捏住那册子一角,掌心灌入内力,霎时,那册子就碎成了一片一片。
苏宿当即惊呆了,扑上去抢那些散落在地的碎片,捡了几片,却是根本捡不完,抬头看着季晟,神色中似有几分悲愤:“你这是做什么?”
“全无用处。”季晟冷道。
苏宿叫道:“这怎么能是全无用处呢?!这,这可是我花了好多银子才买来的!仅此一本!”
他看着季晟,见对方虽与自己为同好,却是对这刀谱万分不屑,不由想到什么,忽而睁大眼睛,“……难道说你知晓更准确的功法?!”
“……”
饶是洛闻心,也不禁为这苏公子奇妙的思路而称奇。
苏宿越想越觉得对,而且回想起男人方才碎掉册子那一手,又觉出这同道中人内力也十分精厚,不由愈发惊喜。
季晟都懒得再同跟这人继续纠缠了,牵了洛闻心的手,要带他去船的另一头去。
这便是摆明了不想搭理了。
可这苏宿仿佛是天生缺根弦,跟在两人身后,硬是要请他们去别庄一叙。
他说他的别庄就在这离这不远的山中,客房有数十间,山里有一方温泉。
“我看洛小公子神色颇为疲惫,不如去我那温泉药浴中泡上一泡?”苏宿忙不迭的道,“我那山庄也安静,虽说前几日才来了一姓云的画师,背着个很大的画架,但与他分住两院,应当是不会打扰到的。”
也不知是哪句话让季晟动摇了,脸色不再那么黑。
一连几天赶路,虽说大多数晚上都住的客栈,但因着半月前受惊的缘故,洛闻心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一直到了今日才开心了些许。
“洛兄意下如何?”苏宿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忙不迭的道,“相识不易,我还想与您多讨教讨教。”
第44章
苏宿的马车就停在湖岸边不远处, 是辆颇为宽敞的香盖马车。
两条船刚一靠岸,他便命小厮收拾了东西,还没忘记提上季晟捞的那一桶鱼。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朝山路上驶去。
一路上,苏宿频频撩开车帘,探着头同二人搭话, 不过片刻功夫,对他们的称呼就从客气的“洛公子”,变成了熟稔的“洛兄”与“洛贤弟”。
平白被人改了姓, 洛闻心都替季晟觉得别扭的慌,好几回苏宿扭过头来叫“洛兄”, 他都一阵呆愣, 差点以为是在叫自己, 忍不住要答话了。
好不容易忍住, 扭过头去一看男人,却见他双臂环胸,神色颇为自然,苏宿叫“洛兄”, 他便淡声应“嗯”,坦然的仿佛他生下来就是姓洛的。
既然本尊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洛闻心也只好由着他去了,真的同他当起了一对兄弟。
苏宿所说不假,他那座别庄不远, 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绿树环绕、群山掩映之间, 坐落的一处精致小院, 便是苏宿的别庄了。
兴许是只作避暑游玩之用, 别庄并不算太大, 比起闲云庄显得要小巧许多,但一应装饰却能看出主人喜好风雅、品味不俗。
几人的马车一到,便有一众佣人出来相迎,苏宿先嘱咐人去收拾西小院,再备上好饭好菜,才挥手将人遣散,乐颠颠的将二人迎了进去。
“我这别庄怎样,还算可以吧?”苏宿道,“时辰还早,我们先用饭,然后稍作歇息,下午我再来请洛兄一起赏刀论剑。”
苏宿又说自己收藏了一屋子的名刀,今日佩的就是从中挑选的两把,还有其他更好的,一会儿一定要请洛兄一同去赏玩。
既然都来了人家别院了,这些理所当然的要求自然不好再拒。
季晟刚要说可以,就听苏宿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对了,我这庄子不大,共有三个小院,但其中一个小院已经住了人,就是我方才提到过的那画师,那洛兄就暂且同洛贤弟同住一院……”
“可。”
“那好。”苏宿又道,“那我马上命下人收拾两间房出来——”
“不用。”季晟道,“一间就行。”
苏宿愣了一下,“啊?”
他又看一遍两人,心想这虽说是兄弟,但两个男子要同住一间房的,倒是少见。
目光又下移,落到两人牵着的手上,只觉这兄弟二人就连手的大小也差得太多。
而且这洛贤弟生的纤瘦小巧,但大约是年纪尚小,竟然莫名有种弱柳扶风的幼态,很是令人怜惜。
顿时恍然——
这般惹人怜爱的小公子,在家中必然也是受尽宠爱的,洛兄作为兄长,放心不下幼弟在外一个人睡一间房,似乎也说得过去。
当即没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好好”的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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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庄里的下人们十分尽心,听闻两位是主人的客人,丝毫不敢怠慢,饭菜十分丰盛,那鱼炖的也十分鲜美。
苏宿陪着二人吃了顿午饭。
期间,他见识了季晟亲自为洛闻心盛饭、舀汤、剔除鱼骨,动作之周到细致,只恨不能亲自喂到对方嘴里了,不由大为惊讶。
惊讶之余,又大力拍了一番季晟马屁,称赞二人兄友弟恭,实乃是世间兄弟典范。
吃完饭,洛闻心便有些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到底还是体弱,上午的时候,季晟怕他白天睡的太多反而伤精神,所以才拿了白玉盘出来逗他玩,此时到了午间,也的确是洛闻心平日里午睡的时候了。
二人先回了房。
等门关上,季晟便解了他外袍,又脱了他鞋袜,把人抱到床上,将被子盖好。
刚要起身,衣摆就被一只小手抓住了。
少年抬了抬眼睛,眼皮已经困的快打架了,却还是迷迷糊糊抓着男人,声音里带着些黏糊糊的困意,问,“你要去哪里?”
“怎么了?”
洛闻心小声道,“你不要出去好不好?等我、等我睡着……”
这是才到新地方,还有些不敢一个人入睡,要人陪着。
——可事实上,他的胆子又哪里真的就小成这样。
就像最初刚到献州时,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到了晚上,洛闻心也只能一个人睡觉的。
他是知道的,撒娇只能给无条件疼着自己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