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吉娜微拿着一条换洗的床单来到我的房间,她依旧打扮得很奇特。虽然已是晚上九点了,只见她脚穿拖鞋,身着紧身内衣,长裙上系着腰带,肩披缀花浴袍,衣领敞开,露出那诱人的胸部。
“噢……你好啊。”我说着,有点语塞,因为我正全神贯注地思考该如何写好我小说的过渡阶段。“我记得还欠你四美金。”我终于找到了话题。
“是的。”吉娜微的心思明显不在钱上。
我打开写字台的抽屉,翻了翻,找到我的钱包,把钱递给她。与此同时,她拆下我的被单套上一件新的,并用毛巾擦了擦。做完这些,她故意大声叹息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
“还行吧。”
这很难办。“你看起来很疲惫,”我温柔地说,“坐会儿吧。”
吉娜微瞟了一眼挂在她手臂和肩膀上折叠好的被子,说道:“好吧,门都打开了,那我就坐坐吧。”这句话满含低俗却又优雅的味道。
坐在我身边的床上,她依旧唉声叹气。我点燃了一支烟,发现我的手都在抖了。我太了解她了。
“给我也来一根烟吧,可以吗?”她问道。
我心里已经欣喜若狂了,我肯定做了些令她很惊喜的事。尽管我们坐着相隔不到一步的距离,我还是拿起烟和火柴放在她的膝盖上。接着她便睁开了她那蓝色的大眼睛,划燃火柴点着了烟。我一下子不知道我们该谈什么了。
吉娜微化解了我的尴尬。“今天过得真是窝囊。”她叹口气说。
“床单的事吗?”
“不是的,”她用力地摇摇头,盯着我说道,“我最近神经太紧张了。”这次她尝试用粉蓝色的口红来搭配她嘴唇的真实轮廓,不过这使得她看起来没原先那么吸引人了。
“你怎么神经紧张了?”我问道。
她用手拨弄了下卷起的红发,“我太容易高度紧张了,就这样。”她的眼神停留在我的打字机上,我知道这是因为她第一次进我的房间,她也知道她之前在哪里见过我。“你是个作家,对吧?”
我点点头,接着她说出了我最期望她说的话,“你知道吗,我也可以成为一名作家的。我跟你说,我感觉我现在过的生活就像一部戏剧一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收音机播音员的声调——“包括我所有的经历也是如此,我每天过得忙忙碌碌,你们就是因为不知道这点才看轻我,这就是为什么我跟你说我仅凭在一张纸上记录下我的点点滴滴就能够赚到一笔财富。”
在此之前我们两人间的沟通太少了。她的声音萦绕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就像在对着某个陌生的听众倾诉一样。我清了清嗓子,“你应该坐下来写作的。”
“不行,我没办法做到,因为我集中不了精力。”她的手掠过那堆被单,“今天是换被单的日子,但你知道我今天却一直无所事事吗?我只是坐在家里,看着那些被单发呆,直到我丈夫回家,他看到我这样子后不得不为我做饭……噢,对了,我昨晚过得糟糕透了。”
“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昨晚的事就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吧,究竟怎么回事?”
她用手拨弄了一下胸前,使得胸罩更好地盖住胸前乳峰。“你知道我有个地下室吧,这种天气下我们通常会打开窗户的,然后你猜怎么着?凌晨四点左右,一只猫跑了进来,爬到了床上,我醒来时一睁开眼就看到它正盯着我,”她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而且很奇怪,我的尖叫声居然没有吵醒整栋房子的人。然后,就在今天早上我打开橱柜时,还是那只一团黝黑的猫,一下子扑过来抓我的脸。你看看!”她给我看了她脸上有点模糊的红色抓痕。
“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了,你就不要再多想了。”我安慰道。
她眨了眨眼睛,躲避悬挂在书桌上的那盏吊灯灯光的直射。“不,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演戏一样地低声说道,“你知道那只猫是什么吗?那是个恶魔。”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大声笑出来,于是我便忍着,咧嘴笑了笑,表情带着些许疑惑。
“是的,”她继续说下去,“你可能不了解它,不过那绝对是恶魔附体的一种表现。据《圣经》记载,恶魔撒旦是上帝那个失去继承权的弟弟,显化成一只猫,一只黑猫。这就是为什么黑猫总是象征着不吉利。”
正当我好奇地认为这只是一个笑话而已时,她却以一种虔诚的语气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你们作家都太难缠了。”如此语气与当初她一手叉腰、嘲笑丁斯莫尔时的语气完全不同。
“你怎么那么相信这种说法?”我问道。
“因为这是我信仰的宗教。我是个耶和华见证人,我丈夫也是。恶魔降临于此,因为他想做最后的尝试看能不能抓到我。你也知道,现在我学到了更多的知识,学得越多,恶魔就越没机会抓住我。于是,他正用各种各样的诱惑来妨碍我。”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噢,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不过等我跟你说下我上周所遇到的诱惑,你就知道我所说的是否有假了。”她举了个上周的例子。“说真的,每次我转过身,总能遇到个向我示爱的男人。”
她的小手伸进胸前,狠狠拽了拽胸罩,因为显而易见,胸罩又慢慢滑下去了。
“如果有人跟你示爱,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会意地指出。
“什么?”她哭了,声音沙哑。“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品性也需要救赎吧?你跟在我身后,像只难缠的猎狗。”
大概感觉到刚说的话与之前的话有很大出入,她的语气又悲伤了起来。“我不明白,”她说道,“现在这个世界已经罪恶横生了,没人会再关爱自己的邻居,当世界末日到来之时,耶和华见证者启示救世主将会再现世间,而且我们不得不拥护他。”
“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拯救。”
“的确如此,我也正是这样跟我丈夫说的。其实你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家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很聪明。”她吐出烟雾的时候,不自觉地噘起了嘴,我脑海里突然蹦出个想法,觉得她在等着我去吻她。然而,她继续说了起来。“现在,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政治,但是我觉得现如今一切都是一团糟,人人都背叛了上帝,我们都将会去蒙难地,这就是事实,等待我们的只有毁灭。”
我听到了楼下街道上一辆汽车的轰鸣声,很明显排气消音器坏了。在这样一个暖和的夜里,汽车排气时颤动的冲击波使得我屋子里的空气都在震动着。直到深夜,我还能看见那深蓝的天空。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夜空下,努力回想着《圣经》里蒙难地的含义。“是的,”她继续说,“你们都无可救药了,因为你们已经抛弃了通往上主的唯一真路。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将会迎来一场大灾难。”语气没变,还是一样的口吻,她问道,“你信仰什么宗教?”
“我没信任何的宗教。”我回答道。
“这样的话,你便是受诅咒之人。”
“恐怕真是这样的。”
她摇摇头,“听着,我过去喜欢过你,但是我发现战争、瘟疫、饥荒将会遍布整个世界,而耶和华见证者将会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因为他们将背负真正的见证,踏上通往上帝的路途,而且他们心里有真正的偶像,那便是上帝。你知道我不可能向国旗敬礼,也没人能够让我去做,因为这样的事仅存在于我的宗教信仰里。”
“耶和华见证者将会是唯一被拯救而能够幸免于难的吗?”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跟你说实话吧,我也无法确定。”她可能是某个俱乐部的女会员,和其他成员一起讨论着如何赚取利益。“可能只有我们的组织吧,不过也可能会有其他的组织,又或者,是我们的组织和其他一两个组织的部分成员有资格。”
吉娜微又点燃了一支烟,“你在这里真是太有趣了,”她随口说道,“我是指租下这房间。”
“冥冥之中我就得住到这儿吧,也许。”我低声道。
“或许是吧,”她想了想,“你们作家都是奇怪的家伙,一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去了解你们。”她说完话,把被单挂在手臂上,站了起来。“我该走了,”她跟我说道,“和你聊天很开心。”
我尽力想要留住她。“你想怎样打扫我的房间?”我随便问了下。
“打扫房间?”她直截了当地反问。
“我知道你不用非得去干这事儿,但我还是想知道,一美元能让你值得干这事吗?”话刚出口我马上感到有点心虚了,因为这样的话,这钱必须从我的饭费里出。
“不是钱的事儿,你也知道我非常忙的,”她说道,“这看起来可能不算什么,但这确实是比较难的工作。”
“你可以抽空的。”既然她不愿意,那我也不用为我的钱感到担忧了。
“我不知道,让我考虑下吧罗维特。”
仅仅因为她直呼了我的名字,我们之间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她和丁斯莫尔间那种暧昧关系早就传开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疯狂的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你没想过自己动手打扫房间可以省下一美金吗?”
“再说吧,”我赶紧打了个圆场,“我想可能会每天都见到你呢,所以关于这事,我觉得……”
她随意点了点头,“其实很容易找着我的,因为我从不去别的地方。”接着她用脚踢开门,小声嘀咕着,“工作,工作,天天都是这该死的工作。”
在楼梯上,她又回头朝我喊了一次:
“你最好自己打扫你的房间!”
我能听得到她穿着卧室拖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