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武松的这个举动大大地鼓励了潘金莲。她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而且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堆着笑容,幽幽地说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真的有这话么?”
这简直是无中生有!要知道,能无中生有,凭空设色,然后请君入瓮,那是一等高手!
潘金莲就是这样的一等高手。
首先,我们说,武松绝无包养女人的行径。
其次,也绝无什么闲人对潘金莲说什么武松包养女人之事。
所以,此事完全是凭空捏造。
但是,有此捏造之事,就有了调情的话题。
有了调情的话题,就可以有根有据地调情。
总之,凭着这一神来之捏造,现在,潘金莲可以自然地把话题引入男女之情上了。
对于这样全无踪影之事,又影响到武松的名声,武松当然是断然否决:“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
注意,这是两句话。
第一句话就事实言:否定。
第二句话就人品言:肯定。
这第二句话很有分量。既然武松连在外包养女人都觉得肮脏,都觉得是对他人格的玷污,那他又怎么可能和嫂子之间发生什么呢?
所以,这一句话,实际上不仅是武松在为自己辩诬,也是在暗示警告潘金莲:我武二不是那等人,你休要撩拨骚扰!
这是武松对付潘金莲的第二阶段:装糊涂不行了。
为什么装糊涂不行了?
因为潘金莲步步进逼,那层窗户纸就要捅破了。
一旦捅破,武松一定进退失据,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
于是他暗示潘金莲不要痴心妄想。
但是,痴心人必然妄想。
而妄想人必然偏执:他们只接受对他们有利的信息,而对他们不利的信息,他们往往熟视无睹,视而不见。
所以,对于执着的人而言,装糊涂不行。
对于痴情者而言,暗示不行。
潘金莲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痴情者。
果然,潘金莲只接收到了武松第一句话中的信息,对第二句话中包含的暗示与警告则毫无感觉。
潘金莲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
这句话令人绝倒。你不过是个嫂嫂,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更绝的是:叔叔是否在外面养着女人,何劳嫂嫂害怕呢?你又操的哪门子心,你又怕的什么呢?
但是,如果我们只是读到这一层,觉得潘金莲愚蠢可笑,那我们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这里体现的恰恰是潘金莲的聪明伶俐。
她的这句看似可笑的话,实际上,是在向武松表明:一、我很在乎你。
二、我可以在乎你。
我很在乎你,是一种表白,是要让你明白我的心。
我可以在乎你,是一种撒娇,是要你明白我俩亲密的程度。你一直像鸵鸟一样不愿面对现实,现在,我也暗示你:你我其实早已不是叔嫂那么简单,我们的关系里,早已有了新的令人兴奋的内涵。
到了这个时候,武松已经束手无策,他只有拿出哥哥来,让他来抵挡一阵。
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
这句话里,什么嫂嫂信不信,正如我们上面所说,不来就不是问题。武松哪管你信不信?
所以,这句话里,只有两个字有价值,那就是“哥哥”,武松突然提出哥哥来,是要以此吓阻潘金莲:我们之间,隔着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哥哥。
但是,武大郎这样“三寸丁”的“高山”,早已不在潘金莲的顾忌之中,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投给武二的是柔情,投给武大的,却是轻蔑。
潘金莲道:“他晓得什么!晓得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
武大不晓得这等事,妙。
为什么妙?
第一,这等事是什么事?
答案:男女情事。
第二,武大不晓得这等事,谁晓得这等事?
答案: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