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汪海林闫刚 本章:第二十九章

    刘邦骑马在前,身后跟着夏侯婴及兵卒,他们来到栎阳城下。这里跪拜着许多赶来的百姓,刘邦见了赶紧下马。

    萧何已在城门前等候,他上前来道:“汉王,栎阳城便在眼前,这些百姓都是从关中各地赶来请求你做关中王的。”

    刘邦很满意地巡视着百姓说:“很好,来的人都好好赏赐他们。”

    萧何说:“城里正在修建新的宫殿,但是比起从前的汉王宫来,恐怕要简陋些。”

    刘邦道:“萧何,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问你,放弃咸阳,而把栎阳定为都城,你真的认为合适么?”

    萧何说:“虽然比起咸阳,栎阳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可是,汉王你也看到了咸阳目前的局面,因为连年歉收和兵乱,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而且,项羽的一把大火更是让本来就残破的咸阳变为了鬼城。此时,在一座废墟上建立都城,实在不妥。”

    萧何说着,又引领着刘邦往城里看去,边走边说:“可是栎阳城不同,城虽小,里面却五脏俱全,有着许多早先司马欣替咱们赶造好的宫殿和官署房舍,略为修整便可使用,作为一座临时的都城,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邦听得连连点头,说:“现如今,司马欣、董翳已投降我军,而关中地方除了章邯固守的废丘之外,已经全部纳入我们的掌控中。栎阳,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为了让关中成为我千秋万代的根据地,我刘邦要在此建立社稷,将汉的政权在此稳固下来!”

    刘邦这么说着,郑重地拍着萧何的肩膀道:“萧何,一旦建起国来,麻烦事还真不少。你可得提起一万分的精神来!”

    萧何道:“臣必然竭尽全力。”

    王陵母亲送使者走出了阳夏城门。王陵母亲扯住使者衣袖,走得很近地说:“使者大人,请帮我向不肖儿交代一声。就让他好好地侍奉汉王。汉王是一位忠厚长者,他必将获得天下。千万不要因为顾忌老婆子我的安危而犹豫不定。我现在便以死来送先生。”王陵母手中早已暗夺了使者腰间的短剑。使者瞠目结舌,慌忙摆手道:“不!不不!使不得……”

    王陵母亲却已自刺而死。使者大惊,跌坐在地。项王兵卒震骇,一时不明就里!使者匆忙爬起来,翻身上马,拍马狂奔,卷尘而去!

    王陵母亲尸身被抬到大宅阶下。

    项羽在众臣簇拥下匆匆出来,看到这一幕,问:“她是怎么死的?”

    钟离昧说:“报主公,是自杀身亡。”

    项羽看着身边的范增说:“亚父,她为何要在此时此地选择自杀?”

    范增说:“这还不明白么,她是要用自己的死来提醒王陵,誓死效忠刘邦。”

    项羽道:“这么说,我项羽倒成了逼死王陵母亲的罪人喽。”

    范增说:“虽然无奈,但也成了事实。”

    项羽恼怒地转身要走。

    钟离昧问:“项王,该如何处置王陵老母的尸首?”

    项羽顿住,略想了想说:“厚葬!”

    钟离昧疑惑地追问道:“主公,你是说厚葬?”

    项羽说:“我的话还不够清楚么,去照办吧。”

    项羽说完离开。

    钟离昧起身问范增:“项王这是何意?”

    范增微微一笑道:“这小子,是越来越精明了。”

    栎阳城宫殿里,刘邦率领近臣等候着,刘邦焦急地说:“再给我派人去瞧瞧,怎么还不到!”

    这时周勃阔步走入殿内,跪拜道:“主公,人已到殿外!”

    刘邦马上说:“还不快请进来!”

    殿外,戚夫人正在迎候吕雉等人。吕雉见来者是一位衣着华贵的美丽妇人,心中诧异。戚夫人却极为热情地上前,给吕雉及太公行礼。刘太公见这样一个美妇给自己跪下,有些手足无措。吕雉却大方地上前,扶起戚夫人说:“你就是戚妃吧。我路上听人说过了。让你在此等候多时,受累了。”

    戚夫人道:“王后说哪里话。我的期盼之心与汉王一样,总算把你们都给盼来了。”

    吕雉说:“往后在宫里,不要见外,你便叫我姐姐就好。我长年不在汉王身边,承蒙有你照顾他,先请受我一拜才是。”

    吕雉说着就真要拜下去,戚夫人连忙一把扶住。

    戚夫人说:“姐姐,你这是要折煞妹妹了。汉王在里面已等候多时,我们还是速速进去吧。”

    戚夫人说着,上前扶住花白胡子的老头——刘太公往里走,边走边问:“太公,这里可好?”

    刘太公见有人如此热情礼迎,喜笑颜开地说:“好,很好!”

    刘邦在殿内望见太公,立马上前迎过去。刘太公眼见身着王服的刘邦和周边的群臣,有些不知所措,没等刘邦走到面前,自己腿一软,竟然跪了下去。吕雉等人见状,也不得不跟着跪下。刘邦一看,愣了一下,赶紧上前一把扶起刘太公,说:“爹,总算是把你接来了,一路可好?”

    刘太公欣喜地打量着刘邦说:“儿啊,终于见到你了,你总算是出息了。”

    刘邦亲热地扶着刘太公,还替他理了理发梢及衣冠上的尘土,说:“爹,一路受累了。看看,今天这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是为迎候你们而来。从今往后,你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他们,都是你的子孙,都等着孝敬你呢!”

    刘邦说着,搂扶着刘太公面对群臣道:“你们说,是不是?”

    群臣一起对着刘太公躬身拜服道:“参见太公!”

    刘太公喜不自禁,兴奋得只是连连点头。

    吕雉此时忙推两个孩子上前,说:“快叫父王!”

    两个孩子怯生生上前,喃喃地叫了父王。

    刘邦面对刘盈,只是有些严肃地看了看,来到鲁元面前,却生出慈父的感情,无言地将女儿揽入怀中,抚其额发。

    刘邦看完老人孩子,最后才起身面对着吕雉,夫妻在众人面前相见,却有些尴尬的气氛。

    刘邦说:“最辛劳的莫过你了。你对我刘家的付出,我刘邦全都记在心底。”

    吕雉道:“我们是多年的老夫妻,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伺候太公,带好孩子,岂不是我这做媳妇的分内的事?只是离开你这么些年,倒没有能好好服侍过你。”

    刘邦闻言,拉过吕雉的手,轻抚道:“这次接你们过来,便是不想再让你受累了。”

    吕雉抬眼看着刘邦,两眼含泪地说:“只要你心中还记得我,便好。”

    另一边,刚进来的吕见到站在刘邦身后的樊哙,立刻奔放地上前,一把抱住。弄得樊哙措手不及,说:“下来下来,别让兄弟们看笑话。”

    吕问:“你就不想我?”

    樊哙道:“这,回去床上再说。”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只他二人不以为然。

    此时,王陵公到了!刘邦急趋,迎上前去。王陵慨然一跪!刘邦也猛然对跪于王陵面前,众人大惊。

    刘邦扶住王陵,潸然泪下道:“王陵兄!我对不起你!万万想不到,伯母大人竟因我而死!这份债,今生今世,怕是还不上了!”

    众人感动,纷纷落泪。

    王陵更是激动,退后稽首道:“大王万万不可如此!臣谨遵母命,从今往后,愿为爪牙,供大王驱驰!”

    刘邦道:“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哪敢以君臣相称!”

    刘邦扶起王陵,两个人感慨对视。

    郦食其不由激动泣下,“扑通”跪倒道:“臣等恭谢王陵公高恩大义!”

    众人齐声道:“恭谢王陵公!恭谢王陵公!”

    众人唏嘘,纷纷跪倒在地。

    家眷到来,众多仆从进进出出,搬运着箱子等物品。此时,戚夫人正经过,两个搬箱子的仆从不小心碰到了她。两名仆从见状,吓得赶紧跪下。

    戚夫人斥道:“以为今天汉王高兴,你们就能放肆了么?看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这时吕雉经过,见到,忙走上前去道:“妹妹,这是为何?”

    戚夫人转身看到吕雉,立马变得和颜悦色:“姐姐,你看看这些下人,见我过来,不避让还算了,竟然当面顶撞。”

    吕雉对着仆从说:“宫里的规矩你们都不懂么?”仆从只顾磕头叫饶命。吕雉接着说:“这是头一回被我撞见,便也算了,要再有下一次,绝不轻饶。下去吧!”仆从听了,赶紧起身,抬着箱子走开。

    吕雉这才走回戚夫人身边道:“妹妹,这些人也怪可怜的,看我的面子,这次便算了吧。”

    戚夫人说:“一切都听姐姐的。唉,想来也是后宫没有一个像姐姐一样会管事的主子,若你早来了,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放肆。我还年轻,往后要多向姐姐学学。”

    戚夫人说完,转身走了。吕雉收敛住了笑容,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戚夫人离开。

    仆从们正往车下卸行李。小娴立在车上,卖力地传递着,显示出乡下姑娘那种爽快劲。

    周勃挽着袖子,也同仆从们一道搬运着,他叫道:“喂!利索点!破烂儿趁早扔掉!别拿进宫去现眼!”周勃说着,将一副破毡子扔在地上。

    小娴生气地说:“大人!日子艰难的时候不就靠着这些破烂才活下来的吗?用过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丢掉,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夏侯婴正匆匆前去道贺,突然看到这一幕。

    夏侯婴不禁赞叹道:“家乡的姑娘,毕竟见识不同啊!”

    小娴问:“你就是阿婴?”

    周勃说:“当称滕公才是!”

    小娴惊道:“就连你都封侯了吗?”

    夏侯婴说:“这有什么!”

    小娴问:“不赶车了么?”

    夏侯婴说:“赶!不就是喜欢干那个嘛!”

    周勃说:“看看,阿婴一到,小娴可就不理别人了。不过话说回来,能找到阿婴这样的夫婿,可算是你爹娘替你积的德呀。”

    小娴听了,反倒觉得窘迫,躲到一边去了。

    夏侯婴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夫婿?”

    周勃说:“你竟然忘了么?我问你,你不是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吗?”

    夏侯婴恍然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周勃说:“不过你忘了更好,配给我就是了!”周勃说笑着就作势去抓小娴。小娴吓得连忙绕车逃跑,差点跌倒,夏侯婴忙扶住小娴,仔细凝视着她。小娴不敢抬头,更害羞了。

    夏侯婴说:“你是邻家的女儿啊,长这么大了!叔爹怎放心你来!”

    小娴说:“爹和娘……都殁了,春上的事。”

    夏侯婴一呆,说:“这年月,能活下来就是福分哪!”

    夏侯婴凝望着淳朴的小娴,脸上依旧笑呵呵的,却几乎落泪。

    阳夏项王军营中,项伯将张良的十万火急的信函呈上。

    侍从高声念道:“韩国司徒臣张良顿首禀告项王陛下,臣良蒙陛下不杀之恩,遣归本国,营葬故主,林泉虽远,不敢忘陛下之盛德。田荣贼子,阴谋造反,有图天下之心。日前遣使而来,约臣一道起事。臣蒙陛下圣恩,怎敢隐瞒?臣料汉王不忘怀王之约,欲得关中而已,如约即止,并无东向之意。田荣贼子,传檄各国,志在不小,实为心腹大患。请即发兵齐梁,早定大事。如或汉有他志,乃转兵西进,一鼓可擒。臣冒死相告,不胜战栗恐惧之至,唯望陛下察焉。”

    念毕,项伯又将那油布包袱呈递了上去,说:“大王,这是逆贼田荣串通梁、赵二王相约起兵的证据,还有诏告天下的文书。是张良冒着风险,设法取得的!”

    项羽扯过竹管密信细看,越看越怒,说:“田荣那厮到处散播妖言,说什么他所尊敬的,唯义帝一人而已,过去随同项王一道征讨暴秦,也全是看在义帝情分上,如今,天下已定,项王凭什么还像吩咐仆人一样对待天下英雄!”

    范增说:“大王!我既已兵至阳夏,岂可因张良这一匣书函半途而废!就应当先灭刘邦,再讨田荣!”

    项羽道:“亚父!刘邦固然可恶,但在寡人眼里,不过虫豸一样的家伙,有什么可担心的!而田荣鼠辈,当初我叔父攻打定陶之时,屡约他前去助战,他却畏敌观望,裹足不前,一心想捡现成便宜!这等小人,跟秦兵的帮凶有什么两样!说起来,叔父的死,他也有份!如今天下方定,寡人不计前嫌封爵赐地,他还不知道满足,敢一再向寡人挑衅!一想到这个,寡人心头之怒难平,岂能多一日容他活命!齐国人,全都该杀!此贼不除,天下人还以为寡人无能!”

    范增急道:“大王,不可!三思啊,大王!”

    一阵“报”声连绵不绝,军吏挑开帘子,放斥候进来。

    斥候扑翻在地,恐慌行礼道:“大王!且将军攻打田荣,不料半途却被彭越那家伙给突袭了,加上田荣的正面攻击,大军人马被冲散,目前损失不明!且将军下落不明!”

    众人惊愕,半晌不吭声,项羽怒道:“连一个巨野的臭渔夫都敢来羞辱寡人!”

    项羽定了定心神说:“亚父,就请你先回都城吧!守好了都城!刘邦那老小子,就让他得意几日,等寡人灭了田荣那帮小人再扫平关中!”

    范增无奈,自言自语地说:“大王恩仇之心太过,实乃兵家之大忌!这样下去,迟早会毁掉我西楚的!”

    范增叹息着,顿足而出。

    废丘城内,章邯正自酣睡,他身上还穿着铠甲,手中还握着剑柄。忽然,听闻外面兵民大噪起来。章邯猛然拔剑而起。

    章平匆匆从外闯入,高声道:“兄长,大事不好。”

    章邯惊问:“何事!”

    章平说:“水,大水呀!”

    章邯闻言,冲出门外,才发现屋外已是一片水泽!

    阳夏楚军营帅帐外,一队卫士执戈踏着整齐的步子从营帐外走过。虞子期带着另一队卫士过来,两队各自的卫士长掏出木质令符,换岗。

    虞子期小声道:“今夜口令,临淄。”

    卫士长应道:“喏!”

    虞子期说:“子时已至,你们去睡吧。”

    两名执戟郎得令,跟上巡逻队。虞子期和卫士们执着火把走向远处。

    营帐外,一个婀娜的身影背贴帐沿,缓缓移动。她侧过脸,正是那被虞姬收留的幼公主婉昕。

    婉昕走到营帐门口,看看四周,手腕一翻,手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黑夜中散着冷光。她的手刚碰到帷幔。

    虞子期厉声问道:“口令!”

    婉昕一愣,连忙背过手去,将匕首收于袖中。虞子期带着几名卫士过来。

    虞子期说:“是你。为何在项王军帐外?”

    婉昕一时语塞:“我……”

    虞子期已经看到了她手上有东西,便问:“手上拿着什么?”

    婉昕头上的汗涔涔而下,虞子期手按剑柄,怒目而视。

    突然传来虞姬的声音:“姐姐!你在这里呢!”说着虞姬从黑暗中一下子跳出来,顽皮地抱住婉昕。

    虞子期行礼道:“贵人。”

    众军士也跟着行礼。

    虞姬道:“呸。哥哥!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我贵人贵人的。”

    虞子期问:“深夜在这里做什么?”

    虞姬说:“没瞧见吗?我和姐姐戏耍呢。”说着她拉着婉昕的手摇晃着说:“你好狡猾,竟然想躲到大王帐里去!怪不得我找不到你。”她嘿嘿一笑,接着说,“这次不算,我们再来过。”

    婉昕笑嘻嘻地说:“你又没规定哪里不能躲。”

    说着两个女子竟然互相掐起腰来。

    虞子期无奈,只好说:“好了。项王刚刚入睡,你们别在这里吵闹了。”

    虞姬说:“哼。要打仗了,就把我扔在一边不理。几天没有见我了。”

    虞子期说:“妹妹。”

    虞姬道:“凶巴巴的。”说着拉着婉昕便走:“我们去那边玩。不理他们。”

    就这样,虞姬拉着婉昕悠闲地走了。

    虞子期也无奈地带人走开了。

    回到虞姬帐内,虞姬跪坐在卧席边,面前放着一个雕着花纹的大木盒。她正从里面一个个地拿出一些金银首饰和玉器。婉昕有些惊魂未定,坐在虞姬面前。

    虞姬说:“我输了,没找到你。按照约好的,你自己挑一个吧。”

    婉昕道:“这些都是项王东征西讨送给妹妹的礼物,你若送了我,项王知道会发脾气的。”

    虞姬说:“不碍事。”然后她拿出一个头钗道,“这个是当年赵王在巨鹿送给项王的,我说不喜欢赵国的手工样式。项王偏偏收了。你是赵人,给你吧。”

    婉昕说:“这是贵族王室用的,我不敢。”

    虞姬话里有话地说:“是吗?”

    婉昕点点头说:“我只是一介平民,就算与了九江王,也不能佩戴这样的首饰。”

    虞姬说:“姐姐,你出了好多汗。”

    婉昕于是伸了袖子去擦。

    虞姬说:“想是适才跑得太急。”说着又拿出一个金镯子道,“要不就这个吧。虽然他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秦国皇室的遗物。听说这个是当年始皇帝的母亲送给嬴政的,没有陪着下葬。”

    虞姬将镯子递到婉昕面前说:“来,伸手,我给你带上。”

    婉昕看着镯子,突然呆了,愣愣地看着,思绪翻涌。

    虞姬叫了声:“姐姐。”

    婉昕呆呆地伸出左手。

    虞姬埋怨道:“哎呀,另一只手。”

    婉昕恍若未闻。

    虞姬疑惑地叫道:“姐姐?”

    婉昕抬起头,虞姬牢牢地盯着她。两个人目光相对。

    虞姬问:“真的是这样么?”

    婉昕警觉,不答。

    虞姬接着说:“前日洗澡时,我见你身上有一处印记。那是秦国贵族才会有的印记。你是贵族之后吧?”

    婉昕听罢,突然扑了上去,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抵在了虞姬的脖子上,低声道:“别出声。”

    虞姬问:“姐姐是要杀了我吗?”

    婉昕说:“该死的人不是你。”

    虞姬说:“刚才你在帐外的行踪我都看到了。若不是我及时掩饰,你已经被我哥哥抓住。”

    婉昕说:“你心眼儿好。可项羽该死!”

    虞姬说:“没有人应该死。你的眼里全是恨。你是秦人,秦人恨他。可那是过去的事了。腥风血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也不想打仗杀人。”

    婉昕道:“是吗?项羽不是正在出兵攻齐吗?新安的那一幕还会重演,咸阳的大火还会在别的地方燃烧,他是个恶魔!不会结束的。”

    虞姬说:“那你便杀了我,再去杀项王。”

    婉昕松开虞姬道:“我不杀你。”

    虞姬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看着你去杀项王。”

    婉昕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虞姬决绝地说:“离开。永远离开。”

    婉昕不答,死死地盯着虞姬。

    两个人悄悄地出了营寨,婉昕上马。虞姬将水袋和干粮挂在婉昕马鞍上。

    婉昕说:“你会后悔的。”

    虞姬道:“不。”

    婉昕摇头说:“你不会懂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虞姬道:“我懂。我也曾经被仇恨蒙住了心,那种滋味不好受。报了仇就能心安了?虞姬不这么觉得。虞姬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婉昕说:“苟延残喘,带着耻辱活着?”

    虞姬道:“活着就好,不是吗?答应我,走得远远的。我求你。”

    婉昕惨淡地一笑,说:“你这么善良,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会越来越痛苦。”

    虞姬淡然地说:“那就让我痛苦吧,答应我。”

    婉昕默默点了一下头。虞姬在马屁股上一拍,马载着婉昕而去。

    虞姬挥手,迷茫自语道:“你到底是谁?报仇真的这么重要吗?”

    深夜。虞姬已经熟睡。突然,营帐外传来士兵们的喊叫声。一个人喊:“抓刺客!有人行刺!”

    又有人喊:“保护项王!”

    虞姬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更衣,披上披风急忙跑出帐外,冲到项羽帐门外,推开执戟郎中,冲进帐来。

    帐中,项羽一脸冷峻地坐在帅位上,两只眼睛狮子一般盯着婉昕。范增眯着眼坐在项羽左侧。众将分立在两边。

    婉昕被绑住双手,笔直地站在项羽面前。虞子期拿着剑架在她的颈边。

    虞姬叫了一声:“哥哥!”

    虞子期道:“你别出声。”

    虞姬又对项羽叫道:“大王!你……”

    项羽冷冷地看了虞姬一眼,说:“不要说话。坐下。”

    虞姬缓步走到亚父一侧,坐下。

    婉昕说:“杀我,不然,我杀你。”

    项羽道:“虞贵人将你从废墟之中救出,我赐你楚姓,将你许配九江王。他对你不好,我身为西楚霸王,为你做主将你留在身边。可曾亏待过你?”

    婉昕说:“没有。”

    项羽问:“那你为何要行刺于我?”

    婉昕说:“你该死。”

    项羽怒吼,众将皆惧,而婉昕则面不改色地说:“你犯不着吓我一个弱女子,我只问你,为何灭秦?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

    项羽说:“我项羽从来不说什么大道理。秦是我楚国的仇敌,永远都是。”

    婉昕说:“那你便是所有秦人的仇人。”

    项羽道:“秦已经不存在了。嬴政的天下已经还给了百姓们。你这么做还有何意义?”

    婉昕说:“国亡了,尊严不可亡。”

    项羽听了这话,反倒开始欣赏地看着婉昕。

    项羽说:“回答我,你们秦人,真的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愧疚吗?”

    婉昕说:“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吧,项羽。”

    项羽两步跨到婉昕面前,拔出佩剑,砍断绑缚,将剑柄倒转递给她说:“来。替你父亲报仇。为什么不拿剑?你们秦国的儿女都是些懦夫吗?拿剑!”

    钟离昧惊叫道:“霸王……”

    项羽斥道:“不要说话!”

    婉昕说:“我已经败了。这种惺惺作态的怜悯我不需要!”

    项羽说:“这不是怜悯。我像敬重我的每一个敌人那样敬重你。”

    婉昕问:“是吗?你真的有这个胆量吗?”

    项羽掷地有声地说:“大丈夫无戏言。”

    婉昕说:“我要刺一剑你的战袍。”

    钟离昧急叫道:“不可中计啊!”

    季布也喊道:“她会杀你的,大王!”

    项羽凝视婉昕半晌,缓缓转过身去。他张开双臂,白色的战袍垂下。

    婉昕接过剑。

    虞子期厉声说:“你敢动一下,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项羽下令道:“子期,让她刺。”

    虞子期依旧不肯地说:“可是……”

    项羽说:“这是命令。”

    虞子期于是垂下了自己的剑。

    虞姬紧张地看着项羽和婉昕。

    婉昕提起剑来,刺了过去。

    众人一声惊呼。剑穿过了战袍。

    项羽背着身说:“我曾问过你的父亲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我。现在你能替他回答吗?”

    婉昕说:“你问吧。”

    项羽道:“嬴政算是英雄吗?”

    婉昕说:“是。”

    项羽问:“我呢?”

    婉昕说:“我不知道。”

    项羽道:“你也这么说。”

    婉昕说:“这个问题,留给后人去评说吧。我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请你动手吧。”

    婉昕说完,闭上了双眼,双手奉上宝剑。

    项羽上前,拿过剑。

    虞姬喊道:“项王!”

    项羽回头望了一眼虞姬,微微一笑说:“你这么想死,我却偏不让你死。来人!送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进来两名士卒架住婉昕,她张开双眼,一直瞪视着项羽,直到再也看不见。

    夜里,在虞姬帐中,虞姬正在大木盆里洗澡。项羽进帐道:“别想她了,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虞姬幽幽地说:“你可以让她留下的。”

    项羽道:“她若留下,就只有死。”

    虞姬说:“为什么?你是霸王,你是天下无敌的英雄,西楚霸王。为什么连一个女子都容不了?”

    项羽道:“一个把尊严视作比命都更重要的人,是无法征服的。”

    项羽说完没往里走,转身往帐外而去。

    虞姬感到非常难过。

    第二天早晨,项羽正检点大军准备出发,虞姬径直走了过来。由于她是项王最宠爱的姬妾,所以无人敢于阻拦。

    虞姬来到项羽跟前,浑身颤抖地说:“回彭城吧。这一仗不是一定要打的。”

    项羽闻言大怒,与虞姬怒目对视,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三军阵前!”

    虞姬大声说:“再这样下去,天下人都会在心里恨你,他们的子孙会恨你。大王你将会活在千万人的仇恨之中啊!”

    项羽命令:“赶她走!寡人不想再见到她!”几个侍从忙架起虞姬,把她送走了。

    项羽登上土台,面对下面的将军们,精神饱满地说:“诸公!寡人布武于天下,跟随我的尽是人间的英豪,仇恨我的不过是卑贱的鼠辈!我将带领你们,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击垮粉碎!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吗?!等百年之后,我们必将被世人当做战神,如同蚩尤那样永远享有崇敬和拜祀!而我们的盖世武功,必将为天下人广为传颂!”

    众人激动地欢呼,大军在狂呼声中隆重出发。

    为控制刘邦势力的继续扩大,项羽特别封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并命其进驻阳翟,以期重新建立防线。而他则率领大军,直插临淄,去剿灭田荣。在范增的建议下,项羽命令范增带领季布回防彭城,将虞姬也带回了彭城。

    废丘外军帐中,刘邦的面前放着一盘珍珠,他正在一颗颗地观赏把玩。萧何立于一旁正在汇报:“汉王,据探报,项羽开始攻打齐地。”

    刘邦道:“他总是这样冲动好战,的确,打仗,他是天下第一好手,可是,这样一个好手却不懂得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何问:“那么在汉王来看,打仗是为了什么?”

    刘邦不语,却拿起珍珠,过了一会儿才说:“打下齐地又能如何?齐地能给他这些么?反观我刘邦,大军一到,不费一兵一卒,珠宝都自觉地往我这儿白送,岂不方便省事。”

    萧何说:“汉王,说到礼物,司马欣也来信说,他有厚礼相送。”

    刘邦道:“不是说此人对百姓秋毫不取,在封地上还取消了重税,他能送得了什么呢?”

    萧何说:“章邯。”

    刘邦听说,立刻精神起来,说:“哦,他到底是想如何?”

    萧何说:“司马欣请求汉王准许他前去劝降章邯。”

    刘邦说:“不准!”

    萧何问:“这是为何?”

    刘邦说:“若是别人守那废丘,我或许会网开一面,就用口舌之术又有什么难的?谈不拢再打嘛。可是,正因为是章邯,我就不能轻易放过这一战了。你想想,章邯是什么人?以一己之力击破陈涉的当世名将。项羽曾经打败过他,便天下闻名。正因为此,我们的军队到现在都依旧对楚军心存畏惧。我正是要在和项羽交战之前,带领我们的将士打败章邯,让将士明白,项羽能做到的,我刘邦也能做到!这样才能振奋士气呀。”

    萧何说:“大王此番见解的确让萧何佩服。可是,我依然觉得武力解决实在是下下之选。”

    刘邦问:“为何?”

    萧何说:“废丘已被水攻,城内一片狼藉,士气涣散,此时全力攻打,的确容易攻下。可是,城中尚有数万百姓,若是强攻,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些百姓就遭殃了。他们可是您在关中最宝贵的财富呀,这绝非一盘珍珠能够比拟的,甚至比我大军的士气更为重要。”

    刘邦闻言,问:“此话怎讲?”

    萧何说:“你难道忘了项羽破城后是如何对待城中百姓的么?”

    刘邦说:“到一地杀一地,破一城屠一城。”

    萧何道:“欲得天下者,先得民心。项羽这样的残暴举动,将会使他失去民心。而民心一旦失去,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汉王,你万不可让世人认为你跟项王一样残暴呀。”

    刘邦闻言,沉默地坐下了。

    在废丘军营大将军帐内,众将也都在议论着这场摆在眼前的战事。

    骊商说:“大将军!您的计策太好啦,河水灌满了废丘城,章邯必定慌手慌脚!这回咱不费吹灰之力,废丘可下呀!”

    灌婴道:“我等弟兄,佩服大将军!请大将军满饮此盏!”

    众人举盏邀饮,韩信举盏示意,大家饮酒。

    樊哙说:“废丘一下,关中可保无虞!”

    周昌道:“不错!紧接着,大王就带着咱打回丰沛去了!”

    这时候,韩信突然站了起来,严厉地说:“诸君!你们以为,胜负已定了吗?司马欣从废丘回来了,他回禀大王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你们没有耳聋吧?!你们以为,章邯束手待毙了吗?告诉你们,还没有!章邯是位可敬的勇士,是条汉子!废丘孤城悬于一线,他拼命死守到今天,粮秣断绝数月,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他知道,投降,可以活命。项王与他有深仇大恨,尚且饶他不死,封王分地,汉王难道就不能厚待他吗?但他不走这条路。不错,他是降过,但那是出于冤屈和无奈!如今,他不想再辱没自己,他将为最后的荣誉而战,这是求死之战,是杀身取义之战!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一次,他注定会输。但他依然要战斗!这样的对手,难道不值得诸公拿出敬意来,庄严地对待吗?!可以告诉诸君,明日将有一场苦战!你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悍对手。诸君,请自勉!请不要懈怠!”

    众人听了,甚感羞愧。

    庄重顿首道:“喏!”

    军营外面突然发出震天动地的人声,掺杂着阵阵嘶喊、狂号和哭叫。

    大伙都一惊,韩信领头,众人从容不迫地向外边走去。

    寨堞下,看到绵延不断的饥民,正在赶来,拥聚在军营之外,拍打寨墙。远处,废丘城内燃起了火光。士卒们正纷纷探头向寨堞下看去。

    韩信带众将登上寨堞走来。军吏连忙迎上,纷纷行军礼。

    一个军吏说:“禀告大将军,章邯放出城内居民,让他们求生!”

    众将动了恻隐之心。

    骊商说:“大将军,请放他们进来吧,有不少妇孺!”

    韩信道:“不,这是决战前夜,我不能拿弟兄的生命去冒险!”

    樊哙叫道:“大将军!”

    周昌也叫:“大将军!”

    韩信厉声制止道:“住口!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众人面面相觑。

    韩信说:“你们,谁愿做攻城先锋?”

    樊哙第一个冲了出来,说:“我樊哙愿做先锋!大将军,首战不能奏功,在下提头来见!”

    韩信说:“好,此一战,你若能奏功,我将请大王为你封侯!若败退下来,我将亲手砍下你的头!”

    樊哙应道:“呵!”

    寨堞下,饥民的哀号渐渐弱了、弱了……

    众士卒握紧矛戈,凝视天边,东方就要破晓。

    天光大亮,章邯带着章平等一批弟兄,持刀扛戈,走出了大宅。众人甲胄破烂,脸上已无人色。水声滔滔,大水漫过了膝盖。远处传来大片人众发出的喧嚣喊声。

    章邯虚弱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章平说:“小南门那边,不想死的正往外逃呢!水来得湍急,大概会淹死不少人吧!”

    章邯说:“但愿想活命的,都能逃得出去。他们随我忍受了这么久,可也够苦的了!”

    大伙相顾无言,有悲壮之意。

    章邯道:“弟兄们,我本无德,又罪孽深重,本不值得你们以性命托付。但平生最得意的一刻,莫过于今日!能和你们一道征战沙场,一道慷慨赴死,是我章邯无上的荣耀!这将是最后一战!尽情杀敌吧!怎么样,能打起精神吗?”

    章平说:“能啊!简直像刚出娘胎那么痛快!”

    章邯高声道:“拿起剑来!干吧!”

    众人大笑。于是,一干人众,昂着头,着大水,豪迈赴死……汉二年,章邯兵败废丘,一代名将,就此陨落。他在决战前夕,放走了城内所有百姓,几万平民得以幸存。而章邯所部的两千近卫兵,没有一人向汉军投降,直到被羽箭射得失去人形,也没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栎阳汉王殿上,君臣杂坐置酒高会,所有人都兴高采烈。

    刘邦说:“此番攻下废丘,终于消灭了章邯,大将军功劳不小啊,我当以雍王五县之地封赏与你,作为采邑!”

    韩信忙起身拱手道:“大王!臣微末之功,值不得大王赏赐。臣要为哙将军请功!哙将军在决战之中,甘冒箭石,第一个登上城头,身被数创斩敌首级二十有余,勇冠三军!请大王为哙将军封侯!”

    刘邦道:“好,那就封为侯,担任骠骑将军。”

    樊哙稽首拜谢道:“臣樊哙谢过大王!”

    周勃说:“大王,既然已经拿下了废丘,消灭了章邯,那么关中就是我们的了,就该立即率师东出函谷关,打回家乡去!”

    周勃这样说,众人也都附和,但是刘邦脸色已经渐渐变了,怫然不悦道:“刚打败一个章邯,就如此得意了吗?就无所不能了吗?章邯不过是一只丧家野犬,还打得这般费力,若不是有大将军在,谁能替我消除这心腹之患?就这样,你们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嚷嚷什么要打回家乡去?就我们这些兵将,跟项羽的人马能相比吗?简直天差地别、荒唐可笑!丰沛,乃桑梓之地,我比谁都惦记着!可是,就凭你们这副模样,别说收复故乡了,往后,还不知将尸骨抛撒何处呢!还是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吧!好好听大将军教训!往后,有敢在军中、在我面前轻言东归的,定斩不赦!”

    刘邦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曹参、周勃也起身离开了,一言不发——众人都知道他们同韩信不和,纷纷侧目而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韩信无动于衷,沉默着喝了一盏闷酒。


如果您喜欢,请把《楚汉传奇》,方便以后阅读楚汉传奇第二十九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楚汉传奇第二十九章并对楚汉传奇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