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听好……”当那铁锈般剥落的沙哑嗓子,在山谷中响起的时候,大地尚在酣睡之中。“都给我听好嗒,我先把招呼打在前头……”此时,那个头矮小的后生,洒脱地朝着自己的队伍,大声强调道,“我田忠普,先把该打的招呼打在前头!”
田忠普拎着一柄苗刀,叉着一双布满茧疤的赤脚,横站在马背上。雄健的战马,威风凛凛地挺立在初冬的寒风之中。马头高昂着,颈上披散的鬃毛整齐地一分为二,气质孤傲不凡。
田忠普脚边,整齐地排列着五支纵队,每队士兵的数目不多不少,刚刚一百。这些士兵全部刀枪在手,装备齐全。
“弟兄们,等一会,我们就要去闯鬼门关啦!凡是怕死的,先给我退出来。莫误了我的大事!”空旷的山谷里无人应声。
“听到没?怕死的给我退出来!”马背上,后生的目光矜持地掠过鼻翼,俯视着他的士兵们,“怕死的给我退出来!”他又说了一遍。
还是无人应声。
那后生得意地笑了,他对着自己的队伍大吼了一声:“好!当兵就该这样子!”
却说在边远、贫穷的黔东南山区,有个地方叫黎平。
黎平古称“五垴寨”。明代以前,这里属湖南管辖,清雍正二年改置贵州,府治所在地为开泰县。黎平府是一个以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地区,因开发较晚,此地民风慓悍,素称蛮夷之邦;因其地临湘、桂,是湘、黔、桂三省交界处的战略要地。
在这里,沆瀣一气的贪官和商人各取所需、分利同乐,哪管它民生艰难、社稷兴衰!即使在“康乾盛世”,贵州老百姓也因地方官吏的巧取豪夺而缺吃少穿、穷困潦倒。人们不堪忍受贪官污吏的蹂躏,被迫铤而走险。贵州治乱交替,往复循环。特别是黔东南的黎平、镇远两府,还有与之毗邻的铜仁府,每隔数年就要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乱。例如,雍正十二年的“包利、红银起义”、乾隆五十九年的“石柳邓起义”等,都曾经使清政府受到强烈震撼和冲击。
道光末年,水灾、旱灾轮番洗劫黔东南和黔东北山区,两地三府更加贫瘠。谁知,“天灾甫去,人祸又来”。地方各级官吏对此视若无睹,依然假借“厘谷”、“义谷”、“田捐”、“户捐”等名目,变本加厉勒索百姓。
——这就是胡林翼赴任镇远、黎平知府的时代背景。
尽管胡林翼为官清廉,关心百姓疾苦,并做了种种努力为民请命。但是,大清国吏治腐败已积重难返。甚至连道光帝对枟条陈东路可虑情形十五事枠一折的评价,也仅限于文句上的欣赏把玩,赞这道奏折“文风秀丽而骨力饱满,遣词断句笔笔珠玑”,而对胡林翼考察报告中提出的观点和建议未置可否。
黔东南治安败坏,胡林翼独木难支!道光二十八年至咸丰三年,黔东南的苗族首领张秀眉、计乜、高禾、九松、岩大五等人,先后在台拱(台江)、清江(剑河)和丹江(雷山)发动起义。
胡林翼素有“青天”、“干吏”之誉,老百姓对他无不敬畏三分。
胡林翼采取“剿”、“抚”并用的策略,将数支义军分头打垮,残部则一一发给路费,予以遣散。那些被他遣散的义军残部暗中传言:
“胡润芝是好官。他在黎平我们暂不与他作对。”
大家约定:等胡润芝离任再卷土重来。
咸丰五年开始,黔东南山区果然大乱。数年间,黎平、古州、台拱、八寨、麻哈、黄施等府、厅、州、县先后反复沦陷,落入各路义军之手。咸丰八年六月,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前锋李文茂部队万余人,在余正纪、柳天成等数支义军的援应下,由广西杀入了贵州黎平府辖境。李文茂此行目的,主要是投石问路,以便给翼王的下一步行动提供军事理论上的参考依据。
六月二十九日,李文茂、余正纪、柳天成联合进逼黎平府,义军三万余人在府城外连营数十座,侍机攻城。只因黎平府城垣坚固,同时,又受着官军、团练十余路人马的牵掣,义军数次发动攻击,都未能得手。
七月二十一日,太平军分师北击,一举攻克府北重镇锦屏。
此时,蒋玉龙在黔北一带被何德胜死死拖住,无法抽身。蒋霨远只得火票传信,就近向邻省湖南求援。湘军参将田宗蕃,宝庆(邵阳)知府张由庚、同知兆琛等人,受湖南巡抚骆秉章的派遣,先后率兵进入黔东南帮助“剿匪”,谁知均连遭重创,惨败而归。咸丰帝获悉湘军援黔失利,不由火冒三丈,降旨质问骆秉章:黔匪刁蛮,若任其蔓延开去,何等了得!?
他令骆秉章选派得力之人援黔“剿匪”。同时,奕还降旨训斥蒋霨远:“蒋霨远身任封疆,岂可以该省剿匪要务,尽行委之他人?”
“毋得一筹莫展,专恃邻省救援,致干重咎!”
九月二十日,骆秉章再次增派了四千湘勇,火速援黔。
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这支湘军接连向义军发动攻击,先后攻陷了义军的楼梯哨、汉寨等十余座营盘。义军损兵折将总计达二千余人,被迫于十月初三日撤围西去——至此,黎平被围已达三月之久。
战报传至贵阳,巡抚蒋霨远惊诧不已。区区四千湘勇,竟然击溃了数万义军!这简直叫不可思议!
“这湘军头目是谁?该将他有何背景?此役用了何种绝招?”出于好奇心,蒋霨远派出信员,分别向贵东兵备道何冠英和黎平知府多文送去密札,嘱托二人就上述问题代为查访,并及早回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