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汪海林闫刚 本章:第二十七章

    吕雉等人逃到一个村落。后面不远处,还有盗贼在骑马追赶。走着走着,吕雉的车轱辘坏了,车不能行。吕雉忙下马,拉着孩子,审食其拦住了后面的车马。吕雉喊道:“快停车,接上我的孩子。”

    后面那车马上坐着刘太公跟刘仲等人。刘仲妻说:“别停,别停,盗贼就要追上来了。”于是刘仲的车马未停,直接冲了过去,差点撞到吕雉。

    吕雉大骂道:“天杀的泼妇!你不得好死!”孩子一下子哭喊起来,此时他们身边已无家丁守护。吕雉忙拉着两个孩子,往村落里奔去。

    盗贼驱马前来,四处搜索。吕雉带着孩子,藏身于草垛里,却不见了审食其。盗贼喊着:“仔细搜!”吕雉捂住两个孩子的嘴,不敢出声。

    盗贼几次从草垛边经过,还用剑往草垛里戳。孩子试图掰开吕雉的手,可是掰不动。突然,有盗贼见到审食其骑马飞奔,于是高喊道:“他娘的,在那儿,快追!”盗贼纷纷上马追去。

    吕雉捂着孩子的嘴,隔了好久,才松开手,却见孩子几乎窒息。吕雉着急地大喊:“来人啊,救人啊!”吕雉接过村民递来的水,给床铺上的孩子喂水。吕雉对村民们说:“多谢你们,孩子没事了。”村民说:“你车上的东西,都帮你看护起来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盗贼为何不拿财物呢?”吕雉听了这话,也暗自思量起来,她说:“我看这些盗贼不像真的。恐怕是主公身边有人不愿见到我。”

    村民们问:“你说什么?”吕雉说:“走下去恐怕只会更危险,我说我们还是回沛县吧。”

    项王的宫殿里,歌舞升平,众人欢庆。项羽高兴地搂着虞姬喝着酒。范增在旁看着眼前的一切,面色严肃。

    项羽问:“亚父,如今都该好好高兴才是,何故如此板着脸?”

    范增说:“你真认为如此就是安定了么?北边的战事又起了!”

    项羽说:“过虑了,他们打便打,待打消停了,我便一锅端掉。”

    范增道:“他们或许不足为惧,可是有一个人,我们必须得特别留意。”

    项羽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刘邦,他连栈道都尽数烧毁,我还担心他做什么?”

    范增说:“对付刘邦这样的人,不可掉以轻心,应该加强防范。项王,我已经有了些规划,还请……”

    项羽说:“好啦,现在是我们欢歌的时候,且把这些事放放,待我们喝痛快了再说!”

    项羽遂不再理会范增。范增举起酒樽,无奈地喝下了一口闷酒。

    韩信受命之后,前来拜见汉王,君臣单独相处,汉王面南而坐,韩信面北。

    刘邦问:“那么现在,将军有何良策可以教导我呢?”

    韩信说:“如今,大王要向东而争天下、臣诸侯,最大的对手,不就是项王吗?”

    刘邦说:“不错。”

    韩信问:“那么,在勇悍和仁强这两方面,大王比得过项王么?”

    韩信坦然自若,盯着汉王。

    刘邦沉默了许久道:“……我不如他。”

    韩信避席稽首,长久不起,道:“那么,臣贺喜大王。”

    刘邦问:“寡人何喜之有啊?”

    韩信说:“就请让臣先谈谈项王的为人。臣曾服侍过项王,深知他的勇悍。那个人,一旦发起怒来,肆意地斥责众人,纵然千百个勇士也匍匐在地浑身颤抖莫敢抬头。然而,他不能任用有才能的将领,不能放手让属下去纵横沙场,越是力量悬殊的战斗,他就越兴奋,一定要亲自上战场指挥士卒。如此一来,他的勇悍,便不是大将的勇悍,而是匹夫之勇罢了。”

    刘邦有了兴趣,说:“哦,是这样吗?那么,在仁强方面,项羽又如何呢?”

    韩信道:“士卒们远离亲人,东征西讨,在战场上殊死拼杀,真够苦的。他们渴望三军的主帅理解这一点。项王这人,待人恭敬慈爱,言谈温和,举止有礼。下属生了病,他会流着泪来到榻前,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们吃。每当这种时候,任何人都甘愿为他去死!这个,恐怕不是大王您所能做到的。”

    刘邦一愣,肃然起敬。

    韩信话锋一转道:“不过,项王所具有的仁,不值一提。那不过是妇人之仁!”

    刘邦疑惑道:“妇人之仁?”

    韩信说:“不错,项王爱惜他的部下。但有所好,必有所恶,对于他喜欢的人,他不吝赏赐。但其他人有了功劳,应当封赏之时,他却迟疑不决,过分吝啬,直到把印信玩弄得几乎没了棱角,依然舍不得赐予!所以,他的仁,乃妇人之仁。只有妇人之仁的项王,归根结底,是不堪一击的。”

    刘邦问:“真的不堪一击吗?”

    韩信说:“也不尽然,还要看他的对手是谁。”

    刘邦说:“譬如说……”

    韩信道:“譬如说大王。以臣所见,唯有大王,才是项王真正的对手。项王虽雄霸天下而令诸侯称臣,但他犯下几件不可饶恕的大错,将足以断送他。他主动放弃关中千里沃野和险关要隘,却选择彭城作为都城,而那里是易攻难守之地,此其第一大错。对下属像骨肉兄弟那样赤诚,对喜爱的人就大肆封侯赏地,对那些有功却为他所厌恶的人则不闻不问,或赏赐甚薄,此其第二大错。所过之处无不惨灭,干尽坏事,对待天下人像老虎那样残暴,招致民心背离,此其第三大错。把义帝赶到江南荒僻之地,如同流放的犯人一样,故楚遗民无不愤恨,而那些人,正是当初一心一意支持他铲除暴秦的力量,此其第四大错。所以,项王名义上虽已称霸,但早就失去了根基。大王,大家跟随您来到这不毛之地,他们从没有过怨言,但因为思念家乡,人人都快要发疯了。倘大王能率领他们,赏功罚罪,以正义之名讨伐无道,还有人敢不服从您吗?况且,章邯、司马欣、董翳虽三分秦地,靠项王威势当上了王,但终归难以服众。新安一夜,二十万关中子弟被章邯出卖转眼成了冤魂。关中父老将他恨入骨髓!而大王您呢?入关之后,秋毫无犯,尽去秦之苛法,同百姓约法三章,父老无不心存感激,歌颂盛德。大王失掉义帝所赐封爵而深入蜀地,父老无不分外遗憾,心怀期盼。如今,大王若举兵东进,恐怕三秦之地,一纸檄文便可平定!因此,臣这才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刘邦审视韩信良久,终于,推开案几,上前几步道:“将军!我得到你真是太晚了!今日受教,愿以性命相托!”刘邦执起韩信的手。

    韩信感动,立即避让几步,伏拜道:“臣万死不敢辜负大王!”

    栈道修筑工地上,劳工们在热火朝天地忙活。韩信出现在了工地上方的山坡上,视察。灌婴道:“大将军来看咱们了!”劳工们见了,纷纷站好,仰视韩信。

    韩信说:“诸位,这修建栈道乃是我军中第一要务,你们切不可怠慢,想想你们故乡的亲人、朋友,你们只要早一日修复,我们就能早一日打回去,与家人团聚!那时,你们都是我汉军的大功臣!”众劳工闻言欢呼。韩信接着说:“这里的工期一刻也不能耽搁,需日夜兼程地赶工!”

    这时,一边的兵士上前报告:“将军,附近发现有楚军密探,请下令立即拿下。”

    韩信却悄声说:“不,让他探,我就要让他探个够。”

    这一天,章邯在王府里埋头著书,写的是水利与鱼政事宜,书案上摆着他做的陶土径流模型。

    副将进来,深施一礼道:“大王!臣叩见大王!”

    章邯问:“何事?”

    副将说:“派去南郑的细作刚传回消息,汉王拜韩信为大将,正在修复栈道。”

    章邯依然埋头书写,头也没抬一下地说:“那依你看,此事如何?”

    副将说:“以臣所见,应该立刻商议对策,防护汉军入侵。”

    章邯说:“哼,我问你,那栈道是轻易修得通的么?不耗费数年之力,怕都不能成功!”

    副将还想分辩,说:“可是……”

    章邯道:“没有什么可是。想那刘邦,不过乡野村夫出身,能懂什么兵法?就算他真打过来,何足为虑。再说那韩信,无名小辈,刘邦竟然拜一个没有任何战功的人为大将,我看,这是要闹大笑话的。”

    副将说:“恳请大王还是不要轻敌为好。”

    章邯有些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笔说:“真是没事给我找事。”

    副将道:“为了大王的安危,臣不得不说。”

    章邯踱着步,想了想,说:“你找两个可靠的人,前去监视栈道工程,最重要的,务必要给我摸清楚这位大将的底细。所有相关事情,不论大小,一律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副将应道:“明白!”

    修栈道的工程正在紧张进行,工地上熙来攘往,士卒抬着石块木料忙碌不停。樊哙等众将军来到工地路口,想见识一下。灌婴一头土灰热汗,来到跟前,道:“各位,来看兄弟我吗?”

    樊哙说:“听说你领着部下在吃土喝泥呀。”

    灌婴嘿嘿一笑,摇头:“大将军有令,奈何奈何!”

    周昌说:“就是大王新拜的大将军吗?简直是个蠢草包!”

    灌婴道:“来的时候,那张良放火烧还烧了那么多天呢,岂是说修就修得起来的?没个三年五载的,根本休想!”

    几个士卒抬着盖了布的尸体经过,众将伸着脖子看。

    灌婴伸手一拦。士卒放下了担架,蹲踞行军礼。

    樊哙揭开布看了看,问:“怎么回事?”

    士卒回答道:“落石砸的,将军大人!”

    樊哙摆摆手,放他们过去,不由心下焦虑。

    这时候,韩信正在军帐内签发军令,有条不紊。一个将领犯了军法,被五花大绑,推到了韩信面前。韩信头也没抬,问:“犯了何罪?”

    士卒说:“点视不到,逾期不至!”

    韩信抬头看了看,见那副将毫无惧色,却是寇骞。

    韩信说:“系于营中示众,明日卯时斩首!”

    士卒应道:“遵命!”马上就将寇骞押下去了。寇骞被吊在营中柱子上,垂头耷脑。

    周勃来了,樊哙来了,许多将领来到跟前。樊哙问:“他所犯何罪?”

    士卒说:“犯慢军之罪。”

    樊哙怒起,说:“跟随主公那么久,不知军令如山吗?!”

    寇骞羞愧地说:“我……”

    周勃说:“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寇骞低声说:“我那老父亲……在故乡活不下去,千里行乞,来南郑寻我。哪知,病倒在半途……这都怪我自己,误了军令……”

    周勃呆了呆,倏地拔剑,就要上前割断绳索。

    寇骞拼命大呼道:“不可!将军万万不可!”

    樊哙上前抱住周勃。周勃眼都红了,喝道:“闪开!放他下来!去他娘的军令!”

    樊哙说:“这不是办法!”

    周昌、枞公齐声问:“你说该怎么办?!”

    樊哙说:“去求丞相,只有他能帮忙!”

    周昌说:“谁有这个面子,能请动萧相爷?!”

    寇骞吼道:“不要去!求人饶命,这种事想想就让人感到羞耻!小人宁可一死!”

    萧何家中空空荡荡的,并无他物,沿墙则堆满了简牍,直摞至顶,全是从咸阳搜集来的秦律典籍、计簿。那上面记载着大秦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萧何正在翻典籍,如饥似渴地参阅钻研。舍人引进曹参。萧何忙推席见礼,曹参就座后还礼说:“出了件事。”

    萧何问:“是营中之事吗?已听说了。”

    曹参说:“寇骞犯法,按律的确当杀。不过他毕竟是一直跟随主公的老弟兄,大将军这样做,未免太令大伙寒心。还想请萧兄出面,在大王面前代为缓颊。”

    萧何说:“这件事吗,实在爱莫能助。”

    曹参说:“怎么,君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萧何说:“曹兄可知主公近来常常忧虑?”

    曹参肃然点头说:“为东归之事!”

    萧何道:“不错,此时前去烦扰大王,恐怕不妥当吧!”

    曹参默然不悦,说:“韩信他有什么良策?!就算能打回关中去,怎保项籍不来讨伐?他若来了,凭我们这区区三万人马,抵挡得住吗?!韩信有应对之策吗?!”

    萧何道:“你不要急,行兵打仗之事,非我所长。”

    曹参说:“主公有了韩信,还要我们作甚?!”

    萧何道:“曹兄,切勿意气用事。韩信,当世不二之奇才,唯有用他,才能帮主公成大事!无此人,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连南郑这块容身之地也保不住!现下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岂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哪!我听说食人食者,常怀人之忧。我等岂能令主公为难!”

    曹参说:“在你眼里,死个寇骞,不过小事一桩吧?”

    萧何道:“非常时刻,孰轻孰重,曹兄自当清楚。”

    曹参顿时火起,说:“当年,你我心怀大志,常共饮薄酒,同声高歌,相互期许。想不到,如今竟屡屡话不投机!大概,在下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不懂得就变从时。也罢,新人热络,旧人自当告退。请君多多保重!参不会再登门了!”说罢曹参站起,愤然离去。舍人瞠目结舌,上前劝留道:“大人!大人……”

    萧何摆手道:“送客!”

    舍人无奈,恭敬地送曹参出去。

    萧何呆望虚空,若有所思地说:“人的脾性,当真是难改啊……”说罢,他一低头,又回到那简牍、计簿的世界当中去了。

    曹参从萧何家走出来,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大踏步走了。诸将紧随。周昌喊道:“曹大人,曹大人!怎样?丞相怎么说?”

    樊哙扯住周昌说:“看不出来吗,还问!”

    大家呆了,低头沉默。没有办法,众人只好直接来到了汉王殿上。大家都一声不吭地端坐着,表情坚毅严峻,无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刘邦箕坐上首,依着矮几,捧着酒碟,悠然地饮着酒,擦拭着宝剑。周绁不断地上前斟着酒。刘邦瞥了一眼众将,说:“尔公既已拜过大将,你们听见了,军中之事,一概交付韩信。”

    樊哙说:“不当管的,大王自不必去管。那么当管的难道也不管么?”

    刘邦说:“一概不管!寡人就是用人不疑!”

    周勃半起身,怒道:“我周勃,决不听那胯夫的!”

    刘邦提剑噔噔下座,一脚踹翻周勃,狠狠地踏住道:“说什么!混账!”

    周勃瞪着眼睛,仰视刘邦,凛然无惧色。众人大惊,纷纷上前抱住刘邦求饶道:“大王!大王!”

    刘邦吼道:“滚开!滚!”刘邦、周勃怒目对视。周勃虎目蕴泪,仍倔强不已地说:“这条命,本来就是大王给的,要,就拿去!”俄顷,刘邦猛地一剑刺下,却将剑插进了席中。刘邦喘着气道:“想学比干、关龙逢?寡人偏不成全!”说罢恶作剧似的哈哈大笑着夸张地晃着膀子扬长而去。

    众将面面相觑。刘邦回到后苑内同侍姬饮着酒,心中愁闷,便一盏接一盏喝着。周绁入,伏地行礼道:“大王,郦食其求见。”

    刘邦说:“叫他滚蛋!”周绁还没出去,郦食其已经闯进来了。两个侍姬忙起身要恭敬退下,刘邦一抬手,制止了。

    郦食其伏地顿首道:“大王!大王恕老臣擅闯之罪!”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偷觑着汉王的表情。

    刘邦问:“有何话讲?”

    郦食其说:“臣听说寇骞被押,即将斩首。”

    刘邦道:“不错。”

    郦食其问:“大王正在伤脑筋吧?”

    刘邦不语。

    郦食其说:“臣请问,大王愿寇骞死,还是愿他活?”

    刘邦说:“还用问?”

    郦食其说:“明白了。就让老朽代大王走一趟。臣定能劝服大将军。”

    刘邦说:“先生可不干法而救寇骞吗?”

    郦食其说:“应当可以,值得一试。”

    刘邦道:“那就拜托先生。”

    郦食其说:“还请大王赐一份手谕。”

    刘邦沉吟不语。郦食其马上顿首道:“啊,大王!失礼了!不妥当!极不妥当!老臣自会处置!老臣暂且告退!”

    郦食其爬起来,倒退着出去,一溜烟跑了。

    刘邦看着,嗤之以鼻地说:“这些个臭儒生啊……”

    天空微曦,时辰将至,韩信正在巡营。郦食其一骑绝尘,驰进营门。几个门哨士卒随后冲来,狂吼着。郦食其跳下马,大步向韩信走来,边走边喊:“大将军!大将军!”

    韩信回头,愠怒地说:“营中驰突,高声叫嚷,该当何罪?”

    军吏说:“此轻军之罪,犯者当斩!”

    韩信道:“还不拿下!”几个兵卒上前拿住郦食其。

    郦食其说:“等等!大将军,我有话说!”

    韩信道:“若是替罪犯说项,阁下请免开尊口!”

    郦食其说:“大将军,我非你部下,用不得军法!”

    韩信道:“既入军营,一律按军法处置!押下去,同寇骞一并问斩!”

    军吏应道:“喏!”说罢,韩信已经转身离去。郦食其目瞪口呆,哆嗦起来。军吏上前押着郦食其要走,突然,郦食其猛地一挣,高举手掌,向胸脯死命一拍,喊道:“慢着——我这里有大王手谕!”

    众副将面面相觑,顿时都跪下了。郦食其得意地瞪视着韩信。韩信回身,也瞪视着郦食其。郦食其说:“怎么,你打算抗命吗?”

    韩信说:“既有上谕,何不早些宣示?!”

    两个人依旧对峙着。

    郦食其说:“将军,真要我拿出来吗……”韩信犹豫了。郦食其冷汗直冒,但仍硬挺着。

    韩信说:“军中一切,自由我处置,就是有王命,也有所不受!”

    郦食其冷笑道:“好一个不受王命!那么,这大将军之印,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

    韩信说:“休得放肆!今日看在大王分上,本将军可饶你一命,不过这绝不是对你的优待,而是出于对大王的尊重!来人,把他赶出营去!放他入营者,笞军棍五十!”

    士卒应道:“喏!”士卒连推带搡,轰郦食其出营。郦食其以袖蒙头,发足狂奔。

    回到汉王殿,郦食其稽首不起,带着哭腔说:“大王,老朽无能,差一点就丢了命!还请大王恕罪!”

    刘邦点了点头道:“毕竟先生一片苦心,此事,到此为止吧。阿绁!”

    周绁应道:“臣在!”

    刘邦说:“传旨,优抚寇骞的老父亲,将他安顿好,颐养天年。”

    周绁应道:“喏!”遥远处传来鼓声,正是卯时。刘邦离席,来到门廊处,遥望军营方向,叹了口气,转身迅速离去。众人立即稽首。

    这一天,栈道的工地内外,人员往来纷乱,乌烟瘴气。监工痛骂着,鞭笞跪着的数名犯法士卒。韩信站在高坡上,带着随从,观察着工程进度。众将来了,走到了韩信面前,个个怒视韩信。韩信看了一眼众将问:“各位将军,为何不在营内督训士卒?”

    樊哙说:“我等有一事不明,特来请大将军解惑。大将军既已下令兴修栈道,是否定下工期?”

    韩信道:“当然!”樊哙说:“请问进度如何?!”

    韩信道:“放肆!你是来问罪的吗?”众将怨愤,纷纷上前。

    樊哙挥手一挡道:“有何不可?!怎么,营中军法难道只问得别人,问不得大将军你吗?”

    韩信说:“我命你等立即归营,不得有误!”

    樊哙说:“恕难从命!”

    韩信一挥将军钺命令道:“绑了!”

    周勃吼道:“谁敢!”

    正在此时,马嘶人喊,远远一队车骑飞驰而来。军吏拼命跑来,扑通跪倒在韩信面前说:“大王!大王来了!”

    刘邦下车,愠怒地瞪视众人,质问道:“为何争执?”

    众人不语。

    刘邦招手,把韩信叫到近前说:“大将军,栈道修复,原非易事,既然你一再请命,寡人便只有听从。如今工期拖延,伤亡甚重,你可有话讲?!”

    韩信跪倒道:“大王,臣知罪!请大王处罚!”

    刘邦说了一声:“来呀!”

    周绁带领十名工匠上前。刘邦说:“这十人,乃地方有名工匠,寡人替你召集了来。望将军向他们多加请教,训练士卒,加快进度!大将军,戴罪立功吧,不要一误再误,叫寡人失望!”

    韩信道:“臣遵旨!谢大王!”

    刘邦转而对众将道:“还在这里做什么?马上归营!”

    然后刘邦立刻登上车,一行车骑,绝尘而去。韩信依旧泰然自若。众将嗤之以鼻,不服。却也只好悻悻上马离去。章邯的两个探子,一高一矮,穿着蓑衣,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间,伸着脖子看到了这一幕。

    肤施一处林中,帷帐拦起一个四方空场,那是一个围起来的简易鸡圈。章邯正在喂鸡。司马欣走来。章邯并未发觉,依然专注在养鸡的事上。

    终于,司马欣忍不住开口道:“雍王,我来了。”

    章邯说:“噢,你来得正好,看看,这是我特意设计的鸡圈,日间便放养,夜间便收回笼中,等鸡下了蛋,还能防止破损。”

    司马欣说:“雍王,我到此,并非为了看您养鸡。”

    章邯道:“对,你来,是要议御敌之事。那么,翟王也到了么?”

    司马欣说:“翟王不会来了。”

    章邯道:“真想不到,我还以为不来的会是你。”

    司马欣说:“雍王有请,怎敢不到?”

    章邯说:“塞王大人大量,寡人自愧不如。过去行事,多有不妥之处,还请恕罪。本王接到密报,汉王正加紧督修栈道,近日恐有东向之意,不可不防。”

    司马欣说:“这个,我也得到了消息。不过,据探,拜为大将军的名叫韩信的那个人,不过在项王军中做过一任执戟郎中,据说少年时曾于故乡流离乞食,还受人胯下之辱,这样的人,有何可惧?”

    章邯听他这么说,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说:“原来如此。我还说从哪里就蹦出个大将军来,原来是个小郎中。”说着,他便径自走入了帐中。

    章邯与司马欣对席而坐。司马欣留意到一边案几上的书简,便道:“听说雍王近来还在埋头于著书,不知可有此事?”

    章邯说:“不错,寡人颇有些农桑水利经验,留下来,或对后人有些用处。”

    司马欣叹息摇头,不语。

    章邯接着说:“塞王殿下的意思,寡人岂能不知?你猜,现下寡人最看不起的人,是谁?”

    司马欣问:“谁?”

    章邯指指心口说:“这里。”

    司马欣问:“何出此言?”

    章邯说:“赵高不叫我活,项王却不叫我死。你可知,新安一夜之后,为何我厚颜无耻,存活到今日?为何还要当这王,为何还替那屠夫镇守关中?”

    司马欣听着,感到十分震骇。

    章邯接着说:“当初,我不甘平庸,心怀天下,于危难之际担起拯救乾坤的大任,何等的意气风发!而今,沦为怕死鼠辈了吗?!或者,贪恋富贵?不!都不是!我是不能去死啊!夜里我不敢睡实,因为,只要一闭眼,那二十万冤屈亡魂就在黑地里瞪着我呀!”

    司马欣吼道:“别说了!别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章邯住了口,和司马欣对视。司马欣说:“刘邦若要东进,雍王你必然首当其冲。你我唇齿相依,咱绝不会坐视不理!但请殿下务必振作,像个男子汉那样,堂堂正正地迎战!”

    章邯说:“……塞王厚意,不胜感激!”

    两个人激动地举起酒盏,都一饮而尽,然后照盏对视。

    汉王殿里,众人散坐,刘邦在随侍簇拥下,来到上首落座。众人纷纷稽首。刘邦环视众人道:“各位将军,近来心中常怀不满吧?是否感到胸口憋闷,屈辱愤怒?”众人默然无语。刘邦接着说:“不瞒各位,自从霸上那场宴会之后,寡人就常感受到这等滋味,不论黑夜白日。一直以来,寡人以为这滋味为寡人所独有,如今,恐怕你们也尝够了。寡人要谢过各位爱卿,艰难困厄之时,你们不曾离开寡人,追随寡人来到这偏远之地。这都是因为众卿爱我,不忍抛弃我吧。寡人还要谢过各位爱卿,虽然寡人拜韩信为大将军,大伙并未信服,却依然听号令、练士卒、肃行伍,咬着牙尽了全力。这都是因为众卿爱我,不忍违背我吧。人非草木,这等情意,寡人岂能不知?今日,你们所做的一切,将得到报偿。衰败沮丧的日子,已经过去!大将军何在?”

    韩信膝行上前道:“臣在!”

    刘邦说:“可以宣布将令了!”

    韩信道:“遵命!”随侍抬着图舆进来,徐徐展开。韩信上前,在图上指点道:“各位!我们现在就打回关中去!”众将一惊。韩信接着说:“本将军选择的真正出蜀之路,就在这里,我们将从此处,直插陈仓关口!陈仓虽小,却易守难攻,所以,必须采取突袭战术。之前修葺栈道,乃是疑兵之计!如今,据探报,章邯对我等真实动向毫不知情,仍将大部士卒布置在栈道一侧,用以防范。今将我军分为四部,樊哙领前军,周勃领左军,灌婴领右军,曹参领军殿后!明日拂晓出发,出发时各军相隔两天行程,在发起攻击之前,选择此处做最后集结。我则仍留在栈道工程现场,以免章邯察觉我突袭动向!等大军攻陷陈仓之后,大王将亲率人马,全速赶往前线,同大伙并肩作战!各位将军,听清了吗?”

    众将大声道:“呵——”众将兴奋莫名,摩拳擦掌,闹闹嚷嚷,乐成一团。随侍流水般上来,端上一瓮瓮的米酒。

    刘邦高声道:“今夜,就让我等开怀畅饮,下一次开宴,将在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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