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当时在位的还是桓帝刘志,有一天他在梦里看到黄星停留于古楚国、宋国所对应的天宇,醒来后大惑不解,寻问星象学家殷馗。
所谓黄星就是土星,在五行中土对应的颜色是黄色,同时土星又被称为帝王之星,据此殷馗认为五十年后在古楚国、宋国也就是如今的梁国、沛国一带将有真人出现,其势头无法阻挡(其锋不可当)。这件事不是瞎说,它被记录在皇家秘密档案里,并在朝野间悄悄流传。
曹操之前也听到过这个说法,不过在他看来这即使不是无稽之谈,也跟自己毫无关系。但屈指算来现在正好过了五十年,自己这个沛国人击破了袁绍,已经显露出独步天下的迹象。于是,曹操又不经意间想起了关于桓帝那个梦的传说,莫非这是在说自己?
回想中平六年(189年)在己吾起兵,当时自己只有三十五岁,算是个青年,如今十二年过去了,自己也四十七岁了,已经过了壮年。在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十多年时光里几乎每天都在思考着战斗,好几次身陷绝境,想到这些曹操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建安七年(202年)新年刚过,曹操决定回故乡谯县一趟。自从三十三岁那年结束在谯县的隐居生活回到洛阳,曹操已经十四年没有回过老家了,期间有几次带兵路过,但出于各种考虑他没有回去,这次曹操决定在故乡多住一阵。
这不是普通的休假,也不是一般人的衣锦还乡,作为朝廷的实际控制者,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曹操的回乡之旅不仅隆重,而且还有军事上的意义。曹操是带领一支主力部队浩浩荡荡开到谯县的,他想一边回乡省亲,一边把部队带到沛国、梁国一带搞搞拉练。
在安徽省亳州市至今还流传着许多曹操练兵的传说,保留着运兵道等当年的军事设施以及观稼台、斗武巷、马场街等与当年历史有关的地名。在《曹操集》里保存了一篇军令,也是曹操这时候在谯县发布的。
在这篇名叫《军谯令》的军令里,曹操说他起兵为天下铲除暴乱以来,故乡一带的人民深受灾难,人几乎都死光了(旧土人民,死丧略尽)。曹操说他此次回来,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难见到一个熟人,不由得使他感到伤悲(使吾凄怆伤怀)。
在谯县练兵期间,曹操对战死将士后代的抚恤问题进行了安排,发布命令要求寻找死去将士的子女,找不到的就找他们的亲属作为后代,由国家分给田地,地方官府配给耕牛,设立学校,请老师教他们的子女读书。曹操还下令给死亡将士建立祠堂,让将士的后人们有地方祭祀他们的祖先。曹操满怀深情地说:“如果死者地下有知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魂而有灵,吾百年之后何恨哉)!”
这次回到谯县,曹操还顺便看望了他的原配夫人丁氏。
丁氏也是谯县人,前两年因故被曹操遣送回了娘家,现在就在谯县居住。据《魏略》说,丁夫人嫁给曹操后一直没有生育。在卞氏之前,曹操还娶了刘夫人,刘夫人生下了曹操的长子曹昂以及长女清河长公主,可刘氏死得早,曹昂便由丁氏抚养,丁氏对他爱护有加。
曹操第一次南征张绣期间,由于自己的疏失导致张绣反叛,曹昂阵亡。这件事令丁氏难以接受,她经常痛哭,还埋怨丈夫曹操说:“你把我儿子杀了,你还跟没事人一样(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说得多了,曹操有点生气,前两年把她遣送回娘家,想让她消消气。
《魏略》说,曹操这次回来主动到老丈人家看望丁氏,当时丁氏正在织布,有人赶紧通报说“曹公来了”,但丁氏跟没听见一样(踞机如故),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曹操过去,拍着丁氏的背说:“回头看看我嘛,跟我一块回去吧(顾我共载归乎)!”哪知丁氏头也不回,也不回答。
曹操无奈,只好悻悻而出,走到门外,又说:“难道还让我求你吗(得无尚可邪)!”丁氏仍不应。曹操叹息道:“看来真的情意已绝了!”曹操只好把丁氏休了,希望丁氏娘家人再把她改嫁。可谁敢娶曹操的前妻?即使有胆大敢娶的,丁家人也不敢嫁。
丁氏出身于谯县有名的大家族,这个家族里产生了丁宫、丁冲以及丁仪、丁等人物。丁氏进曹家后是正妻,不把倡家出身的卞氏放在眼里。丁氏被休后,卞氏对她很照顾,经常派人给她送东西,还趁曹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她接到府里来,仍然让她坐在上座,对此丁氏十分感激。后来丁氏去世了,卞氏又向曹操求情,让她不要葬在娘家而是送到许县安葬。《魏略》这部书经常毫不掩饰地吹捧曹操的文治武功,有时不惜来点夸大和移植,对这段曹操家事的描写显得格外生动。这件事应该是真实的,其素材可能来自于曹操随行文人的记载。《魏略》的作者关中人鱼豢曾任魏国的郎中,他自然不忘借机把魏文帝曹丕的母亲、魏明帝曹睿的奶奶卞氏歌颂一番。
曹操对丁氏以及死去的长子曹昂还是很有感情的,他临死的时候回忆了自己的一生,说过这样的话:“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倘若死后有灵,见到子修(曹昂字子修),他问我母亲怎么样了,我将无言以对!”
建安七年(202年)的这次大练兵是为即将开始的北伐作准备的,那时袁绍还没有死。在以谯县为中心的沛国、陈国、梁国以及陈留郡一带,曹操一方面加紧部队的休整和训练,另一方面筹集粮草等物资,积极备战。
曹操还动员军民开挖了睢阳渠,这是一条主要以军事运输为目的的人工运河,东起陈留郡的浚仪(今河南开封),西至官渡,官渡以上利用原鸿沟水沟通黄河,浚仪以下疏拓睢水河床,可以直达睢阳(今河南商丘)或者由狼荡渠南下直达陈国、汝南郡,与淮河水系相连。
这一带原有的人工运河众多,睢阳渠的主要工程在官渡至浚仪一段,其余都是利用原来的运河,睢阳渠修成后,黄河、淮河两大水系连接更为通畅,“曹统区”的豫州、徐州北部以及兖州一带水运能力大为提高。
与陆路运输相比,由水路运输军粮更便捷、更安全,损耗也最小。曹操下令大修睢阳渠,为的是提高军队的后勤保障能力,他的眼睛时刻盯着黄河以北。
为了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曹操亲自到浚仪视察,由谯县到浚仪途中要路过梁国,这里是曹操的忘年交、已故太尉桥玄的故乡,桥玄死后就葬在这里。
桥玄字公祖,是睢阳人,他跟江东二乔的父亲乔玄完全是两个人。曹操还没有出道的时候,桥玄慧眼识珠,称赞曹操是难得的人才,并给予大力扶持,对于这段恩情,曹操自然无法忘怀。
曹操派人以太牢之礼祭祀桥玄。所谓太牢之礼就是用牛来祭祀,这个称呼来自于西周,当时把祭祀分成三等:诸侯之祭用牛,叫做太牢;大夫之祭用羊,叫做少牢;士之祭用猪,叫做馈食。
牛现在是很普通的家畜,但在周朝初建时,牛是刚从雅利安人那里引进的新鲜物种,十分珍贵,用做祭品时表示最高礼节。羊在当时也是刚从藏族人那里引进的,数目也比较少,规格较牛次之;猪是华夏人民自己驯养的家畜,等级较为普通。
桥玄从基层干部一直干到朝廷三公,是个实干型官员,史书记载他对自己要求很严,去世时家里没有产业,丧事不用殡礼,受到当时人们的称赞。桥玄官虽然做得很大,但没有受封过侯爵,曹操用太牢之礼祭祀他,超过了普通规格。
曹操还亲自撰写了一篇祭文,这篇祭文写得很生动,不同于一般的客套文章,一看就是曹操自己的手笔,不仅因为这篇文章有鲜明的曹氏风格,而且在文中除了表达对桥玄的赞颂和怀念外,还讲述了一件曹操与桥玄之间的往事:
“当年您跟我有过约定:‘我死后要是你路过我的墓前,不用一斗酒一只鸡祭祀我的话,车过三步必叫你肚子疼,到时候不要怪我啊!’这虽然是开玩笑的话,但如果不是至亲好友,又怎么能说出来呢?现在祭祀您,不是怕您生气使我生病,而是思念以前的旧情,心中悲伤啊(怀旧惟顾,念之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