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挡在她的前头,为他承受老太太的发难。
就像她听说过的,当初老太太想要山哥儿和自己丢弃的亲闺女结婚,但是他鼓起勇气毅然拒绝。
那是他的第一次反抗,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也让大家知道,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小子,不是任人摆布的。
他的心里有一杆秤,有自己的原则。
当老太太过分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因为怕她被流言蜚语伤到,怕她担心,山哥儿和她说了,若是这胎是女孩,他绝不允许老太太丢弃的。
老太太不待见他们,他们就搬离家,在村子租个屋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他们在村里生活,也能给老太太养老,其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郭芳因为这个美好的前景,甚至有点想这是个女孩了。
她和山哥儿孩子一块过自己的日子,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哥儿能吃苦,她手脚勤快,俩人绝对能把日子过的比其他人家光景好。
不过面对山哥儿和柳家其他人时,郭芳没有表现出来。
她藏得深深地,只在每天夜里纠结畅想一番。
很快,她就没空纠结这些东西了。
她怀孕快八个月了,这阵子尤为小心,肚子大的出奇,医生说预产期还远着,可她总觉得,她要生了。
不过等到九月份了,她快要生时,这孩子却迟迟不出来,愁死人了。
山哥儿安慰她这孩子也许是慢性子。
他们可以等,或者说他们去县城医院待产。
郭芳有点心动,但是她看着窗外的大雨,摇摇头。
今年的春雨一改去年的温柔似水,来的波涛汹涌,山路冲得滑溜溜的,这时候她就是想去医院也不敢拿命拼。
何况,大家生孩子也大多数是在家里,请产婆,这么多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就她娇贵?没必要特意去医院。
周翠芬也是这么说:“我在家里生了五个孩子,我不还是活的好好的。我能害你媳妇?”
山哥儿和郭芳嘀咕,你是不会害孩子,但要是郭芳有个什么好歹的,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你周翠芬绝对会毫不犹豫不顾一切地要孩子。
尽管俩人都想出去,然而面对瓢泼大雨,俩口子只能闷在家中,焦虑地摸着肚子,等待孩子的出生,或是盼着这天,什么时候能停了雨。
只要停一天雨,太阳把湿滑的泥晒得干燥扬尘,踏踏实实,山哥儿和郭芳就敢出去。
可是人有的时候越想要什么,现实就极容易相反。
老天爷仿佛诚心要看她们的笑话,雨越下越大。
春雷震震,轰隆隆的,劈在院子外的枣树上,仿佛在耳边炸雷,郭芳直接被声音炸醒,绚丽的闪电在郭芳的眼中,是鬼魅的魔鬼,惊的她肚子抽痛。
她痛苦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身上汗水淋漓,床下的被褥湿透了,然而一贯在身边的山哥儿却消失不见。
郭芳看到闪电的时候没吓到,但是找不到山哥儿,她慌了。
“山哥!哥哥!”
她忍着疼痛,唤了好几声,门帘微动,山哥儿匆忙进来了。
深夜,郭芳看不见山哥儿的轮廓,但是感受到他身上水濛濛的湿气。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她伸手随意一摸,竟然摸到一手湿漉漉的水渍。
她心中一惊。
山哥儿反手握住媳妇的手,安慰她:“没事,我回来了,雨太大,漠河涨的快,咱们要到山里去。”
郭芳一下子就懵了。
这是,这是要来山洪?
她看着山哥儿迅速抱着被子,东西都没收拾,费力地要扶她出去,她颤抖着嘴唇,压着哭腔说:“我,我不能走。”
山哥儿抬眼,闪电劈过,把屋子映的仿佛白日,郭芳看到了山哥儿糊了泥水的脸上瞪大的眼睛。
她抓着他的手痛苦地说:“我要生了,哥,我快生了。”
山哥儿顿时慌乱了。
他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郭芳,手指颤颤巍巍地把她放下,又揭了被子,果然看到破了的羊水。
应该怎么办?
他的脑子迅速运转,从老太太到柳暄红到各位大夫婶子的经验教导,他翻遍了脑子也没找出怎么应对这种局面的办法。
他甚至不知道,郭芳这种情况能不能动。
不过他知道,眼前的情形,靠他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
他胡乱地安慰郭芳:“你先等着,我喊娘,喊别人过来。”
他匆忙出去叫周翠芬。
饶是盼孙着魔的周翠芬也不由得怨起了她的大孙子来的不是时候。
可是这也没办法,郭芳要生了,她不可能放弃她。
山哥儿喊了周翠芬后,有她陪着郭芳,他的心镇定下来,脑子清明了,他立刻意识到不管郭芳能不能动,她是一定要出去的。
山洪来了,柳家村可是下溪村的一部分,下溪下溪,他们就在漠河的下游,万一堤坝真的崩溃了,留在屋里,郭芳会没命的。
山哥儿连忙去喊邻居,喊柳家的其他亲戚帮忙。
幸而这年头大家虽然平日里多有磋磨龃龉,但是在困难关头,涉及人命,他的这群可爱的乡亲总是不计前嫌,秉着最大的热切去帮助邻里。
在隔壁王婶子的儿子还有一个同族汉子的帮助下,山哥儿把郭芳转移到了山上。
路途艰难,他们转的慢,行至半山腰,忽地听到身后轰隆隆。
周家坝的堤坝撑不住了。
波涛汹涌的洪水肆意横行,冲垮了堤坝,田地,朝着下溪村奔袭。
只一瞬间,下溪村那脆弱的栏坝就挡不住了。
愤怒的洪水刷的卷走了下溪村的房屋,家具,还有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畜生。
月色下的水花光亮亮的,泛在众人睁得大大的眼睛里。
人们亲眼看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园是如何被毁的。
山哥儿听见有人在痛哭,冲着河水哀嚎着他那来不及带上的鸡鸭。
郭芳也眼含泪水。
山哥儿奇异地平静,他有力地抬起担架,沉稳道:“我们继续上山吧。”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地反应过来,他们还抬着一个要生的孕妇哩!
郭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但是她还没有崩溃,她必须坚持下来。
坚持到山上安全的地方,她会平安生下孩子,和山哥儿过安详的小日子。
她听着山哥儿沉稳的声音和心跳,拼命汲取力量,可是很快,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她。
她只能隐约感到担架停了下来。
她的婆婆周翠芬扯着嗓子招呼几个妇人要帮她接生。
进山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但是盼孙心切的周翠芬早早就给她准备了干燥的山洞,烧好了热水,等待孩子的降临。
郭芳迷迷糊糊中,听见不知谁说胎太大了,生不出,最好是去请接生婆。
接生婆是下溪村的,前阵子,因为她待产,把老太太请家里住了几天,但是孩子迟迟没动静,接生婆就回家去了。
现在她听见周翠芬喊山哥儿去请人,郭芳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下溪村可是在上面,早就被洪水冲了,谁知道他们躲到哪座山去了?
山哥儿去哪找?
周翠芬说沿着山路找,他们一定在隔壁,山哥儿看着面色苍白痛苦地皱成一团的媳妇,沉重地点头。
他握住郭芳的手,向她保证:“等我,我一定会把老太太接回来。”
郭芳泪流满面,她想说,她不要生了,他不能走!
她不要生了。
可是她终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哥儿焦急地离开。
她看到他攀上了山间的小路,沿着洪水边缘行走,想要去隔壁山上,追逐那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越走越远,她逐渐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那道火把。
忽地,她连那道影影绰绰的火光也瞧不见了。
滔滔大水一冲而过,活生生在两座大山之间冲出了一条河道。
郭芳目眦欲裂,晕了过去。
不知多久,随着一道响亮的啼哭声,黎明到来了,人们下意识去看山哥儿前行的山路,洪水冲过后,沟面上干干净净,平静地像一面镜子。
第80章 丧宴
连绵不绝的春雨在昨夜经历一场痛痛快快的瓢泼后, 终于晴光大泄。
青石板的小巷坑坑洼洼处,窝着一汪汪清亮的小水池, 孩子们好奇地探头, 伸出手指搅了搅,水波摇晃,晃散了稚嫩的童颜, 小萝卜头们俏皮地踩过,溅起泛白水花。
须臾,巷子里传来女人悠长的呼唤:“回家吃饭啦!”
踩水坑的小孩子们呼啦啦散开了,女人们望着肮脏的小孩气不打一处来,各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训娃声。
宋小果听着小伙伴们痛苦挨揍,嘶了一声, 赶在进门前,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悄悄扒门进院。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柳暄红站在门口, 提上小孩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