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夜狼啸西风 本章:第二节

    蔡京字元长,兴化仙游(今福建莆田仙游)人,仙游蔡氏是北宋时期南方最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一百多年的时间内出了三十多个进士,蔡京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熙宁三年)中进士,同年进士的还有他的弟弟蔡卞。

    走向帝国政治舞台的时候,帝国正在迎接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变革,作为南方士人的新锐力量(时人做了一个统计,支持新法的,大多为南方的士人阶级,新旧两党之争同时也是南北士人在帝国政治力量上的角逐),蔡京毫不犹豫地投身做了改革派。

    蔡京早期历任钱塘尉、舒州推官、起居郎,后来与其弟蔡卞一起被任命为中书舍人,一起负责为皇帝拟写诏书。

    蔡京很快成为了王安石的得力干将,在王安石变法期间,是做过不少大事的,最为人称著的是修筑了木兰陂。

    木兰陂现位于福建省莆田市区西南五公里的木兰山下,与兴化湾海潮汇流处,两岸的兴化平原频遭上游洪水和下游海潮侵害。北宋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当地一位叫钱四娘的奇女子看乡人屡受洪潮之苦,于是出资十万缗在木兰山下兴修陂堰。但木兰溪水流湍急,钱四娘筑起来的陂堰被冲垮,钱四娘一时想不开,跳进了洪水中,成为后世颂歌的传奇女子。后来钱四娘的同乡林从世又携金十万缗继续修陂,仍然以失败告终。

    到了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在杭州钱塘当县尉的蔡京看到全国都兴起农田水利工程建设,情系家乡,想起了这条两次修筑失败的水利工程,几次上奏朝廷申请重筑木兰陂。在他的召集下,福州义绅李宏再次出资七万缗,在精通水利的和尚冯智日的协助下再次在木兰溪展开了这一宏伟水利工程,但才开了个头,李宏集资的七万缗就花完了。蔡京得知后又再次复奏朝廷,又联络了当地十多家富绅出资,官方民间一共集得七十万缗,群策群力,终于在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修筑完成。

    木兰陂现在成为了中国五大古陂之一,至今仍保存完整并发挥其水利效用,现在的木兰陂南建有木兰陂纪念馆,馆内有众多当初为修建该陂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历史人物——钱四娘、林从世、李宏、冯智日等人。

    独缺蔡京。

    因为优秀的表现,在神宗变法时代蔡京的官升得很快,在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的时候,三十七岁的全国著名青年书法家蔡京已经做到了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的显赫位置,成为了新党中的中坚力量。小蔡同学的前途一片大好,据说被列为了神宗朝后王安石时代的三大新法领袖接班候选人。

    世事风云变幻,一生都寻求变法的神宗皇帝赵顼升天,年仅十岁的哲宗皇帝赵煦上台,掌握大权的是高太后老人家。高老太婆年老图清静,不想折腾,司马光等旧党比较合她老人家的口味,于是,在洛阳闭门写史的旧党元首司马光在万民敬仰下走进了开封城。

    谁都知道,新党的春天过去了,而冬天有多长,没人知道。

    重回权力舞台中央的司马光一天都不想再等,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有着充分的了解,他要和时间赛跑,在有生之年将新法流毒从帝国的身体逼出,所以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废新法,好的坏的一律废黜。

    对新法中最重要的募役法,司马牛(苏大胡子语)限期五天,帝国各路全部从募役法改为原来的差役法。

    力度之大,时间之紧迫,不要说旧党难以接受,连苏轼、范纯仁(范仲淹之子)都直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饭要一口一口吃,肉要一口一口吞,更何况眼前的摊子是难啃的骨头。

    这时候,蔡京跳了出来,坚决拥护司马牛,并神速地在五天内将他开封府辖区的募役法全部改回差役法。

    帝国上下的臣僚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没有人想到跳出来的竟然是新法战将蔡龙图,小蔡的这一百八十度弯转得也太神速了。

    事实证明,蔡京的这笔投资是血本无归,他此举除了让老司马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蔡啊,如果帝国人人都能像你这样奉公守法,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外,没有收到其他任何回报,赏识他的司马光完成夙愿后也耗尽最后一丝心神撒手西游,剩下的是铺天盖地的对蔡元长的骂声,旧党骂他叛徒,新党说他是小人,台谏官们则视他为奸邪,蔡京耗子拉风箱——两头不是人。

    京城是呆不下去了,蔡京被贬出京到地方任职,知成德军,后来历知瀛州、扬州、郓州、永兴军、成都府。

    虽然做了新党的叛徒,但是新皇帝眼中的蔡京,还是一位新党中坚骨干和能吏。哲宗皇帝一天天长大,对高老太后的不满和对父亲的崇拜与日俱增,亲政后,他重新重用新党施行变法,绍圣初,蔡京也被召回了开封,任代理户部尚书,而他的弟弟蔡卞则官拜左丞,蔡家兄弟一时又重新起势。

    蔡京废新法是好手,助新法也是能手。回京代理户部尚书后,新党领袖章淳正愁如何恢复募役法而头疼,蔡元长说这有何难,直接取熙宁成法施行,错不了。在他的协助下,帝国很快又全面施行起募役法,一废一复,手起刀落非常利索。

    可惜赵煦虽有继承父志将变法进行到底之心,却天生命短,二十四岁没留下子嗣就双脚一踏去了黄泉,便宜了十八岁的兄弟端王赵佶。

    上台伊始的赵佶仍然不能做这个帝国的主,这次当家的是向太后,一样是不喜欢折腾的女人。新党又一次遭殃,蔡京当然不能例外,被罢官为端明龙图学士,再一次赶出开封,知太原。随后又再次被贬,知江宁。

    蔡京做地方官做得严重审美疲劳,这一次他赖着呆在开封不走,很快被御史们告了一状,地方父母官也做不成了,派他去看守余杭的道观洞霄宫(提举洞霄宫)。

    蔡京迎来了政治生涯的最低谷。

    但无论被打压得多深,作为新党骨干,只要新党有复辟的一天,他蔡京就有出头之日。

    更何况现在的皇帝是他的超级粉丝,同为艺术家。

    蔡京的东山再起离不开几个人有意无意的帮忙。一个是童贯,徽宗登基伊始,令童贯到杭州一带搜寻奇珍书画,童贯的文化素质相对较低,到了杭州自然想起找文化大师级人物蔡元长帮助。在蔡京的帮助下,童贯给皇帝找到了不少珍贵的古董书画,蔡京附带也把自己的一些字画通过童贯带到了赵佶面前,让皇帝对蔡大师的好感与日俱增。

    另两位则是徽宗年间的两大执宰曾布与韩忠彦。赵佶新政上台之初,改国号“建中靖国”,意思很简单,就是针对神哲两朝新旧两党之争猛于虎的政局,采取持平用中的国策。两大执宰曾布、韩忠彦虽是新旧两党的代表,但都属于温和派,赵佶才上台,不希望出乱子,只希望大家和平共处过几天清静日子。

    可惜新旧党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曾韩二人也很快水火不容,所以二人面对朝中吹捧蔡京之声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他们都暗中希望蔡京进京,帮助自己钳制对手。后来蔡京进京,韩忠彦亲派其子到开封城外迎接,其子到城外才发现自己晚了,曾布早就遣子到城外二十里远的长亭迎接蔡大人。

    当然,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赵佶那里,持平用中的“基本国策”也已无法解决北宋末期党争的政治问题,更无法解决皇帝的财政问题。赵佶开始从两党兼用到支持新党变法或许是必然性的选择,“政事立而财用足,财用足而根本固”,银子多了不压身,谁当家不想荷包里银子鼓鼓的呢。

    蔡京回来了,官拜尚书左丞(很快取代曾布为右仆射入相),开始了他二十余年人生政治舞台中最辉煌的篇章。

    蔡京的所长在于他永远明白自己上级领导(无论是王安石、司马光、赵佶)需要的是什么,并且高效率地贯彻落实领导意图。他上台后,帝国又开始新一轮的变法高潮,内容包括了官制、学校、科举、礼法、地方制度等等。但重点在于经济,用王安石的话来说叫理财(旧党称之为敛财),在茶法、盐法、钱法、漕运、方田等方面均有涉及。

    蔡京的变法在纸面上是卓有成效的,帝国的财政收入在他的任期内大幅度飆升。仅在盐税一块,帝国一年的收入便达到了四千万贯(这已经是唐帝国末年全国的税收总额),所以蔡京实施的盐法茶法,在元明朝长时期被统治者们借鉴施行,原因无他——太能敛财了。

    二十年的时间里,蔡京四次被罢相,但赵佶却一次次地起用,原因也无他,没有比蔡京更能“理财”的管家了。

    帝国的国库里又满满地装载着钱粮,以致“帑庾盈溢”。赚的钱怎么花是一个问题,赵佶不是父亲赵顼,眼光永远向北想着党项想着契丹;蔡京也不是王安石,理财是为了富国强兵,他们都没有先辈们如此远大的理想,享受生活才是他们的终极梦想。所以蔡京上台一两年就可以拍着胸脯对皇帝说咱们现在国库里的节余已经有五千万贯,老大你想干就干啥,咱们不差钱。有管家的支持,赵佶的日子过得甚是潇洒,“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当然还玩石头、建园林,咱们玩的就是“丰亨豫大”。

    蔡京引导他的东家过了二十余年的太平盛世,赵佶和他的帝国看起来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谁也看不到歌舞升平下潜藏的巨大危机。

    如果今天盖棺论尸,说蔡京是“北宋灭亡第一罪人”似乎过于牵强,蔡太师不过是一个功利主义的政客,他的所为完全是为自己的主人服务,并以此获取最大的个人私利。如果在一个英明的君主面前,他或许能成为一名能吏干臣,取得不错的政绩(史实证明蔡京是有这个能力的),但他侍候的却是一个浪漫奢靡多情的诗人,那他自然就理所顺当地成为了误国害民的奸佞。

    蔡京政治生涯中最为人诟病的是与童贯一起力主联金灭辽收复幽云,是当时主战派的核心人物和代表,后来赵佶任命他的儿子蔡攸为宣抚副使,配合童贯伐辽(顺便也起着监督童大帅的作用)。打仗不是请客吃饭,玩政治蔡氏父子都是高手,打仗可就心里没底,所以小蔡同学左磨右等一直不愿上任,而老蔡的态度也很令人玩味,儿子出征前他写诗一首赠子:

    老惯人间不解愁,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修涂好少休。目送旌旗如昨梦,身非帷幄若为筹。缁衣堂下清风满,早早归来醉一瓯。

    据说他还在朝堂上把这首诗念给了皇帝听,皇帝赵佶听了直拍手说好诗,如果把“三伏修涂好少休”改成“六月王师好少休”就更好了,好像一点都没明白诗中之意。

    两国大战在即,主战派蔡太师的口中念起了主和派们口边常念的“百年信誓当深念”这样的腔调,是在为儿子的小命担忧(虽然此子没少和他抬杠,一度水火不容,但毕竟父子连心),还是另有深意或伏笔,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就是蔡京政治生涯的一种态度,有奶就是娘,什么政治理想抱负,那都是纸面上的东西。利己,才是他唯一信奉的准则。新法旧法、主战主和,这些都不过是获取政治利益的手段而已。

    但蔡太师最终还是没能善终,随着帝国末日的来临,他辉煌的人生也惨淡收场,流贬岭南,客死半途。死前蔡京同样作词一首,算是对八十年人生的自我总结: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此恋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对蔡京和他的帝国来说,命运看似无常,但其实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事事因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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