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国坂田郡的国友村,位于姉川南侧,长滨城以北,距长滨城约一里。
国友村有一个叫藤二郎的铁匠,他会制造枪。
丰后的大友义镇、萨摩的岛津贵久曾先后献给足利将军的上一代义辉两支种子岛枪,把那两支枪借来让铁匠仔细看看,制造一支同样的枪。
宁宁似乎以前曾见到过那种枪。她这么一说,当然秀吉立刻心领神会。
现在秀吉也有几支枪,但都是从堺地买来的。让国友村的铁匠藤二郎造枪一事,秀吉一直没动过这个脑子。秀吉似乎也有点崇洋媚外的思想。
仔细分析,这些枪现在还不能抛弃。因为威力无穷的大枪,恐怕还不能像宁宁说的那样,立刻制造成功。然而,不下令研究,保护这些枪及制造新枪,则是个莫大的疏漏。
“虎之助,今后社会将发生巨大变化。有枪啦。枪!”
“那么,可以在这样的雪中打猎啦!”
“对!可以猎取日本武将最惧怕的怪物。”
正如虎之助所说,不知何时,雨夹雪变成了雪。一旦妙计涌上心头,天气之类的自然条件,都不是秀吉的障碍。他把虎之助拿来的一支枪牢牢地系在马鞍上。
“喂!跟我来!”秀吉催马扬鞭,像离弦之箭,冒着风雪朝国友村奔驰。
到国友村时,周围一片银白。因为知道藤二郎的住所,他们穿行狭窄的田间泥路。
“藤二郎!藤二郎!筑前来啦!长滨城的城主,筑前……”
在房屋附近停下,秀吉一边跳下马,一边叫喊。
房间里的人好像大吃一惊,门开啦。
“您说谁来啦?”
秀吉正在解系在马鞍上的枪。向秀吉发问的是位婀娜俏丽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在山村农家的小院里。
“怎么回事?……这不是国友村的铁匠藤二郎的家吗?”秀吉拿枪,惊目圆睁地反问道。
“没错,是藤二郎家。”
“……你是……藤二郎的女儿?”
“不是。”那姑娘摇摇头。
“那么是他老婆?”
“不是。”
“越来越不可理解啦。你不会是藤二郎的母亲吧?”
“哎呀……你说话真风趣。您尊姓大名?”
“我刚才已大声自报过姓名。”
“是的。声大如雷。声音越大越听不清。”
“是吗。是因为声音太大,没听清啊!那好,我再说一遍,这次小声点。我是长滨城城主羽柴筑前守秀吉。”
“嘿嘿……”
“笑甚么?”
“反正周围没人,吹牛皮说大话无所谓。长滨城的城主怎么会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呢?……怕是那个羽柴先生的家臣吧!”
秀吉有点丧气。自己与娇嫩欲滴的美貌女子相比,无论打扮还是长相都相差甚远,像个蔫茄子,一股寒酸相。
这时,虎之助气喘吁吁地赶到。
“阿虎,向这位女子介绍一下,我是甚么人。”
“知道了。这位是长滨城城主羽柴筑前守先生。高官厚禄哇!”接着虎之助有点不耐烦地问:“那么,这位太太……?”
那女子微微一笑。
“笑甚么?不懂礼貌!”
“原来是因攻打小谷城而名声大震的羽柴先生啊……”
“算了,阿虎,不要训斥她。她知道就好。我再问一遍,姓啥名啥?”
“我以前是这个北近江浅井家的近亲,京极高吉的女儿,叫满津。”
“甚么?是京极的小姐?!京极家的小姐为何待在国友铁匠家里?”
“我有两个兄弟,一个叫高次,一个叫高知。我想让他们带着枪去侍奉羽柴先生,所以到这里来啦。”
“那么你也是来订做枪支的?”
“是的。可是,藤二郎不肯承诺。出于无奈,我来坐镇督促……”
“噢——!”
那女子高雅的气质,如花似玉的相貌使秀吉心倾神驰。
(她不比阿市差呀……)
自称是京极高吉女儿的满津妩媚动人,她那娇美的容颜勾摄了秀吉的心,以致忘记自己仍站在屋檐下。
提起高吉家,秀吉当然也很熟悉。是近江源氏佐佐木六角氏的一族。她父亲京极长门守高吉曾是足利将军义辉的近侍。因此,将军义辉死后,境遇不佳,惨淡凄凉。
“嗯——,在奇妙的地方,遇到了奇妙的人。”
秀吉死盯盯地看着对方,连一向落落大方的满津也感到脸颊红涨,不知所措。
实际上她已经不是处女。她是长门守高吉的长女,十四岁时与若狭的守护武田义统的儿子孙八郎元明结婚,当时名叫龙子。她生性好强,难怪叫龙子,可谓名副其实。后来离婚了。
或许是她觉得武田孙八郎不是情投意合的理想丈夫,而自己主动分手。
“我在这里催活,等于为他看家……请到地炉这边来……藤二郎先生一会儿就回来……”
“哼——!”
“你哼甚么?受寒腹痛啦……?”
“很冒昧,我想打听一下。莫非你母亲是首先在小谷城切腹自杀的浅井久政的女儿吧……”
“嘿嘿……既然您了解得这么深入,我也不想瞒您了。您说得对,母亲是久政的女儿,……长政殿下的小姐和我是表姊妹关系。”
“明白了。怪不得性情刚毅自强不息……好吧,我就既来之,则安之,进屋等藤二郎回来。”
“请进吧。藤二郎先生让我看家,他到外面去筹措米,快回来啦。”
“噢——!筹措米……生活如此贫困,藤二郎为甚么不愿为你造枪呢?”
秀吉催促虎之助进屋,满津忙着往地炉里添柴。
“请往前坐,暖和暖和吧。……这柴是我买来的,请不必客气。”
“甚么?柴也是你买的……?”
“是的。藤二郎先生虽然从我手里领取了定金,但柴米皆无……因此,他一个人钻在被窝里蛮不在乎地躺着。”
“他是个无药可救的懒汉。你是从甚么时候订做枪的?”
“大约有两年了吧。殿下现在开始订做,恐怕得三、五年时间。”
满津面带微笑把斟满白开水的碗送到秀吉面前,那是个带豁口的碗。秀吉付之一笑。
“我没你那么耐心,你往这里跑了两年了?”
“是的。起初说不要一个月就做完,但听说他中途变卦啦。”
“你说他改变主意啦?”
“他说讨厌杀生。甚至连杀猪宰兔他都觉得是罪孽,睡不着觉。一想到自己做的是杀人工具,……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于是他请求谅解。”
“不允许他中途撕毁协议。我是来迫使他践约的。”
“是呀。杀人害命不是那个人的嗜好……但是,在这战乱之年,消除武器其结果如何呢?凭武功横行霸道的暴徒们会纷纷出笼,将出现更加残酷暴虐的人间地狱。武器是为了阻止残暴者杀生才问世的。它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杀生。我一直在这样说服他。”
“原来如此,身为女子,学问高深,很有说服力。在你的劝说下,是不是藤二郎也开始行动,首先解决吃粮问题去了?”
“嘿嘿……”
“笑甚么?”
“殿下好像不太了解藤二郎。他不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让他饿死,因为我也特别讨厌杀生。先买点米维持生命……我让他买米去了。”
与其说秀吉在听那女子介绍情况,倒不如说他在凝视那女子开口说话时露出的真珠般的牙齿和上下舞动的朱唇,几乎沉浸在迷醉状态。
正在这时,那个藤二郎脸色阴沉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