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侯府,后宅蕊香院。
“少爷,少爷。”
林疏月温柔软语在耳边响起,裴越缓缓睁开双眼,房中光线昏暗,一抹淡淡的天光照在紧闭的挑窗上。他坐了起来,轻声问道:“几时了?”
林疏月答道:“刚过寅时三刻。”
裴越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咱们这位陛下真是钓鱼钓多了,脑子不太灵光。”
林疏月抿嘴轻笑,体贴地帮他更衣,却不肯回应这句话。虽然她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好感,看在七品诰命的份上也不愿口出恶语。
宽敞的大床里侧突然响起桃花沉闷困倦的声音:“少爷说的对。”
裴越忍俊不禁,随即板起脸教训道:“你这丫头愈发懒了,比少爷还起得晚,也不知道帮你林姐姐做事。再这么惯着你还了得,少爷决定从今天开始不许你睡懒觉。”
林疏月俏脸泛红,低声劝道:“少爷,让桃花继续睡会儿罢,我已经让厨房备好早膳,一会我伺候少爷用饭就好。”
桃花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林疏月发现裴越每次都无法尽兴,即便他从来没有说过,而且始终对自己特别温柔,可她心里却觉得非常愧疚,便趁着昨夜裴越还没来蕊香院便将桃花喊了过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桃花比自己还不堪,两人轻易便败下阵来。
裴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顺势往下,只见她穿着贴身小衣,窈窕有致的身段显露无疑。
尤其是她此刻青丝如瀑,素面朝天,更增几分娇柔怯弱之感。
两人之间早已无比熟悉对方的习惯,林疏月微微垂首,帮裴越穿上外衣,柔声道:“少爷今儿还有正事咧……”
裴越叹了一声。
谁让自己还不够强呢?皇帝任性胡闹想要以身犯险,自己不得不陪着,关键是这件事的风险全部得要他扛着。今天去兴梁府求雨一切顺利倒也罢了,要是出了半点纰漏,哪怕皇帝只是掉了一根头发,朝臣们近段时间积压的怒火都会倾泻到他身上。
因为他是开平帝如今最信任的臣子,一个不伦不类临时设置的圣驾行营防卫总管。
裴越发现老刘家的皇帝都有这个坏毛病,动不动就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官职,譬如高祖给太史台阁定下的左令辰与右令斗。这两个官职勉强还能接受,防卫总管是个什么鬼?听起来跟宫中内监一样。
裴越满怀恶意地想着,开平帝不会是打算以后让自己进宫吧?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伸手抱住林疏月,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林疏月措不及防,虽然心中有些惊讶,却也不愿离开裴越的怀抱,因为她能感受到裴越这个举动并没有那种热切的激动,反而充满留恋与温情。
“少爷,林姐姐,你们又忍不住了吗?”
桃花穿着小衣抱着枕头,脑袋伸到两人脸边,满脸好奇地问道。
“咳咳。”
裴越连忙松开林疏月,抬手在桃花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迈步离开卧房。
在林疏月的伺候下用过早饭,裴越径直来到前院。
与安静清幽的后宅相比,前院灯火通明,正堂内早有数人等候在此。
“参见侯爷。”
以韦睿为首,唐临汾和邓载分列左右,另有如今掌着侯府亲兵的冯毅和盖巨。
裴越颔首致意,然后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仆人准备好的清茶,浅浅抿了一口。
众人落座之后,韦睿开口说道:“侯爷,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秦指挥使率领武定卫提前赶赴兴梁府布防,从京都到兴梁府这一段路程则由藏锋卫负责外围警戒。”
裴越沉吟道:“傅弘之可有消息传来?”
韦睿答道:“从七日前侯爷传令北营开始,傅兄弟便亲自带着斥候勘查沿路状况,所有可能出现伏兵的地方都已经安插人手,到眼下为止还没有发现异常。”
裴越吹拂着茶盏上方冒出来的热气,陷入思考之中。
开平帝的心思并不难猜,一方面他确实算得上勤政爱民的皇帝,故而祭天求雨之事不会取消,因为三州之地大旱,这对百姓来说称得上难以抵抗的灾难。另一方面他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事事讲究大义名分,从来不会无罪诛之。
不谈以前,就说这几年裴越经历或者旁观的几件事,从路敏、李柄中到四皇子,这位皇帝陛下极其酷爱钓鱼,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引蛇出洞。
其实从莫蒿礼病倒就能看出来,这对君臣可能又在挖坑下套,远赴兴梁府求雨便是更进一步。
然而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家又不蠢,怎会再三犯同样的错误?
他们总不至于连太液池里的鱼都不如。
裴越思考着每一个细节,缓缓说道:“依照陛下的意思,广平侯、右执政和太史台阁沈大人留在都中主持大局,三位皇子、魏国公、韩参政及礼部尚书随驾北行,所以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让陈显达带着三千人留守京都北门,守备师的人马暂时退开,你们两个带着其余骑兵跟随圣驾行动。”
“是。”韦睿和唐临汾齐声应道。
裴越转头看向邓载,沉声说道:“你带着背嵬营驻守侯府前院。”
邓载心中纳罕,按理来说以背嵬营的实力,其实最适合近距离守护圣驾,但是他从来不会质疑裴越的决定,点头道:“是。”
裴越解释道:“陛下身边是宫中廷卫,然后有禁军一部随行,藏锋卫也只是保护外围。接下来我不在京中,万一有变乱发生,你必须守好侯府,不论是谁来这里闹事直接拿下。若是有人不知死活,你可以直接下死手,一切后果有我承担。”
邓载的神情立刻肃穆起来,起身应道:“是,少爷。”
裴越又对冯毅和盖巨说道:“这次你们不用随我出京。邓载领着背嵬营保护侯府外围,你们两个带着我的亲兵镇守府内,倘若府中有人生事,能抓便抓,不能抓就直接杀了。”
二人拱手道:“遵令!”
裴越轻舒一口气,抬眼望着堂外逐渐明亮的天光,起身向外走去。
开平六年,五月十九日。
圣驾出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