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羿仔细回想自己第七年的时候在干什么,那一年他没完没了的发烧,腹部的伤口久久无法愈合,躺了整整一个月,那次乙辛还以为顾羿要死了。
仔细一想,当时确实是个好机会,如果徐云骞真的准备杀了他,顾羿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可惜徐云骞没有动手,他失去了好几次可以杀了顾羿的时机。
再拿出一张,写的顾羿为了乙辛杀了白鹤宫宫主。
又是一张,顾羿连杀三个正道中人。
下一张,顾羿掳走了北莽号称神医的姚方。
一封封,一件件,顾羿本人都不怎么记得,看一眼要想想自己那年究竟在干什么。
宁溪的文字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单纯叙述顾羿所作所为,结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看的,像是顾羿本人的一本传记。
记载他如何杀人,如何登顶,何时发病。
这里面什么情爱都没有,但该知道的事徐云骞全都知晓。
顾羿想起当年撞见宁溪用信鸽传递消息,徐云骞竟然默默看了他十年,十年来无数信鸽传回正玄山,像是燕子筑巢叼回树枝,在正玄山某个铁匣子里筑起了一个有关顾羿的巢穴。
顾羿其实一直在徐云骞眼皮子底下,他跑了这么久其实没走远过。
顾羿一直琢磨不透徐云骞对他的感情,招猫逗狗一样,他不说顾羿也猜不到,唯一一句喜欢你是在失忆时。
顾羿很长时间都以为徐云骞喜欢的是那个呆呆傻傻的自己。
徐云骞很在乎他,甚至远超顾羿的理解,他今天才知道。
啪嗒一声,一滴鲜血掉在信件上,淹没了几个小字。
顾羿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在流血,他摸了摸自己鼻子,蹭出一道血迹,在雪白的道袍上显得尤其刺眼。他看了很久,用袖子去擦,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把事情弄得很糟糕,那些信件被他弄脏了,他松开手,好像想离这些东西远点。
咣当一声,铁匣子被撞倒,信件雪花一样翻出来,他踉跄后退,找不到方向一样。
就在这时,一只手扶上他的手臂,接过他站不稳的身体,是猫鼬,他叫了一声:教主。
猫鼬一直在正玄山,只不过顾羿如果不叫他,他就不会出现,猫鼬太习惯顾羿发病了,扶着他坐在椅子上,顾羿捂着鼻子,整个人都有些迟钝,顾羿沉沉靠在椅背里,仰着头看着房梁,袖子上全是血迹,道:你帮我收一下,我眼花。
他不想弄脏那些信件。
猫鼬知道犯病时会头疼,疼到极致时眼前发黑看不清东西。他把回生丹给了徐云骞,自己的病一直养不好。
猫鼬知道顾羿很在乎,仔仔细细把东西收好,有些沾了血的也小心擦拭,不过不论怎样都无法复原,他把铁匣子规规矩矩放在原处。
顾羿靠在椅背里,脸色变得惨白,他脸上脏兮兮的一片,像是被鲜血染红了的一个人,顾羿道:叫沈书书过来。他知道自己这样撑不下去,他需要吃药。
猫鼬第一次这么以下犯上,他明明听到了顾羿的命令,却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愿,反而在顾羿面前跪下,手搭在顾羿膝盖上,轻声说:教主,你该回去了。
沈书书没用,曹海平才有用,曹海平才能让顾羿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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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我爱你
徐云骞刚进院落就察觉出不太对, 屋内没人点灯,看上去黑洞洞的一片,他心下一沉, 有些后悔自己没留下什么人看着顾羿。徐云骞推开门进去,果然里面没有人,月光洒进来, 桌上摆着一碗凉掉的粥,还有一碗没人碰过的苦药。
床褥被人特地整理过, 大概是知道徐云骞爱洁, 所有东西都干干净净收拾了。
顾羿走了?
咚咚咚
徐云骞听到房顶传来什么动静,他走出去便看见顾羿坐在房檐上,背后便是一轮圆月。
顾羿换下雪白的道袍, 好像变回了他本来的样貌, 穿了一身黑衣, 手肘撑着屋脊, 正在仰着头看月色,好像是察觉到了徐云骞的存在, 朝他招手,师兄, 上来看看。
徐云骞足尖一点, 翻身上去,才看见他旁边摆着酒坛子,那坛酒看着有些眼熟, 顾羿道:师父的。
徐云骞在他旁边坐下来,顾羿自己喝了点,他酒量不好,大概只喝了不到三杯, 脸色有些红,道:我偷喝了。
徐云骞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那时候还有王升儒,王升儒没死之前,好像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都轮不到他们俩来操心。那时候他们在想什么呢,徐云骞一心追求武道巅峰,顾羿一心想复仇。
那时候顾羿总是挂在嘴边一句话,报仇第一,师兄第二。
徐云骞总在想,顾羿很喜欢他,现在他放弃了复仇,自己变成了唯一,但他一点都不开心。
徐云骞甚至希望顾羿能跟他针锋相对,为了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打得你死我活。
而不是现在这样,顾羿单方面休战,他濒临死亡,看透了太多事,已经懒得去管那些仇怨。
我本来想走的。顾羿说,他换了自己的衣服,准备一走了之,猫鼬说得对,顾羿回到曹海平身边才能活。
然后呢?徐云骞问。
为什么没跑?
顾羿被徐云骞教的很好,他知道自己一走了之徐云骞会生气。他也知道,自己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他想赌一把。
师兄,顾羿换了个问题,你说师父到底怎么看我的?
顾羿自己想明白了,但还是想问问徐云骞,这个问题他只能跟徐云骞聊,世上再也没人能懂王升儒。
徐云骞偏头去看顾羿,顾羿眼睛很亮,好像很期待徐云骞的回答,徐云骞放柔了声音,他说让我多疼疼你。
这是徐云骞对顾羿的第一印象,王升儒带着顾羿上山,说他父母早亡,说他身世可怜,让他这个当师兄的多疼疼这个小师弟。
现在一想,祝雪阳可能揣摩错了王升儒的意思,王升儒不阻止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给徐云骞留后路,是在给顾羿留后路,他给顾羿找了门好亲事,算准了徐云骞认定的人不会轻易放手。
把顾羿交在徐云骞手里,王升儒才算放心。
顾羿听到这儿心里一酸,他揣摩过很多次,曹海平险些攻破了他的防线,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等从徐云骞嘴里听到了才完完全全确定。
谢谢。顾羿说。
徐云骞去摸他的额头,顾羿有些烫,他皱了皱眉问:你发烧了?他不知道顾羿怎么了,今早还好好的。
顾羿贴着徐云骞手心,道:跟你没关系,我老这样。顾羿总是无故发热,尤其是今年,发个烧家常便饭,就像是在白麓城那天一样,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头脑昏沉,需要金针封穴才有效,后来金针对他来说都没用了,去杀曹海平时他必须要在自己身上钉上三枚铁钉才行。
徐云骞问:给沈书书看过了吗?
顾羿应了一声,看了,我老发烧,总不能老吃药。实际上顾羿喝药喝久了会想吐,喝什么吐什么,药对他来说起效已经不大了。
徐云骞揉了揉顾羿的背脊,问:没吃饭?
顾羿道:恶心。
顾羿好像所有精力都撒床上了,现在病恹恹的,他吃不下饭,还有点想吐,这时候还不忘了跟徐云骞开玩笑,放心吧,我没怀,你不用负责。
很久以前徐云骞在床上喜欢亲吻他的肚皮,然后开玩笑问他能不能怀上,现在这个笑话没那么好笑了。
徐云骞道:会有办法的,沈书书的师父这几日就到。他让人出去找药了,江沅一直在帮他寻神医,沈书书联系南疆毒谷,他师父蓝臻还会出山,南疆毒王上山就在这两日,西域那边徐云骞几次去请,山婆说会带北境合萨进正玄山,他十年来不是什么都没做,这么多线铺下去,总有一条能成功。
顾羿没说话,沈书书的办法就是给他开腔取蛊,调养身体要循序渐进,没有个三年五载看不出什么功效,事实上如果不立即做决定,顾羿应该活不过一个月了。
他还留在这儿是在赌自己的命。
顾羿仿佛今日是要跟他有个结果的,他拉开徐云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开腔取蛊。他想开腔,他不能接受在战场上和徐云骞相见,他不想回过神来已经杀了徐云骞,就像当年杀了王升儒。
回过神来时那种痛苦,他不能再尝第二次了。
徐云骞没说话,顾羿就自顾自说,他亲吻徐云骞的手心,深深看着他,师兄,我在追你。
顾羿第一次想跟徐云骞重新开始,他想请师兄去看戏,他想带他去吃杏花楼的糕点,想给他一个未来,可顾羿没有未来了,他必须把这件事考虑清楚。
你只是睡了我,不用对我负责。他知道徐云骞这个人责任心有多重,他第一次睡了顾羿就想对他负责,那时候他都不怎么喜欢顾羿。
顾羿轻声说:如果我活下来,再慢慢喜欢你。他不能耽误徐云骞的大好将来,他想等自己活下来了,徐云骞再答应他在一起。
他说得倒是很痛快,徐云骞动作一僵,顾羿只有三成的可能活下来,沈书书说,哪怕活下来了,以后一下雨胸口就发疼,他以后要日日活在病痛中,徐云骞舍不得。
如果你死了呢?徐云骞哑着声音问。
顾羿道:死了你就他说不下去了,他心肠这么冷硬的人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他太了解徐云骞了,重情重义,做不到真的把顾羿给忘了,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徐云骞真的修成了无情道会不会好点,那样对谁都没有这样残忍。
如果你死了呢?徐云骞知道顾羿难做,但他必须要逼他,让他直视这个问题,说他自私也行。
顾羿停了停,仿佛被拉进一个陷阱,怎么都逃不脱。他仰头喝了口酒,酒液火辣辣的从喉间涌入,有些顺着脖颈流下去。徐云骞道:我能活捉曹海平,信我。
他能捉住曹海平,他能让顾羿不用受罪,给他点时间,他已经计划好一切。
咣当一声,酒坛子应声落下,顾羿扒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自己的胸膛,他拉起徐云骞的手贴着自己,让他感受那颗残败的心脏。
徐云骞手下的皮肤,疤痕纵横交错,上次的伤痕都未痊愈。
师兄,里面有虫子。顾羿很平静地说。
在天樾山脚时也是这样,徐云骞半夜起身发现顾羿不见了,顾羿拿着一把尖刀对准自己的心脏,说里面有虫子,他疼,他要挖出来。
徐云骞想收回自己的手,顾羿不让,他要让徐云骞看清楚了,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残躯,强硬地拉住徐云骞的手,让他死死按着自己的胸口,顾羿的动作那么强硬,声音却那么轻柔,我想解脱。
他想解脱,十年了,太疼了,他受不了。
我想干干净净地喜欢你。顾羿说。
顾羿,再等等。徐云骞在抖,他从未这么直面过这件事,他不能这时候做这个决定。
你遇到我怎么办?顾羿问。
徐云骞几乎是在克制本能,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怕你杀了我。
徐云骞不怕,如果真的顾羿变成了傀儡,他要杀自己,那他认了,他不能让顾羿这时候去赌那三成的把握。
我怕。顾羿垂下脑袋,额头抵着徐云骞的肩头。
喝醉的时候跟中蛊的时候很像,都是分不清现实和环境,好像身体暂时交托出去,什么都没了。
徐云骞不懂那种感觉,好像找不到自己的思绪,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他想杀王升儒还是曹海平想杀王升儒,这些情绪属于他自己还是属于曹海平?
顾羿心头一片冰冷,酒劲儿上来了,大脑混混沌沌,他努力想思考什么事,不知道该想什么,却觉得必须要想什么,可是不论怎么想脑子里都是一片混沌,断断续续的,没有一个起点也没有一个终点,他想自己可能真的疯掉了。
你这两天开心吗?顾羿问,他感觉时日很短,自己做的事还不够多,可他没时间了。
徐云骞轻轻拍他的背,开心。
很久没这么开心了,顾羿给他带来了很多乐子。他们一起在雨中看戏,看一场无人在意的武松打虎。他们在伞下接吻,听着伞上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他们翻云覆雨共享鱼水之欢,他喜欢听顾羿在床上叫的一声声师兄,他喜欢看顾羿毫无保留舒展四肢,他喜欢分别时顾羿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捉弄一样的吻,他喜欢躲在被子后的一双黑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自己看。
只相处几天,徐云骞能罗列出很多开心。
师兄。
嗯?徐云骞紧紧搂着他。
顾羿说: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好多年,从十五岁喜欢到现在,上正玄山的时候就喜欢你,几乎喜欢了一辈子。
徐云骞抚在他背脊上的手一顿,顾羿这几日跟他闹也闹了,上也上了,但从未这么直白地跟他谈过情爱,顾羿这时候说这些话的意思显而易见,他面对曹海平的时候都不会害怕,他可以坦然去赴死,却不能坦然面对徐云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