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夜。秀吉好像已经就寝。犬山城内静悄悄的,晚春的空气中不时传来河水的哗哗声。
“孩子们,说甚么呢?”
一层大厅秀吉占着,深夜胜入斋父子与二、三位重臣聚在三层望楼上。有嫡子纪伊守元助、其弟三左卫门辉政。女婿森武藏守正在王塚城堡故未能到席。父子老臣聚集一堂,一定是有甚么秘密又重要的事情商量。
大家在昏暗的烛光下等待父亲到来,眼中露出异样的目光。
“父亲大人,您向羽柴殿下请求潜入三河敌后,是真的吗?”
开口的是纪伊守元助。
“的确说了。你不是说刚才羽柴殿下说,他被困于此动弹不得,全因我们父子初战不利造成的吗?”
“是的。愚痴的筑前殿下先是理解了我们,后又反悔指摘我们,令人不快,所以我才告诉了父亲的。”
纪伊守年轻气盛,吐出了心中不满。但是胜入斋信辉与儿子不同,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失败感到不安。
“不许你讲这样不满的话。当时未能帮助森武藏守一气攻打清洲城,的确是我们的失误。虽然如此,筑前殿下还是说要把尾张国给我们父子。我们身为武士,也应尽量立功弥补那时的损失。”
“于是您才提出潜入三河的吗?”
纪伊守咂咂舌头,回头看看弟弟:“三左卫门,你怎么看这事呀?家康可不像光秀、胜家那样头脑简单。万一进入三河后退路被断,那就成了口袋中的老鼠了,尾张一国的太守无从谈起不说,自己倒成了家康的饵食了。你看是不是,三左卫门?”
三左卫门辉政瞥了父亲一眼,看着哥哥沉默不语。
胜入斋的意思是深入敌后,像孙行者斗铁扇公主那样在敌人腹中搅乱敌人阵脚,这是一种舍身战法。
也就是说改舍正面进攻小牧山,把犬山城交给秀吉,池田父子另带突击队攻入家康的老巢三河,把三河搅乱。
这样一来,家康也就无法留在小牧山,让家康舍阵逃回三河,从而结束尾张的战斗。
家康的帅旗在小牧山神出鬼没,我方探子每每为打探家康行踪而奔命。如此下去,羽柴军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潜入三河是如同进入虎穴似的大冒险。
“若是筑前殿下非要您去则也无奈。可这是父亲大人自己提出的危险的提议,这毫无道理,我纪伊守反对。大家也在父亲大人面前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甚么?纪伊守反对?!”古板的胜入忽然涨红了脸厉声道:“你说甚么?危险的提议毫无道理?”
“没错。没有必要主动去当袋中的老鼠。”
“住嘴!你以为战场上会有不危险的战争吗?”
“……”
“战场是要舍身而战的地方。怕死别来打仗!”
厉声叱责之后,胜入向大家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胜入斋信辉并未愚钝到看不出秀吉的想法,他有纪伊守元助和三左卫门辉政这两个出色的儿子,加上女婿森武藏守长可,池田一族具有当代一流的强大实力。因为秀吉非常重视,承诺可以封给美浓、尾张以及伊势一部份和三河。
胜入讲道:“战国的武将,怎能光凭欲望而动呢?我感筑前之恩,并非是为了他给我的好处。筑前殿下深知我们父子的实力,士为知己者死呀!就是这个道理。明白吗?在这次战争中,筑前殿下最依赖的就是我们了。为人所求,却不拿出足够的努力以报之,还称得上是甚么武士。可是初战时,我们确有失误。至多不过是被本多平八这愣小子攻我之不备,未能援助女婿的苦战,使女婿也不幸受到败战之辱。而且本应由我方占领的小牧山被夺,未能攻打清洲,导致了今日的僵持局面。这不用筑前说也是我胜入的责任。”
“……”
“于是我考虑,再如此僵持下去,就是羽柴军的失败。德川军可自由来往于本国之间,而我方远离大坂,途中又是叛乱叠起,最终不得不惨败撤回。你败个看看,后世的人会怎样笑话我们——池田胜入真不知战术上的随机应变,本应帮助筑前,却导致了筑前失败,可惜了武士之名。——再不靠我们自己打开局势,就对不起武士之名了。纪伊守、三左卫门,你们反对的话可不必跟来。我要深入三河,在家康不知不觉之中攻入其根据地,烧掉冈崎城,孤立小牧山,奠定胜利的基础。你看吧,我在家康老窝一闹起来,天下第一的攻城能手筑前殿下顷刻就会攻陷小牧山。以后就不知道了。若连以后的事都算清楚了,战国武士之名就偏废了。好吧,武藏守可是同意我的。”
“嗯。”纪伊守低吟着,又瞥了弟弟一眼。
弟弟三左卫门,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父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父亲满怀对生身之地尾张的乡愁深感初战失败的责任,一步也不会退让的。况且森武藏守也同意父亲。
“这样说也无不可。”纪伊守小声嘟囔着。又忽然大声对胜入说:“这与其说是对筑前守的情理,莫如说是父亲不惜一切的逞强。那么父亲战死在三河也无丝毫悔恨吗?”
“当然!岂止是在三河。我胜入从未在征战疆场前考虑过自己的性命。”
沉默了半天的三左卫门忽然睁开了眼睛说:“就让父亲去吧,我们也跟着去。”
纪伊守也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池田家的宿命。好,我们重新商议计策。可是我先说清楚,我纪伊守和父亲不同,我可不是倾慕羽柴筑前才打此仗的。父亲的志气感人,我为此而战。大家也应牢记在心。”
纪伊守说罢,从铠甲护胸中取下小牧山地图,展开在大家眼前。他性格激烈而顽固又在其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