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次,还是宋宅的门房巡游时过来接了。
“俊英呢?”
宋振骐的嗓音里明显的带着暗沉汹涌的低压,门房支支吾吾道不晓得,一个月前见过小姐一次,后来没见她归家。
宋振骐又分别给二弟三弟家中挂电话,结果他们都对小妹的行踪一无所知,宋老大咬着牙关,震怒着将两位好弟弟狠批一通。
弟弟们让他息怒,不要着急,俊英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么?
“学校?俊英被开除了,你们就一点儿不晓得?”
若不是还有电话要打,宋振骐手上的听筒早就四分五裂了,最后他给在西山修养的老父打去电话,旁敲侧击的探听俊英有没有去找他。
老太爷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精神不济,也没听出什么,例巡几句话唠叨,让他好好看顾俊英,有时间领俊英上山来玩玩。
宋振骐手指上的香烟烧到指甲盖处,他猛得弹走烟头,脑子一阵阵的抽痛,梦里的场景一遍遍的来回重复播放。
俊英在他的臆想里,俨然已经遭受了他绝对不能接受的虐待侮辱。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在南京去往北平的长途绿皮火车上。
火车一路上开开停停,轰隆隆哐当哐当的作响,俊英被挤在三人座位的最里头,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上过厕所。
她走得急,行李没拿,只带了现金,理所应当的以为只要有钱就能买来方便,然而火车的包厢全部需要提前预定,要走关系才能定得到。贵人们的包厢同普通列车中间的过道上,站着几个大兵,手上端着长火枪,没有通行证,不允许过去。
俊英熬了一天一夜,新鲜的校服皱巴巴不成样子,脸上挂着睡眠不足的青色,唇角渴得发白。
坐在身边的是一家人,女的胖男的壮,左一个右一个托着三个孩子,孩子哭闹声巨大纷纷喊饿,务农的糙汉子从网袋里掏出几个烂了小半的苹果分吃,咔嚓咔嚓地咬得可香。那胖妇人见女学生几次看过来,满是裂纹的手将自己啃了半个的苹果递过来:“来,擦擦还能吃两口,别介意我没病的!”
俊英瞅瞅那烂了心的苹果,又抬头望向妇人,张嘴差点喊声妈。
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递过去:“您有好一点儿的吗,我买。”
妇人非常大力的把钱塞回她的口袋,压着嗓子劝她:“看你的样儿,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一个人坐这车很不安生的懂不?千万不要露财!”
胖妇人见她不可能真吃自己咬过的,反手给了自己小儿子响亮的一巴掌,把他手上还算完好的抢过来塞给女学生:“世上没啥想不开的事儿,只要有口吃的啥都好说,看你伶伶俐俐的肯定是个聪明娃,别嫌婶子多嘴啦。”
俊英接过苹果,学着他们用衣服擦了几次,放到嘴边,咬到嘴里的果肉酸得掉牙,她对胖妇人笑道:“谢谢婶子,好好吃。”
这家人吃了苹果又分了几个黄面馒头,没过半小时,男孩子们闹着要上厕所。
火车的厕所都被人霸占住了,胖夫人一手擒一个的拉回儿子,只得对女学生道:“你坐出来些行不,我让他们在窗边尿。”
俊英道不用,伸手抱过最小的孩子,让孩子站在小桌板上拉下裤子,她给孩子把尿。
大片的风带走了小孩子的尿液,粉粉的小鸡鸡被风吹得缩起来。
俊英从后抱着他,忽然间莫名开心,外面大片大片荒芜的农田,远处波澜起伏的山脉线条,跟怀里的脏孩子一起便成恒久的风景画,沉沉压在心底的烦恼已然不再有什么了不起。
俊英趴在报纸上睡着了,尖锐的火车到站鸣啸声刺入耳孔,上上下下的人群像是蜂蛹般,没头没脑的拼了命挤来挤去。
围在她身边的一大家子被人拎着肩膀提起来,胖妇人争执道:“诶,你们这像是什么话,这是我们的位置!”
回应她的是一脸的唾沫星子,三个穿着粗布衣服流里流气的男人各自做出不堪入目的凶狠:“滚一边儿去,找打是不是?”
这家人顿时齐齐缩起了脑袋,胖妇人伸手去扯女学生:“这是表侄女,她跟我们一起走。”
俊英随着她的方向想要挤出去。
三个流氓里为首的中年那人冷笑着打开她的手:“你侄女?你这样能有这样的侄女?”
另两人撩开腰间的衣服,露出下面的插着刀鞘的小刀,压低声音威胁道:“再多说一句要你们好看!”
这家人不得不滚到一边,半个小时候后火车又停了,这是山东淄博的一个停靠点,胖妇人一家就在这里下车。
俊英僵着羞涩的笑脸跟人道:“大叔,我想下去上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