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年度总冠军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王雷 本章:寂寞的年度总冠军

    这个人是革命党最难对付、最穷凶极恶的敌人,最狡猾最辣手的对手。哪里有革命党,他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有危险,他就扑向哪里。

    他始终牢牢地在暗杀排行榜上占据第一位,上榜几年,冠军的位置无人能撼动。周冠军是他,月冠军是他,季冠军是他,年度总冠军还是他。谁都没实力和他竞争,当然谁都不愿和他竞争,他注定是寂寞而惆怅的冠军。

    这位寂寞的冠军叫李准,同样是一个你也许听过,或从未听过的名字。

    李准的灾难来了。

    这个总冠军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特别?他没有袁世凯的霸才,没有岑春煊的官运,没有瞿鸿禨的相貌,没有奕劻的贪婪。子弹却为何总是偏偏射向他?炸弹却为何总是偏偏投向他?

    这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李准从一出生就很神秘,与众不同。

    有一天,他爷爷做了一个梦,梦见北宋名臣寇莱公来到李府拱手道贺。

    寇莱公是谁?一代名相寇准。

    巧了,刚见到寇准,李准就呱呱坠地了。洪亮的啼哭声,卓尔不群的长相,一切都让祖父大喜过望,起名李准。

    有寇准的庇护,这孩子果然不一样。

    六岁那年和小伙伴出去玩,鞋子卡在石头缝里,怎么都拔不出来。小伙伴慌了,忙着找大人。李准却不慌不忙,将鞋带松开,先将脚从鞋子里脱出来,再用木棍将鞋子撬出来。爷爷啧啧称赞,一个六岁的娃,举手投足之间,彰显智慧。你就是新时代的小司马光,未来的寇准。

    李准不仅聪明,文学才能那也是杠杠的。爷爷出上联“一行白鹭上青天”,李准脱口而出“几个乌鸦过小桥”。

    李氏家族对这个孩子寄予着厚望,李准根据家长的意愿按部就班地成长着。读书、考试,考取了举人;捐官,花钱买官。好在出身官僚家庭,钱不缺、关系不缺,就看自己怎么做了。

    李准的转折点在而立之年,他遇上了人生一件大喜事。

    不是升官。

    那是什么?

    除了升官,自然就是发财,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难道是中彩了?

    对,就是中彩了,中了头彩!

    这年湖北初次发行彩票,李准帮朋友的忙,一下买了200张彩票,没想到财运就到了。拔得头彩,奖金是两万两白银,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不过李准用这笔意外之财做了个意外之举。他将钱全捐了出去,捐给了武备学堂。李准是个聪明人,没有通过××会,而是直接现场掏钱献爱心。

    国家正缺钱呢,马上赏了一个顶戴,并专门撰文表彰李准热心公益事业、无私奉献爱心,让大爱得到升华的感人事迹。

    从此李准弃文从武,进入了武备学堂。

    人生真是很奇妙,一次中彩、一次爱心捐款,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也改变了后来许多革命党人的人生轨迹。

    小彩票玩转大人生。

    财运到了,官运还会远吗?

    从此李准的仕途节节升,1901年任广东巡防营统领兼巡各江水师,统领军队和巡海兵舰。1905年升为广东水师提督,成为广东的最高军事长官,也是南中国重兵在握的实力派人物。

    广东是革命党活动的中心,不管愿和不愿,李准都必须要和革命党打交道。

    实践证明,李准绝对是位爱岗敬业、忠于职守、任劳任怨的劳动模范。哪里有“乱党”,哪里有暴动,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革命党跑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革命党撤到哪儿,他就堵到哪儿。

    原因很简单:我的地盘我做主。

    1902年广州洪全福起义、1907年潮州黄冈起义和广西钦廉起义、1910年广州新军起义都被李准铁腕镇压。

    所以广大的革命党同志最痛恨李准,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剥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还要让他粉身碎骨。革命领袖下达了全球追杀令,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找到李准,只有一个字:炸!!!

    刘思复出狱后,首要的炸人目标自然是李准。不过这次更加谨慎了,炸药不能制了,一只手也造不了。药粉和铁蛋分两个地方储存,还特意增加了试验环节。共试验制造三十八枚炸弹,个个安全可靠,敌人未倒下之前绝不会先在自己同志手中爆炸。

    鉴于刘思复行动不便,由和他一起看着骷髅头成长的暗杀团成员陈敬岳负责刺杀行动,刘思复在幕后总策划。

    正巧李准有个同事受伤住院,他经常去医院探望。医院是法国人开的,所有卫兵都不准携带武器入内,这是个好机会。

    为了抓住机遇,陈敬岳做出了一项艰难的决定。他找来两块又厚又结实的青砖,义无反顾地上路了。

    难道要用砖头拍李准?你这杀手太不专业了,板儿砖只能拍死“专家”,拍李准那是小材大用,绝对没戏。

    行动的日子来了,陈敬岳拿起厚厚的板儿砖,怀着对李准的刻骨仇恨,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砸得真准、真稳、真狠,只听一声惨叫,人当即就倒了下去,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不过很遗憾,倒下的是陈敬岳。

    为什么玩自残?敌人还没倒下,你为什么先把自己放倒?

    因为只有倒下才可以去医院,为了接近李准,陈敬岳真是煞费苦心。

    现在的自残是为了以后让敌人更残。在这里,要尊称你一声祥哥(陈敬岳,字接祥),不管结局如何,谢谢你的顾全大局,将自残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所有的自残人士都要向你致敬。

    进了医院,可李准诡得很,行踪飘忽不定。陈敬岳的伤好了,还是没能找着机会扔出炸弹。

    陈敬岳又打听到李准要去顺德清乡,就化装成乞丐尾随跟踪。

    李准扈从如云,里三层是驳壳枪卫队,外三层是大刀卫队,还是没机会下手。

    炸弹在怀里都焐热了,就是没机会响。

    想要李准命的人是一茬接一茬,可真正拿走他命的人却没有。革命党中普遍流行一句话:干革命,容易;炸李准,太难!

    离不开你的人是我,想着你的人是我,牵挂你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最想炸的人是你是你还是你!

    炸弹造了这么多,不炸对不起倒下的同志们。刘思复和他的杀手兄弟们再次围在骷髅头旁集体宣誓:这注定不是一个无言的结局,必将是一个迟来的承诺。

    机会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还是有的。

    李准每天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都准时由城外的水师公所进城办公,这时段城里很繁华,人比较多。李准猜想革命党不会选在这个时段下手,防范一般比较松懈。

    就找这个机会下手,还是陈敬岳行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找了个帮手,人称戎哥,也是位辣手的刺客。大家兵分两路,陈敬岳负责城外、戎哥负责城内。

    当天午后一点,陈敬岳怀揣炸弹准时在城外李准的必经之路守候,可是影子都看不见一个,原来今天李准提早出发了。陈敬岳赶紧一路狂奔,还是没追上。

    炸弹没响,难道这次又没戏了?

    别急,还有城里的戎哥。

    戎哥手提藤茶箩,里边藏着两颗炸弹,在双门底一带闹市区慢慢悠悠地走着。

    李准的轿子终于来了,近了,越来越近。当轿子经过“怡兴缝衣店”时,炸弹出手了,怀着愤怒的两颗炸弹准准地扔向轿内。

    一声巨响,人仰马翻。

    炸着了没有?

    当然炸着了。头彩中过了,官也升过了,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运气好。李准注定逃不过这一劫,当场被掀出轿外,不仅被炸倒了,还翻了几个滚。

    戎哥扔了炸弹之后,仍然站在那儿屹立不动,太高兴了,太激动了。为你装乞丐、为你自残,为你头破血流、为你住院,现在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戎哥,现在不是浮想联翩的时候,快跑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卫兵们的枪响了,戎哥倒下了。不过他可以含笑九泉了,因为李准终于先倒下了。

    城外的陈敬岳还在一路狂奔,他听见爆炸声,更兴奋,跑得更快了。不巧被两个警察撞见了,别人听见爆炸早吓趴了,这个人还这么兴奋地在跑。头上没辫子,穿着西装,手里还捧着吕宋烟箱(里面装着炸弹),形迹可疑。陈敬岳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被逮住了,可惜怀里的炸弹始终没响。

    虽然倒下去两位同志,可是李准终于倒了。

    刘思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此他改名叫师复。还是那么激进,那么愤世嫉俗,不过不用枪杆子了,改用笔杆子,成了著名的思想家,无政府主义的代表人物。他身后粉丝无数,都是特重量级的,比如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

    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该平静一会儿了。

    现在大家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是:李准到底炸死了没有?很遗憾地告诉革命同志们,虽然炸断了两根肋骨,但李准的生命力依然旺盛。

    躺在病床上的李准百感交集:终于炸着我了。

    他一直不明白,一直很困惑:

    为什么炸我?请给我一个炸人的理由。

    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神也不是魔。只是个爱妻子的丈夫、疼孩子的父亲,我不想铁血,只渴望温情。

    为什么我的爱心感动了中国,却感动不了革命党?

    我不做裸官,不拍艳照,不搞诈捐,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抓你,是我的本职工作。难道在中国做一点实在的事情就这么难吗?就注定要承受这一波又一波的炸弹波吗?

    我知道这个国家需要变革,可我只是体制内的一个小小蛔虫,无法改变什么,一家老小都必须要靠这个体制吃饭。你们无牵无挂,失败了拍拍屁股走人;可是我呢,一家老小,拖儿带女,能跑到哪儿去?革命,我真的玩不起。

    你们痛恨这个体制,要推翻它;我依靠这个体制,只能维护它。到底是体制错了,还是我错了?

    炸我,是你的专业方向,我可以理解。但是,过犹不及,适可而止。大家都是中国人,应该一致对外,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咖啡喝不惯,喝杯茶总可以吧?

    能给革命加一点点脉脉温情吗?

    断了两根肋骨的李准在痛苦中终于反省了,这年头,除了自己的生命,一切都是浮云。他从此适可而止,只玩虚的,不来实的。这招真见效,他在暗杀榜单上的名次也急剧下滑。

    对李准的转变,大家都表示充分地理解。任何人都禁受不住炸弹一而再、再而三的肉体折磨,有时炸有时不炸的心灵煎熬。

    革命最大的阻力没有了,会变得温情脉脉吗?

    当然不会,因为这是辛亥年的春天里,那沧桑的歌谣才刚刚唱响,那怒放的生命才刚刚发芽。铁血的小伙子们准备好行囊,他们整装待发,都在等待一个人,一个大哥,绝对的大哥中的大哥,大哥中的王者。

    为什么大哥扎堆地出场?

    大哥扎堆地出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黑社会,要么是这个社会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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