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忍不住笑了,点头道:“嗯,是还不错。”
旋即笑望着面前的孩子:“但是否有些草率了呢?郡主待我,有几分了解?”
嘉仪郡主忙道:“这几日我几乎不眠不休,已是将吉娘子的事迹全部了解一遍了,如今就是您家的族谱,我也能够倒背如流了!”
衡玉忍俊不禁:“可那皆是浅表而已。”
“那吉娘子答应了做我的老师,往后咱们熟知了,我待您不就能有更深些的了解了吗?”嘉仪郡主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道。
“那若郡主到时瞧清了我的真面目,后悔了可如何是好?”
“我认定的事,便断不会后悔。”嘉仪郡主小小的脸上满是笃定之色:“您可是我唯一自己挑的老师,自己选的路,自然要走到底的!”
衡玉道:“可我会打人手心——”
嘉仪郡主“啊”了一声,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但旋即又恢复了无所畏惧的模样:“我不怕疼……况且,我不犯错,不就不会挨打了吗?”
衡玉莞尔。
不谈其他,单说这个孩子,她倒是很喜欢的。
虽年纪尚小,虽只寥寥数语,但她们之间,好像的确有些缘分感应在。
投缘与否,几句话便足够了。
“我会刻苦上进的。”嘉仪郡主又认真表态道:“绝不会辱没了吉娘子的才名!”
“我有什么才名。”衡玉笑问她:“不知郡主所谓拜师,是想让我教授些什么?”
“吉娘子会的,我统统想学!”女孩子还说不得十分具体,但已是很清楚自己真正向往的是怎样一番天地,这种前所未有之感叫她心潮澎湃,也是她近日来几乎不眠不休的缘故之一:“吉娘子身上的一切,皆是我喜欢的!”
说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扑闪了两下,声音小了些道:“且今日一瞧,才知吉娘子竟生得也这般好看,就跟画儿里出来的一样,若果真能做我的老师,我听课时一准儿不会走神看别处的……”
衡玉脸上的笑意就没散去过。
“那敢问太子殿下是否同意此事?”
嘉仪郡主立时点头:“父王说了让我自己做决定的,他答应了的!”
“殿下让郡主自己决定?”衡玉眼神微动,放在石桌边缘的手指慢慢叩了两下。
太子殿下教养这位小郡主,竟是用的这般方式吗?
这单单就只是宠溺疼爱吗?
“真的,我没骗吉娘子。”嘉仪郡主以为她不信,赶忙就道:“此事本该由父王使人出面的。可父王说,吉娘子非是寻常人,这师拜是不拜,在于我。但教是不教,且还得看吉娘子是否答应……是应当由咱们二人相互选择的。”
“所以,我只能亲自前来求吉娘子答应。”嘉仪郡主说着,又连忙解释道:“当然,我是心甘情愿前来拜师的!老师为长,求师乃重道之体现。遥想昔日,汉昭烈帝刘玄德,且还曾三顾草庐,我这才只来了头一趟呢!”
看着面前这个随手拿汉昭烈帝来同自己做比的女孩子,衡玉面上不露异色,只道:“常言道,得之过易,往往不会被人珍视,那我是否应当让郡主再多跑几趟?百年之后,说不得便也能成为一段佳话流传开来。”
“我愿意的!莫说几趟了,千次百次我也愿意!”嘉仪郡主一幅永不言弃的神态,然而下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吉娘子……这算是应允我了吗?”
衡玉笑道:“郡主莫要太抬举我了,能为郡主之师,如此莫大之荣幸,试问谁会拒绝呢?”
莫说是堂堂郡主了,便是如今走在路上,有个女娃娃随手抓住了她的袖子,说要认她做老师,她都要立马点头,最好还是能立契画押的那种,以免对方可别回头又反悔了——
她正愁收不着学生呢,送上门来的,岂有不要的道理?
至于欲拒还迎什么的,太冒险了。
既是你情我愿,对方家中长辈都点了头,半点不怕孩子被她带歪,那收个学生嘛,问题不大。
“真……真的?”衡玉答应得过于干脆,嘉仪郡主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道:“吉娘子都不考一考我的吗?”
她可是准备了许多许多的!
衡玉浑不在意地道:“什么都会,还要老师作何?”
“也,也是……”嘉仪郡主有些愕然:“不过,这师拜的,竟就这般随……随意的吗?”
“更随便的兴许还在后头呢。”衡玉笑着提醒道:“若是郡主现下反悔,倒还来得及。”
嘉仪郡主立刻摇头,脱口而出道:“不,就这么说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
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孩子,说罢方才意识到失言,圆鼓鼓的脸颊便羞得红了起来。
怎能在吉娘子面前说出这等幼稚之言呢?
“好啊。”衡玉认真点头:“谁反悔谁是小狗。”
说着,朝嘉仪郡主伸出了右手:“不如拉钩可好?”
嘉仪郡主再次愕然,旋即脸上便是压抑不住的孩童欣喜神色,点头如小鸡啄米间,兴奋地伸出了肉乎乎的小胖手同衡玉拉钩。
那些悄悄留意着亭中动静的贵女们见得此状,皆是讶然。
“……哄一个八九岁的小郡主算什么本领!”闵四见那小郡主仿佛吃了饴糖一般开心,不由“呸”了一声。
她身边的少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好了,别再同她置气了,少说些……”
闵四却横竖不肯挪步,摇了摇下唇,较劲般盯着亭中之人的一举一动。
嘉仪郡主端起一盏茶,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向衡玉,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请老师喝茶!”
衡玉便含笑将茶接过,吃了一口。
不远处众人皆看得呆了去——嘉仪郡主为何要给吉家姑娘端茶?
且吉家姑娘竟还真敢接过去喝了!
方才已从众人的交谈中得知了这位小郡主身份的马映柳也是看得既震惊又好奇,心中猫挠一般。
“老师放心,嘉仪日后必定勤勉向上,绝不叫您后悔今日的决定。”小小的女孩子正色说道,如同许诺一般郑重。
春日晚风穿过华亭,看着那双稚嫩却隐有坚韧之色的眉眼,衡玉心中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波澜。
“缘分到了,便不会后悔。”她看着女孩子,笑着道:“只是我此番是头一回为人师,实在也是两眼摸黑,手生得紧,还须且走且试,若是日后哪里有不妥之处,便也请郡主明言——来日方长,你我一同长进着。”
嘉仪郡主听得怔然,而后眼中逐渐溢满了期待之色。
她虽不过九岁,在外人看来又有几分骄纵,但绝非没有判断能力——她听得出,她的这位老师说出这番话,并非是因为她的身份。
正因此,才愈发迫不及待起来:“好!那老师何时能给嘉仪授课?明日可好?”
衡玉颊边现出一对梨涡:“不着急,我此番初出茅庐,一应之事且还需准备一二。”
嘉仪郡主便也点头:“那嘉仪随时恭候老师!”
“可要留下来一同用饭?”衡玉含笑询问。
嘉仪郡主想了想,还是摇了头:“我同她们在一处总觉得不自在……况且我得赶紧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王和阿娘呢!”
衡玉笑着点头。
那得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当真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才行。
她方才突然想,万一是太子殿下只是不想直接拒绝女儿,才由着人来问一问?
大约也是没想到,她如此缺少自知之明,脸皮厚到这般地步,竟真有胆子敢答应下来做太子嫡女的老师?
细思之下,竟也不是全无此种可能……毕竟贵人们做事多是弯弯绕绕,许多话从不明说,就等着瞧一瞧你究竟有眼色没有。
但她不管了。
反正方才可是说好了的,谁反悔谁是小狗。
衡玉打定了主意装傻摆烂,毕竟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学生。
“……听说老师刚从北地回来,那回头能同嘉仪讲一讲北地的风土人情,民生战事吗?”
“郡主想听,那回头便说一说。”
二人边走出亭子,边说着话。
见二人走过来,姜雪昔便上前两步,朝嘉仪郡主福身,正要出于礼数邀对方往花厅去时,只听那小女孩在前头语气愉悦地说道:“今日能得偿所愿,也是借了姜姑娘的光呢。时辰不早了,便不打搅姜姑娘庆生了。”
得偿所愿?
姜雪昔有些好奇,但并不多问,只道:“郡主若是不着急,不如留下来用顿便饭。”
“不叨扰了,且还有事须得赶回宫中呢。”
嘉仪郡主婉拒罢,朝衡玉甜甜笑道:“老师,嘉仪便先回去了。”
四下倏地静住。
衡玉福身:“郡主慢走。”
众人强压着眼中翻腾,神色各异地跟着行礼:“恭送郡主。”
直到嘉仪郡主带着宫娥走远了些,四下才蓦地炸开了锅。
方才嘉仪郡主那句“老师”,她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嘉仪郡主此行,竟是……拜师来了不成?!
姜雪昔也觉讶异,但相较于其他人,又没有那么吃惊。
她只是笑望着衡玉,道:“吉小娘子,咱们去厅中吧?”
衡玉点头,与她一同慢慢走着。
此时正值金乌西坠,漫天绯红晚霞被春日暖风揉乱,漂浮在天际边。
“明日必是晴空万里。”衡玉看着晚霞,一双眼睛被映照得格外明亮。
“是啊,明日是个好天儿。”姜雪昔的声音是久病的柔弱,此时却仿佛感同身受了衡玉的愉悦之情,语气里也多了份少见的笃定:“吉娘子如明珠,今遇得识珠之人,便亦是明日可期。”
衡玉闻言转头看向她,笑道:“借姜姑娘吉言。”
有些话不必多言,人与人之间也不一定就要如何熟悉,只一个眼神,仿佛便自有感应。
有些贵女刻意慢下了脚步,走在后面低声议论起来。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嘉仪郡主!”
“自古以来,宫中教导皇子郡主们的老师,哪个不是进士出身的清正之流?”
“总不能因为吉家出过一位太傅,便这般胡来吧……”
“许是小郡主年幼不懂事,自作主张胡闹呢?太子殿下未必知情……”
“说得也是。”
“过两日且留意留意风声,她答应得这般快,说不准到时还有好戏看呢……”
“不过左右也是个郡主而已,到底不比皇子皇太孙,挑选老师之上兴许也就没那般重的规矩……”
“可嘉仪郡主怎就独独选上了吉家娘子呢?难道她不知道……”
“小孩子嘛,总是贪好新鲜的。”
身边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马映柳回过神来,忽然“啊!”了一声。
“作何一惊一乍的?”马映月皱眉看向她。
“原来方才那是敬师茶!”马映柳哭丧着一张脸道:“我做不成吉姐姐的第一个学生了!”
马映月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旁边有女孩子却凑到了马映柳身边来:“……马二姑娘,那你往后岂不是能与嘉仪郡主共有同一个老师了?”
这个说法让马映月愣了愣。
若果真如此……
对刚回京来的二妹来说,或的确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有时便是如此,哪怕原本看似有些荒唐之事,但在极尊贵之人的衬托与推动下,名声与风气便被带出来了。
又有女孩子问:“马二姑娘,吉姑娘答应收你做学生了吗?”
“自是答应了的……但现下还不行呢,须得吉姐姐日后将书院办起来之后。”
“书院?……吉姑娘要办书院?”
“当然,吉姐姐说过的,待她日后开了书院,就教些……”
有人听得新奇至极,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再看向走在前面的那道身影,渐渐收起了轻视,眼中多了份思索。
走在最后面的闵四咬了咬牙,到底是转身跑走了。
姜雪昔的这场春日生辰宴极热闹,席间女孩子们的说笑声,果酒蜜茶的香气,将春夜浸染得愈发朝气蓬勃而又美好安宁。
姜雪昔静静看着,眼中笑意有几分恍惚。
她到底体弱,一整日的忙碌之下已是疲色难掩,待席至尾声之际,便被女使扶了回去喝药,将客人们交给了几位族中的堂姐妹来招待。
姜雪昔离去后,衡玉正琢磨着是否该回去了之时,只见一名姜家女使走到了自己身侧,福身行礼后,放低了声音道:“我家姑娘特请吉娘子单独前往居院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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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大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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