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只是开始,不是不能挽救。
崔桂意有所指道:“大将军也未尝没有别的法子。”
明野有另外的途径可以拿到钱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还未挑明的事。
容见看过《恶种》,大约能猜得出来是万来商会。
他偏过头,轻轻道:“万一没有呢?即使真的有,那也是他的东西。”
容见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个万一。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首辅,本宫是赌他们不敢赌。本宫不会输。”
天气已经凉了下来,竹帘却还没换,容见安静地坐在半搭着的帘子后。落日熔金,昏黄的日光一折一折的映在容见身上,他的脸色冷淡,处在明暗交错中,显得高深莫测,城府极深。
连崔桂也不能完全读得懂他。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崔桂时常感叹,幸好当时不得不走这样的一条路,否则他可能因为年岁已高,不敢将赌注下到长公主的身上。
而现在的局面证明他没有押错赌注。
崔桂到底没有阻止容见已经做好的决定。
崔桂走后,容见实在有些倦了,今天的事情太多,他一刻都没得闲。便饮了口浓茶,勉强吊起精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
过了一会儿,太阳即将落山,灵颂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她现在负责内务府的一干事宜,平时很忙,不能常来长乐殿,此时亲自来了,就是有要紧的事。
容见抬头看着灵颂,等她说话。
灵颂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殿下,是大将军的来信。”
容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也没顾得上什么失态,撑着手站起身,趿着鞋往前走了两步,因太过着急,绊到桌腿时还踉跄了一下,才接过灵颂手中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很厉害却很想念老公的见见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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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雪与花
容见拿着信, 随手掀开帘子,往外面走去。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照在廊庑上,昏黄的日光似乎凝聚成实质, 沿着屋檐, 一滴一滴,落入院子里的势低之处。
容见在廊下走了几步, 不合规矩地坐在靠边的位置, 小腿垂在外面, 裙摆顺势倾泻而下, 脚踝处挂着的那枚铃铛一闪而过。银线绣成的花纹闪闪发亮, 宛如在水波一般的夕阳里荡开的涟漪。
灵颂没有靠近,站在竹帘里望着他。
容见的背影映在朱红色的地板上,被拉得很长, 似乎也很孤单伶仃。
直至此时此刻,容见才算完全放松下来。
他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平,心中迫不及待, 手上却很小心, 借着些微昏暗的光亮慢慢细看。
在以私人名义寄来的信中, 明野从来不谈政事, 这封信中也只略谈了些近况, 说北疆下了雪, 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却并不好看。
容见想起了和明野赏雪的那一个夜晚,谈论喜欢, 显露无意识的爱意的夜晚。
信中最后说附赠了遥寄而来的, 属于北疆风光的雪与花。
容见在信封中找到了一小枝干了的桂花, 捧了一小会儿,连手腕上都留有余香。
只是“雪”找不到,放在哪里了呢?
容见没想太多,拎着薄薄的信封和信纸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北疆来的雪能存放在什么地方。可灵颂也没给他别的东西,明野寄来的只有这么一封信。
这么奢侈地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直到太阳将要消失在宫墙之下,容见举着信纸,对着光看,发现信中有几处写了“殿下”的地方,纸都轻轻皱起,似乎是浸湿后又晾干了。
容见一怔,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是雪留下的痕迹。
……是明野。
可能只有明野才会写这样的信。
容见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也不是不开心,只是心中有些空空荡荡。
一年半前,明野说要成为他的刀,然后是漫长的告别。
容见不可能将明野当成一把刀,他想要保护这个似乎无坚不摧,为自己劈开一切的人。
他也想要变得很厉害,不想让明野的辛苦白费。可是每次一想到明野,容见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个在长乐殿的窗户边,等待明野前来的人。
终于,太阳完全落山,寂静的院子里逐渐点起灯笼,灵颂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火折子,自己踮起脚,将这一段廊下的灯笼点亮了。
她感觉到了寒意,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容见披上,发现他还在失神,便也逾矩地问:“殿下是在想念大将军吗?”
容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地点了下头。
灵颂安慰他道:“等将军回来了,是不是也该打算成婚的事了?”
一听这话,容见浑身都僵住了。
好像周围所有人都默认,容见会和明野成亲,明野会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明野的付出实在太多,超越了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程度。参政议政之事,能进展得那么快,大半原因也是有明野在外支撑。
甚至连费金亦最后悔的都是放出明野,才让局势完全失控。
只有容见自己会心虚,偶尔在夜晚想起明野,都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一会儿,容见才慢吞吞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好像很无措的样子,连自称都没有用。
灵颂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容见明白。
他们之间从未真正谈到过那些事。
容见有时候会自作多情,觉得如果这还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更多的时候是不敢。
因为他和明野之间并没有坦诚相待,他欺骗了明野,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会有怎样的后果。
容见不愿意去想。
人生没有事事如意,但是他真的很喜欢明野。
可能是才收到明野的来信,初雪和桂花,还有那些暧昧不清的情意,也随着信纸一同被送到了长乐殿,容见难得生出一种勇敢。
无论谎言破灭后的结果如何,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好了。
明野又没有什么标准,他喜欢就可以。
事在人为,明野虽然是升级流爽文的男主,按照潜规则来说不太可能对同性产生什么感情。但既然他在原文中都没有喜欢过别人,未尝就不能接受男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不能在一起呢?
容见想了很多,他的确贪得无厌,他喜欢明野。
*
七日过后,容见约几大世族的人在宫外的青云坊见面。
锦衣卫四面埋伏,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绝无差池。
容见身边只随身跟了几人,首辅阁老,朝中重臣,一个都没来,但无人敢看轻这位长公主。
他已经比那些人都要重要了。
至于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去试别的法子,却发现走投无路。
世族这些天连连拜见皇帝,容见不是不知道。但是,但凡费金亦拿明野有办法,他都不会让明野手握兵权,到封无可封的地步。世族再去恳求,也是没有法子的。
今日的约谈,不过是最后的一锤定音。
容见开了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世族又讨价还价,谈了一个晚上,只谈出个大概的结果,还未敲定。
容见不缺这些钱,他对金银财物没有什么欲望,开出这么高的价格,是明白世族的想法。他们不会觉得容见真的只是为了赈灾,而是借机割他们身上的肉。容见便也顺从他们的心意,这么做了。
讨价还价之后,容见用那些本就没打算要的银子换自己的人负责赈灾。否则地方上还是世族的人,根深蒂固,银两不过是转了一圈,再回到他们自己手里。
谈完后已是深夜,锦衣卫护送容见回宫。
筵席上没有茶,容见稍饮了几杯清酒。他的酒量不佳,但没那么差,人也没晕,只是脸颊泛着绯红,吹着晚风。
上马车的时候,顾之平陪在一边,没等四福说话,他就朝长公主伸出胳膊,想给容见搭手借力。
容见看得出那是谁的官袍,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瞥了顾之平一眼,没有搭上去,也没有开口询问,甚至连拒绝都没有,他只是当做没有看见,自己走上了马车。
四福看了顾之平一言,阴阳怪气道:“顾编修是外头当官的,怎么还和奴才抢这些活计?怕是不妥吧。”
顾之平愣了愣,面色略有些尴尬,拱手向四福认了错。
但不是觉得不该这么做,只当是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是自己昏了头。
回宫的路上,到底想了很多。
说到底,容见穿书进来后,只在仰俯斋略读了几个月的书,还是不太专心的那种。后来就专心政务,偶尔才去仰俯斋点卯,让人挑不出错。
所以穿书将近两年,他还是不擅长古代的文辞,齐泽清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并不强求。但知道一旦走上朝堂,还是不能暴露短处,便找了个人将他的口述编写成教令。
顾之平是被选中的人。他虽然凭着学识相貌当上了探花,然而探花常有,长公主只有一位,且现在掌握实权,位同太子。他的官职低微,虽没有实权,却人人都要讨好。
顾之平知道轻重,寻常人都不接待,生怕公主误会。但人生在世,不能总是孤家寡人。同乡同门之间来拜访,他也不能拒绝,所以也会多谈几句。
酒酣之际,又没有旁人,什么话也都能说出口。
今年也一同考中了的同乡说道:“长公主与那一位之间的流言蜚语,可谓人尽皆知。为兄却听宫里头的人说了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顾之平没作声,默默又吃了一杯酒。
那人道:“那位大将军当年曾在长公主身边当了两年差事,所以外人都觉得是深情厚谊。可这两年间,长公主未曾赏赐一物,也没提拔过官职,甚至连月奉都没多过。当时卫所中的人,对那位都避之不及。我心中想着,若是真的有情,会到这样的地步吗?恐怕不尽然吧。”
顾之平愣了愣,只是说:“长公主之事,你我岂敢妄言。”
那同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只是可惜,那位在当侍卫时,长公主并不怎么中意,现在大概也只是权势所迫。而顾弟这般年轻英俊,成日孤男寡女相处,又有何不可呢?”
顾之平一愣,不知怎的,他明知是酒席间的玩笑话,却记在了心中。
长乐殿中的人,口风都很紧,顾之平也知道不能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便偶尔会在旁人那里问起。宫中众人对顾之平也是极尽讨好,有些宫中旧人便凑了上去,将当初的事一一告知于顾之平。
其中还说了前年八月,长公主大病了一场,明野在长乐殿外空等了三日,被人旁观耻笑。
顾之平便觉得同乡的话越发可信了起来。他在长公主身边三个月,每日陪伴处理政务,对长公主的性格不说非常了解,自认也揣摩了五分。以长公主的为人,对待一般人都很和善,而对身边之人的好更是摆在明面上。连自己在他身边办事不到半个月,连入夏后的冰都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