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王绣花惊讶,柳暄红也感到些许稀奇,因为宋大嫂在小宋村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家养猪喂鸡割草打扫洗衣样样能行,把宋家打理地井井有条,按理不应当这么晚。
宋大嫂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早上五叔婆过来了,我招待她耽搁了一些时间。”
五叔婆?
柳暄红还在纳闷这婆子是谁,王绣花一拍大腿,激动嚷嚷:“大喜呀!五叔婆是来给谁牵线?万哥儿还是英子?”
宋大嫂低眉回:“是暖英。”
“也是,万哥儿不着急。”
柳暄红琢磨过来了,这五叔婆估摸着是个媒婆。
宋大嫂家的孩子这么快,就要相亲结婚了?
柳暄红咋舌。
宋大嫂比柳暄红进门早七年,生了三个孩子。
进门就三年抱俩,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叫宋万水,女儿叫宋暖英,柳暄红想着自己要没记错,万哥儿比她家老大长六岁,暖英更是比宋致远大四岁,今年不过十七。
近几年,宋大嫂又生了个小宝,和宋小果差不多大。
谈到儿女的婚事,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王绣花也有女儿,虽然妞妞如今还小,但是小孩子见风长,乡下里结婚早,王绣花感同身受。
俩人把最近乡里有哪些新人成婚,结婚习俗到宴席说了个遍,再打听到媒婆说的哪户人家,人口几个,家里干什么的,是不是老实能干的庄稼人,林林总总,为儿女操碎了心。
柳暄红便听到,原来这回叔婆给暖英介绍的是隔壁林家庄子的一户人家,据说姓王,一家四口俩兄弟,一个去打仗,一个在家务农,这回说的便是在家务农的汉子,听说以前和暖英还是初中同学,不过俩人不熟。
宋大嫂觉得挺合适的:“那孩子和她爹有些缘分,他爹先前去县里找暖英时还向他问过路,长得高高壮壮的,一看就是庄稼里干活的好手。林家庄的光景比咱们小宋村好,他们村人少地多,王家虽然人口简单,但也分了二十亩地,王家小子种地能干,暖英嫁过去了,不比在咱们家日子好过多了。”
“可这丫头,死活不愿意,说不想那么早嫁人。”
“她都十七了!能一辈子待在家吗?那不成老姑娘了。”
宋大嫂说着就来气。
乡里没嫁人的姑娘,要么是别人看不上,要么是娘家磋磨,不肯放人,要留姑娘在家做牛做马,不管村里人说的哪条,都是在戳宋大嫂心窝子。
王绣花劝着:“许是没扭过劲儿来,这当姑娘嫁人前都害怕,你好好劝劝她就行了,先相看相看,要是人不喜欢,再相看别个,这事关乎一辈子,马虎不得。”
宋大嫂点头,妯娌俩又谈了些当姑娘时的趣事和心理活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柳暄红和她们在宋家大门前分开,还没踏进三房院子,被人撞住。
她抬眼一看,可不是上午老二说的四叔。
宋老四怒气冲冲,撞了她也没道歉,反而阴沉地瞪了她一眼,看的柳暄红莫名其妙。
她这刚碰见四房的人,也没招惹过老四吧。
宋小果积极地上前帮她抱木盆,宋秋压着嗓子,小声解释:“娘,四叔的工作黄了,刚奶在隔壁指桑骂槐,说是咱们家搅和的,骂了一个时辰。”
柳暄红纳闷了。
她回小宋村第一晚,在隔壁吃饭时,二嫂和她讲过,宋老四在城里的工作要转正,老太太高兴了好几天,对三房的态度好了许多,在村里走路都带风,见人就说自己儿子出息,吹嘘了好几天,没成想,那工作居然黄了?
还和她家有关系?
柳暄红想破脑袋也没找出这其中有啥联系,便把这事儿抛到脑后。
她还是那句话,老宋家和三房已经分家,是好是坏都与他们无关。
不过一连几天她倒没听过老太太的骂声,估摸着是被人劝住了。
柳暄红依旧优哉游哉地过着她的小日子,她回小宋村也有一段时间,估摸着再住到七月份就回县里一趟,拿下隔壁点心铺子。
然而让她没想到,就在短短的最后几日,老宋家还真发生件大事儿。
大房闺女宋暖英离家出走了!
宋大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自责。
柳暄红和王绣花坐大房屋里安慰她。
“大嫂别担心,大哥和侄子他们都出去找了,暖英很快就回来了。”
宋大嫂哭嚎:“她是铁了心的不想回家,都怪我逼她嫁人,我没想到,她对结婚抗拒这么大。”
柳暄红便了解到,原来还是和那日谈的婚事有关。
宋大嫂当着她们的面儿说不急,可心里还是喜欢那后生,瞒着暖英就把人叫家里相看了,想着给青年人相处时光,说不定处着处着,就看对眼了。
不过暖英不乐意。
但是为了她娘,她忍了,捏着鼻子和同学处了几天后,愈发觉得俩人不合适。
回家严肃拒了,宋大嫂却没当一回事儿,天天催促着,小姑娘烦了,留信说要去县里打工,可把宋大嫂吓坏了。
急的一家子去找人。
好在柳暄红她们坐下不久,万哥儿回来说找着妹妹了,暖英没去县里,就在村里闺蜜家住着,小姑娘回来当着大家的面儿就说了她为何不愿意。
原来这同学和她当初一样,都是初中念不下去了就回乡务农,满脑子就是家里的几亩地和收成,觉得手里握着几百块安安稳稳过日子挺好。
暖英却不想这样。
第32章 桃酥
夏日屋子闷热, 一大群人挤在大房的厢房内,着实闷得慌。
柳暄红用手掌扇了扇风, 实在受不了了, 到廊下斜坐着,吹着凉爽微风,抬眼就能看到屋内的情况。
大房内, 宋大嫂听了暖英的想法,仍不赞同,捂着脸哭问:“你不想这样,那你想怎样?女人都是要嫁人的。”
宋暖英嘴唇嗫喏,仔细思索,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想怎么干, 她脑海里闪过自家娘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身影, 她爹弯曲的脊背, 黝黑皱巴巴的脸, 全身上下刻印着庄稼人经历苦难的痕迹。
她莫名排斥, 小声嘟囔:“反正我现在不想嫁他。”
“可是你不嫁人, 你能做什么?和你哥哥一块下地吗?”王绣花皱眉,“下地那么苦, 你能受得住?你没孩子, 将来挣的钱给谁花?让侄子侄女给你养老送终吗?”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质问,戳中了小姑娘的心。
这些问题都是她从未细想过的, 她甚至有些恼怒地瞪了眼二婶。
她不过是暂时不想嫁人, 她二嫂干嘛要说这些还没发生的事儿吓唬她娘呢。
她隐约觉得, 自己不会落下这样的结局, 但是又想, 她的出路不是这样的话,又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宋暖英见过村里一位没嫁过人的老婆婆,阿娘说她年轻时候也是利落人,干活勤快,就是家里光景不好,一滩烂包,家里指望着她嫁人拿财礼钱贴补,可是她样貌不太好,打小干活皮肤黑糙,没多少人看得上,就是有相中的,也被她爹娘的巨额财礼吓退了。
年年岁岁过去了,她相亲的时间越来越长,越少人看中,爹娘更是把她看成救命稻草,财礼钱不降反升。
姑娘就这么耽搁了下去,成了待在家里干活的老姑娘,眼看着嫁不出去了,便和家里兄弟说好,她留家干活,将来兄弟的孩子替她养老送终。
她割草喂猪做饭洗衣下地插秧割稻样样能干,可是平日里也吃不饱,灾荒年间,家里更是直接放弃她。
她苦熬着,活过去了,当初说好的会奉养她的侄子却嫌弃她老了不能干活,把她赶了出去,晚年全靠公社和村里帮扶着。
宋暖英听着,看着,觉得那日子,过的是真的苦。
比她小时候吃的那幅加了味黄连熬的药还苦。
她摸了摸颤抖的心,觉着自己不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可是她绞尽脑汁地想她打小见过的,不嫁人的姑娘的下场,发现没一个好的,就是村里没媳妇的老汉,日子也是凄凄惨惨。
人的一生,好像绕不过嫁娶二字。
宋暖英怯了,便说:“我以后定能找个比他好的!”
宋大嫂又默默抹泪。
“那孩子家里父母和善,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有二十亩地,人家也有钱,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这还不够好?”王绣花瞪大眼睛,“你莫不是嫌弃庄稼人?想找个吃商品粮的,可人家吃商品粮粮的小年轻,能看得上你吗?”
远的不提,老宋家就有一个,宋老四可是和厂子主任的女儿结婚!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就甭做梦了。”
其实宋暖英心里模模糊糊的,对嫁人也没那么热衷,然而一听她二婶这番瞧不起她的话,她心里涌上一股气。
凭什么她不能找一个吃商品粮的呢?
柳暄红不干了,宋暖英又不是地主家或者名声坏了的孩子,她是庄稼人清清白白的女儿,和那些吃商品粮的,也没差到哪儿去,怎么就配不上了。
一家人吵吵嚷嚷起来,谁也不服谁。
宋暖英心里头是认可柳暄红的话的,然而她自己说不过她二婶,张了张嘴,还是被气出去了。
宋大嫂又开始捂着胸口说疼。
不过大家这会儿已经不担心孩子会离家出走了。
万哥儿追着妹妹出去安慰。
宋老大便让大家散了,孩子回家了,不敢耽误大家身上的活计。
柳暄红出了老宋家院门,就看到兄妹俩蹲在她家门口抹眼泪。
万哥儿黑着脸挡在门前,吓退几个来看热闹的小孩子。
宋暖英瞧见柳暄红,还红了脸,挪了挪屁股坐到老宋家的台阶边。
柳暄红当没发现她的窘迫,态度自然地问:“我晌午做了桃酥,你们进来替我尝尝?”
宋暖英本不想答应,但柳暄红提及了万哥儿,她不过去,万哥儿肯定也不会去,这样会拂了三婶的好意。
在宋暖英心里,她对这位能干的长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意。
用鸡蛋和面粉做的桃酥小小的,造型精致,一口一个大小正好,吃起来口感酥脆,甜而不腻,宋暖英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感到有些噎时,柳暄红又递上一碗凉凉的绿豆海带糖水,宋暖英喝着甜滋滋的冰凉糖水,心里感慨,她三婶真是个能干人,这糖水她娘也会煮,可怎么就没三婶做的好喝呢?
要是她也有这样的手艺也好了。
宋暖英感叹着,一边又感到自己空落落的。
她叹了口气:“三婶,我吃完就回去,不打扰你了。”
柳暄红让她坐下,“不急,活儿是干不完的,咱们闲一会儿也没啥,可以聊聊天。”
宋暖英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