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吉郎苏醒的时候,阿春和一无斋坐在枕边。
“他是藤吉郎先生,让您费心啦。”
“嗯……嗯……”
藤吉郎苏醒的一刹那,突然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慌忙用被子把头蒙上。
(不能粗心大意地随便表现出清醒……)
阿春在枕边固然高兴,可一无斋也在身旁,藤吉郎感到十分难堪,说不定是膀大腰圆的一无斋把藤吉郎背回来的。
“他尚未完全清醒。”一无斋说:“昏倒是一方面,心中也有烦恼。当小伯先生讲到重在防卫、绝不主动挑战,这是兵法的奥秘时,他的脸色顿时变成铅灰色。”
“因他天生逞强好胜,大概是有些懊恼吧。”
“不,但当他说我像亲如父亲的叔叔时,我大吃一惊……来到这里与你偶然相遇更是惊讶不已。”
藤吉郎装作昏迷不醒。
“甚么?”
自称近藤一无斋的武士好像和阿春认识。
“真没想到我的侄女阿春和藤吉郎先生一起住在这里……这样一来,缘分把我和藤吉郎连在一起,确实相当于他的叔叔。但棘手的是山崎源八郎也一起来到这里了。”一无斋的话中充满困惑。“他形式上是你的未婚夫,他参加武士游学习武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找你。”
“小伯先生已决定住在这里啦?”
“是的,你们主人松下嘉平次殿下留他们在这里住半年或一年,并恳请教家臣练武。小伯先生是有求必应的人,他已答应住下,弟子的住房已分配完毕。在这原本就不大的宅院内,源八郎肯定会和你碰面的。”
(这下可糟了……)
藤吉郎在被中屏气敛声。近藤一无斋是阿春的叔叔,那个山崎源八郎就是藤吉郎刚才用枪刺伤的男子,是阿春的未婚夫。
而且,一无斋说源八郎参加武士游学练武的首要目的是找阿春。
“叔叔!”
“您有甚么好办法吗?”
“源八郎先生还不知道我是老爷密令的侦探吧?”
“不知道,不知道。他以为你嫌弃他离家出走,是另有所爱。找到你就等于找到情敌,不杀掉你们二人,有损于武士的体面,有关这一点他一路上再三嘱咐,要求我作叔叔的不要干预。”
“……讨厌的家伙。”阿春恨得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见到他,我要把事情公开讲明?”
“怎么把事情讲明?”
“我是奉老爷之密令外出的,如果老爷允许他随时可以杀我,请他拿老爷的手谕来。”
“这不高明。”一无斋压低声音说:“你一暴露身分将会出现比源八郎更凶恶的敌人……一旦知道你是越前的侦探,各方的讨伐者都会一拥而上。”
“那么您说怎么办好呢?”
“所以要周密思考,在此之前你最好尽量不要靠近东南方那栋长房。”
“好!我一定多加小心。”
“一会儿藤吉郎先生就会苏醒过来,你们二人好好商量一下,我先回去。”
阿春送一无斋到门口,就在她的脚步声再次沿门庭传来的时候,藤吉郎在被中吼叫起来。
“喂,你精神太紧张了吧?”
“哎……呀,真难受,给我点水喝。”
“哎,水来了。”
阿春抱着水壶走过来,藤吉郎咕嘟咕嘟地大口地喝。
“你……”
“甚么事?阿春。”
“你这次总算领教了兵法的奥秘。胸怀治理天下大志的人可不能在路上昏倒。祸从口出,以后小心谨慎为重。”
藤吉郎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地重坐起来。
“阿春……”
“甚么事呀?”
“你面向我,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又以调情掩饰自己。”
“不,不是的,我刚才去了一趟极乐世界和地狱,正好遇上阎王。”
“嘿嘿……甚么阎王?是被小伯先生抓住了吧。”
“不,不,阎王明确地说,小伯之类的人不久将成为我的家臣。阎王还透露了一件我所担心的事。”
“冷静点儿,藤吉郎先生,你还在做梦吧。”
“是一种神力。阎王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你那个叫阿春的女人,最近要到阎王殿来,你知道吗?”
“哎呀……这可不吉利。”
“是真话,阎王还说来这以后要拔舌头。喂!他正在磨拔舌刀,等着你呢!”
“拔我的舌头?阎王说因为说谎?”
“那当然。阎王对我说,她甚至欺骗你这个做丈夫的。在家乡她本来是有夫之妇,却若无其事地和你订婚,巧妙地耍弄你的感情。最近,她将被前夫杀掉,然后到这里来……”
藤吉郎讲到这里,阿春紧咬嘴唇,低下头。
阿春天生聪颖,立刻明白藤吉郎听到了自己和叔叔的谈话。但他为甚么没有像平常那样立刻站出惩罚对方呢?
“这是阎王说的,不会错,你要有所准备呀,阿春。”
阿春突然所问非所答地说:“如果是事实,你打算怎么办?”
“阿春……”
“哎。”
“你赶快逃走,如有缘分一定会再次相会的。雪斋禅师说向东危险,你往西跑吧。”
“那么……你呢?”
“我暂时留在这里磨练自己。虽然原话不是你说的,但胸怀天下者倒在路上实在不像话。能与小伯先生邂逅,是上帝的安排。”
“藤吉郎先生……”
阿春突然偎在藤吉郎怀里,两眼充满泪水,深感遗憾地仰望着藤吉郎。
“阎王说这样就可以得救吗?”
“噢,你未婚夫是叫甚么山崎源八郎吧?他心胸狭隘,在武士之间散布说非杀了你不可。”
“我们分手后,还会再见面吗?”
“这个嘛……”
“你不说,我就不走。我跟源八郎讲清楚,让我们婚配的是老爷,让我佯装抛弃丈夫离家出走,作秘密侦探的也是老爷。这一切我阿春都蒙在鼓里。阿春自己选择的丈夫是这位藤吉郎先生。”
“这使不得,等于自投罗网。”
“与其分开还不如死了好。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让我这样……也未免太残酷了,藤吉郎先生。”阿春终于无法控制自己,一边用衣袖抽打藤吉郎,一边咧着嘴哭起来。
藤吉郎突然站起身来。
(好像有人偷听。)
“谁?!”藤吉郎猛然打开窗户问道。后面井旁的小叶罗汉松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