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盗墓世家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陈嘉嵊 本章:第四章 盗墓世家

    大坝沟在包头东北,虽说离城镇只有二十几里山路,但想进去可不容易。那地方正处阴山山脉南麓,是典型的半山地半高原地貌,一眼望去,尽是连绵无际的山沟,交通极不方便,可以说,连条像样点的路都没有。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之后,我晃晃悠悠地走到进村路口,正在发愁,只见一辆拖拉机缓缓驶来,竟然朝着山里的方向拐去。我拼命追赶,那司机先是被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吓了一跳,问清楚情况后,扬手让我坐到后面车斗上。

    就这样,我又开始晃晃悠悠地,就在感觉骨头快要被震散的时候,大坝沟终于出现在眼前,出现在一抹残阳下。

    离家几年,山村里看不出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破败。特殊的地理环境,使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声,处在一种寂静、荒凉的原始状态中。

    迈进村口,老远看到有群人懒散地围在树下聊天,突然,他们全都停下动作,用看毛片那样的眼神盯着我,随后又纷纷走过来,扯着山里人特有的大嗓门打招呼。

    “这不是天桦嘛!娃儿长这么高了。”

    “是啊!人家在京城里头吃香喝辣,你看这皮白嫩滑的。”

    “这架势,敢情是做大官了。”

    邻里们毫无忌讳地拿我调侃,显然还把我当成自家人,不过,吵闹声很快招来更多的观众,一时间围个水泄不通。这场面我从未经历过,突然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这一冲动,竟把十几斤糖果分得个干干净净。

    突然,围观的人群全都静下来,一个个见鬼般地往后缩,我正诧异,只觉肩膀一沉,紧接着,有把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桦,你小子有出息了,回家看乡亲们来了,好!好!不忘本……”

    “李大老爷!”我干咽了一口,不知怎么应付这位声名显赫的“话唠”,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李大老爷一天说的话比别人一年还多,现在看来,这传闻未必夸张。

    “什么大老爷的,叫李爷就好。大伙瞧瞧这布料,肯定是京城里最好的‘的确凉’,去年俺闺女硬是要买一件,俺说咱干农田活的,折腾个啥!呵呵!”李爷语速极快,根本不给你插嘴的机会,话题转变得也快,“你现在在哪个单位工作啊?是不是顶你爹的职位?咋说有你外公照顾,前途无量啊……”

    “李爷,您就别涮我了。”提起外公,我心里头满不是滋味,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六爷回来了吗?”

    “没有!这老六失踪都好几年了,俺可是一直揪心这事。”李爷拉住我的手,一边走一边唠叨,“要是他在就好了,最近咱村后山出了个怪东西,挺吓人的,你六爷从小喜欢搞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许能说出个寅卯来。”

    “哦!什么怪东西啊?”此话一出,立即后悔不迭,心想这下捅开李爷的话闸,耳朵有得受咯!

    “就是说不上,那玩意儿死尸不像死尸,木头不像木头的,反正看着心里直发怵。”李爷突然停下脚步,脸上尽是厌恶表情,连比带划地说:“咱村后山那条土沟你还记得吧?那地方虽然平整,但种啥都不成,连草都长得稀稀拉拉的,可张家娃子偏偏跑那儿放羊,也不知咋整啲,踩破了地,弄出个地洞来。这娃还不知死活跳下去看,差点给吓丢魂哩!你猜咋啲,里面站着个死尸模样的玩意儿……”

    “啊!”李爷夸张地描述着实吓了我一跳。

    “当时我一听说就赶过去瞅,刚开始也以为是个死人,可仔细一看又不像,那玩意虽然成个人形,却胖乎乎的不像干尸,手指头一戳还有弹性。后来我叫人递个手电筒,这才看清,那玩意居然有一层树皮那样的斑纹,脚下还深深扎在土里。可要说是木头嘛,又软绵绵的,整个像和好的面团……”

    “有这怪事?挖出来了吗?”

    “没有,太邪门了,谁敢去动啊!”

    李爷顿了顿,突然望着我说:“对了!你在京城呆那么久,见过世面,你爹又是考古队的,多少学到点东西,我带你去瞅瞅,或许能看出是啥玩意。”

    “呃……好吧!等我安顿下来就去看。”我搪塞了一句,这李爷还真多事,此时真不愿跟他没完没了地纠缠,一心只想早点回到家里,早点打开木箱。

    ……

    顺着村口土路直走,绕过晒谷场,老家那破旧的围院立刻进入眼帘,只见一坨坨杂草在屋顶随风摇曳,烂掉一半的木门耷拉着,无一处不透露出沧桑破败。虽然对这种情景早有预料,但此时面对,还是有股酸楚涌上心头。

    走进院里,我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环上的锁头,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锁头是新的!被人换过了!难道母亲回来过?不可能啊!大坝沟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梦魔。莫非是六爷?可他不是失踪了吗?

    “天桦哥回来了!”

    几个堂兄弟不知何时走进院里来,拉手拍肩膀地打招呼。三四年没见,他们一个个都成大人模样了,特别是比我小一岁的天保,壮得跟头牛似的。

    “钥匙丢了,正愁呢!”我笑了笑,心知这帮愣头青还嫩,锁头被换这件诡异事问了也白搭,所以顺口扯了个谎。

    “这好整!”天保低下头左顾右盼,视线突然停在墙角一块石砖上,他捡起来就往锁头上砸,只听“噗”的一响,木门顺势往里晃,一股夹杂着霉味的寒气涌了出来。

    “你力气好大啊!不去挑屎搬石头还真埋没了。”

    看着摇来晃去、差点散掉的木门,我半眯着眼讥讽了一句,这家伙却浑然听不出来,还乐呵呵地扯着大嗓门说:“是啊!俺要出去赚钱了。俺那相好他爹在山西挖煤,答应过阵日子就带俺去。”

    “好!有前途。”我一边敷衍一边迈进屋里,顺手掰了下电闸,没想整块电排掉了下来。

    “没电的。”天保把电排踢到一边,大咧咧地坐到炕床上,歪着嘴说:“这两年老是闹旱,河都见底了,上边的水电站早在前个月就没辙咯!”

    “这么严重?”我皱起眉头,很难想象,有两条小河盘绕的大坝沟居然会缺水。

    “就是,咱村现在都靠井哩!还好现在是农闲,要不麻烦就大咯!”

    “天桦哥,你猜那干枯的河里有什么?”天宝突然笑着说:“全是砖头大小的石块,呵呵!那玩意儿修房筑墙正合适,这不,全村人都跑去捡了。”

    “是啊是啊!俺家就修了好几个猪圈。”……

    堂弟们七嘴八舌地各报自家的收获,聊得好热闹,趁着这会,我打量一下阔别了几年的家。虽然没有密布的蛛丝、厚积的灰尘,家具摆设依然有序,但仍掩不了一股沉沉死气。当目光扫到炕床上的小木箱时,内心那份物是人非的伤感稍稍平淡下来,毕竟这是此行的目标。

    “天桦哥,日头快落山了,晚饭就到我家吃吧!回头弄把麻油灯来。”

    “好!这次哥来得匆忙,带点糖也让乡里分了,就剩几件衣服。”我摸了摸裤袋,抽出几张十元面值的“大团结”,笑着说:“来,一人一张收好了。”

    “哎呦!看来天桦哥真的发财了。”

    “啥时候也带兄弟们出去闯闯?”

    “嘿嘿!哥有的是路子,等有合适的肯定忘不了你们。”在北京混了几年,突然发觉自己吹侃起来竟毫不费力,不禁有些赧然,咳了一句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

    支走堂弟们之后,我直奔炕床而去,一把抱起小木箱。就在这时,我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跟屋里其他东西不同,小木箱竟然出奇的干净,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而扣子上原有的小锁头也不见踪影。

    坏了!别是一个空箱子。我心头一震,做了个深呼吸后,猛的一下打开,只见满满的一箱书籍垒叠其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谁先我一步进来的?我满脑疑惑,不过可以肯定这不是贼干的,因为像这么偏僻、贫穷又淳朴的山村,“偷盗”一词几乎没有出现过,屋里也没翻动的迹象,再说,贼是不可能偷完了帮你换门锁的。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纠缠这些疑问,那样只会更迷茫,于是把目光落回到木箱里。

    这是一叠大小厚薄相同的书本,连装潢都一模一样,全是牛皮纸做封面的线装书,从纸质看来应该有些年头,不过排列得井然有序,看得出收藏的人有多细心,有多珍惜。然而,唯独最上面的那本有些皱折,还露出少许页角。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颤抖着打开封面……

    父亲那清秀的笔迹呈现在眼前,虽然内里大部分已经破损不堪,但明显看出,被人很认真的修裱过。突然,我感到一阵心酸,眼泪不由自住地滴下来,父亲临死前那悲惨的一幕又在脑海中重现。没错!当年他就是拿着这本书爬到我面前,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骤然发起疯来,把书撕得纸页纷飞……咦!又是谁把它修裱整理的呢?

    此时我已经没心情细看内容了,正好天保走进来,他托着一把油灯,还有几个甜菜包子,大咧咧地往桌上一放,一边点灯一边说:“我知道你坐了两天车肯定困了,干脆给你送过来,吃完了早点睡,明天再找你玩。”

    “天保,咱六爷真的失踪啦?”

    “是啊!从你爹去世前他就没回来。哎!没有他,现在咱几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你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吗?”

    “知道,到处挖坟,找破解狼咒的方法呗!”天保脱口而出,语气很是平淡,顺手拿起碗里的甜菜包子咬了一口,接着说:“很久以前,他曾经送个铜香炉给俺家,前不久家里揭不开锅,俺娘就拿到市里去,想找人换点钱,哪知道被公安抓了,说那是啥文物来着,古墓里才有的,二话不说就给没收了,还刨根问底的追问是哪来的,要抓人。幸亏俺娘嘴实……”

    天保的这席话,印证了我一直深藏在脑海里的猜测——爷爷、六爷,甚至父亲,他们肯定跟盗墓有牵连。想到这,不禁对眼前这叠书本充满期待。

    送走天保,我把箱里的书全部摆到炕上。这堆装潢统一的书外表没有任何标记,我随手抽出一本,发现内里全是手抄的,字体工整而有力,翻回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寻龙点穴》”。

    “相地之术,从龙、穴、砂、水、向五诀入手……”我走马观花地边翻看边读出声来,“……朝案山——形如朝拱伏案之山,就象臣僚簇拥着君主……朝案可以挡风。觅得此山,当中必有龙穴。”

    龙穴!什么东西啊?我抓了抓头发继续翻看,而抄写者好像知道我的窘境,在后面加了一张插图,不但绘出此种山形地貌,还有详细注释,以及某年某位先祖在某处发现过等等。

    我突然明白,这手抄本是集耿家历代先祖的经验教训,经一代代人加工修改而成,也正因为是留给后人看的,所以尽量编得通俗易懂。虽然如此,我还是看得一头雾水,于是又换过另一本。

    “《分穴辩土》?”

    这标题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同样是那工整有力的笔迹,同样是插图加注释的记录方式,不同的只是内容。这本全是教人如何辨别夯土的,如何从材料、气味、颜色、干湿中看出年代,进而推断墓主人的身份地位……而后边部分则是教人怎样找到墓室主棺位置;怎样避开毒物邪气;怎样破解机关暗器……

    就这样,在摇曳的灯火下,我一本本地翻看,其中不乏对盗墓各门派的描述,工具的使用,以及众多盗墓的术语行话,还有切口。而最震撼的莫过于对盗墓过程的细述,那种惊险诡异给人极大刺激。恍惚中,我的心绪被带到荒山野岭间,带到阴森恐怖的墓室里。然而,当我翻到最后一本时,整个人触电般地跳起来,喉咙像是被人紧紧勒住,不停地干咽。

    那里边先是一段平述,记载耿家世代盗墓的原因——破解狼咒。匈奴以狼为神,单于自认是狼的化身,就像咱们汉族的龙一样,狼咒就是匈奴萨满巫师众多巫术中最歹毒的。而当时,匈奴的萨满巫师正是北单于的娘亲皇太后(母阏氏),她在乱军中被耿夔擒获,自知大势已去,遂冲上前咬了耿夔一口,后自杀……而耿夔就此中了狼咒,世代子孙生活在痛苦与恐惧中,唯一能破解的办法,就是找到“狼王”北单于的金棺,用他的“狼头骨”来解咒……

    在这段记录后面,是长长一串名单,细看之下,竟是耿家历代的盗墓“英雄”,不但有名有姓,还注有“战绩”——挖过谁谁的坟,盗过谁谁的墓。而让我目瞪口呆的是,爷爷、父亲他们的名字也在其中,而手抄记录者正是六爷。到此真相已大白,就如我一往的猜测——我们是盗墓世家。

    我心神恍惚地望着油灯发呆,突然想起父亲撕掉的那一本,不知里边又会记载着什么。

    再次面对父亲的遗笔,不禁心潮澎湃,感觉整间屋子笼罩着一股凄凉气氛。父亲的字也很工整,虽然清秀,却不乏刚劲,从他的字行间,我能看出一种执着,一种不愿认命的豪气。

    因为是撕毁后重新装裱的,有不少缺失,很多地方都连接不上,只能靠推测看出个大概。书中记着,他从事考古工作之后,极力追寻匈奴金棺的下落,并且在漠北发现几处疑似之地,当中就有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地名——乌里拉……

    乌里拉!我立刻联想起父亲临死前的那句话,想必当时他要告诉我的就是这回事。可既然找到了端倪,他为什么不挖开看看呢?是时间来不及,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这墓的具体位置在那?我接着翻,然而后面部分全被撕毁了,只剩小小一角无字的页纸。

    ……

    “天桦,起来了没有啊?”

    李爷在外面嚷嚷,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窗外已是蒙蒙亮了。晨早的山村分外恬静,跟城里的车马喧嚣大相径庭,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木箱里,整理完毕,这才打开木门走了出来。

    “呵呵,在京城把人呆懒了吧!早起精神好。走,我带你去后山土沟看看,那玩意一日没弄明白我是一日也不得安心啊!”李爷打着笑脸,眉宇间却流露出一丝惊恐。

    “李爷,最近有外乡人进咱村吗?”

    走出围院,我抢先找了个话题,因为心知这个话唠会一路滔滔不绝的,与其耳朵受虐,不如采取主动,或许能从他口中探出我家门锁被换的实情,这老头整天溜来逛去,村里的大小事很难逃过他的耳目。

    “穷山僻野的谁来啊!”李爷随口应了一句,突然停下脚步,挠着头说:“哦!你这么一提俺倒想起来了,前不久有个戴眼镜的来过,对!一进村就打听你家的地址。”

    “我家?”

    “是啊!俺看他鬼鬼祟祟的,就暗地里跟着。这人兜了一圈之后就走了……”

    “是什么样的人?”我打断李爷的话。

    “嗯!四五十岁,高高瘦瘦,模样挺斯文的。当时俺追出村去,磨蹭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啥来,那家伙哑巴似的。”李爷越说越亢奋,接着又是一段自己的猜测,什么美蒋特务坏分子的,一直停不下嘴。

    就此看来,这个怪异的来客应该跟换门锁是同一个人,他破门入屋又是为了什么?我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李爷口沫横飞之际,不觉来到后山土沟。这地方我孩童时来过几次,没啥好玩的,不外是一段光秃秃的平沟,从山坳蜿蜒而出,绕过一处山壁后戛然而止,咋一望去,那形状有点像个“了”字。

    此时刚刚入秋,土沟里零落的几株杂草却已枯黄,这种了无生机的气息跟周围群山形成鲜明对比,瑟瑟风中,让人感觉很是诡异。

    “就在那儿了,咱们……还是悠着点好。”李爷突然放慢脚步,抬手指着前面一个凹坑说,声音有些走调,像是吞了只苍蝇。

    他怎么骤然变得畏首畏尾的?我诧异地扭头一瞅,却看到他那张写满惊恐的脸,正无助地对着我。这一下完全颠覆我自小对他的敬畏,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很惧怕那东西,只是身为长辈,在众人面前唯有极力掩饰,而现在有了我这个“靠山”,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望着李爷惊慌的眼神,我顿然冒出一股豪气,脑袋一热,竟迈起大步径直走过去,也不考虑他为什么如此害怕。

    从外表看,那是一个跟井差不多样子的土坑,只是很浅,大概就一米多左右,不过在底处还有一个向下侧斜的洞口。我蹲下身子,歪着头往岔口里边瞅,在一片阴暗中,真的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深处,朦朦胧胧地,感觉像似一具兵马俑。

    就在这时,蹲在身边的李爷突然跌坐到地上,手舞足蹈地,像是要跟我说什么,却只发出“呃呃”的怪声,而更恐怖的是他那张皱脸,整个呈青灰色,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您咋啦?”

    “诈……诈尸……”李爷憋了好久,突然发出女人般的尖叫,“那玩意儿姿势变了。”

    也许是家世坎坷的缘故,我自认心理承受能力比别人强,不过这时,却感到有股莫名的寒意在胸口弥漫。当然,不是因为李爷说的所谓“诈尸”,而是他那恐怖的表情反应,实在太骇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定下神来,垂手把他拉起。

    “你看他的手,上次发现的时候不是这样摆弄的。”李爷的声音仍带着颤抖,不过明显没那么失态了。

    我再次蹲下身子往里张望,那东西还是老样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心想该不是李爷老眼昏花吧!要真是鬼魅妖精的话,不至于只换个动作而已,还不早早跳出来抓人?有了这个想法,我更坚信一切只是错觉。

    “我下去看看。”

    “好!小心点。”这一刻李爷的话简练了许多,我回他一个笑容,一方面为安定他的情绪,同时也给自己壮胆,毕竟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

    从脚接触坑底那一刻起,我的胃便开始抽搐,一阵阵呕吐感在喉咙徘徊,因为那里面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怪味,既有死鱼般的腥臭,又有枯木腐朽的呛霉味,而空间又是那么的窄小,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

    我啐了一口痰,后悔自己不该如此鲁莽,同时也明白——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今进退两难了,唯有尽快看个究竟,好结束这场无端惹来的折磨。于是我强忍着摸向岔洞,心一狠,弯下腰把头探了进去……十分之一秒后,我触电般的弹了出来。

    刚才这一下,我的脸正好撞到那个“人”的头部,刹那间,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从鼻子漫向全身,漫向每条神经,我忍不住垂头狂吐。

    那东西黏黏滑滑的,还略有弹性,就像一具在油里浸泡多日的尸体……我想这辈子再也忘不了这种恶心感觉了,相信它将会在往后的噩梦里不断重现。

    “天桦!你没事吧?”李爷在上面不安地叫喊。

    我一边拼命擦掉脸上沾到的黏液,一边向他摆摆手。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撑下去了,当然,之所以这么坚强,主要还是因为那东西一直没有动静,感觉不到威胁。

    当眼睛渐渐适应昏暗之后,我开始打量起这个怪物来。说实话,从刚才一撞我就认定那是个人,不!是一具死尸。此时再细看,更坚信我的判断,那玩意不但有人的四肢,还有个椭圆的脑袋,上面甚至还有一束发辫模样的东西。只是他的颜色太古怪了,那是一种灰褐的、带着怪异光彩的色调,就像一块新鲜的猪肝。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那浑浊的面部表情——扭曲的五官、张大到极限的眼睛,像是在忍受着强烈的苦楚……

    我屏息凝神地看着,突然,内心冒出一股凄凉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充满了悲戚,紧接着,有把凄惨的哭泣声在我耳中幽幽盘绕,我竟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去摸那怪物的脸。

    “啊!”当手指再次感到黏糊糊时,我立刻回过神来,一下愣在当常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东西会摄魂?我脑里迅速浮现关于摄魂鬼的传说,于是赶紧移开视线,再也不敢朝向他的脸部了。

    然而怪物臃肿的身体也挺渗人的,那姿势十分诡异——两只手呈九十度弯曲,一只向前伸,一只稍稍往后,像是在拼命奔跑中被定格祝而他的脚更是恐怖——自膝盖以下长满根须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直插土里……

    难道这只是一块长成人形的未知植物?像何首乌那样的东西?此时我头晕脑胀的,而那呛人的怪味逼得我不得不退出岔洞透气,一抬头,正好迎着李爷钦佩的目光,霎时间有些飘飘然,心想再坚持一会,索性把整个岔洞探个彻底。

    很明显,这斜出来的岔洞不是天然形成的,从四壁整齐的挖痕可以看出,掏洞的人很专业,同时也很仓促,因为这洞实在太狭窄了,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

    顺着挖痕往里瞅,洞壁在四五米深的地方模糊了,之后是一片阴森漆黑。真后悔没带手电筒下来,我又向前移了一步,踮起脚,隔着那个怪物向深处张望。就是这一好奇的举动,让我看到一件怪异的东西。

    只见怪物那只向后摆的手里,竟然握着一块黄灿灿的牌子,虽然只露出一个小角,但我可以确定,那是一块金属。这东西很隐蔽,是在怪物腰部后侧,从正面是看不到的,这也是之前李爷没有发现的原因吧!

    我顿了顿,颤动着把手伸进去,忍住恶心摸到牌子边缘,再猛地用力一拔……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那块牌子终于稳稳落到手里。我吐出一口长气,迫不及待地擦掉上面粘连的碎物,拿到光亮处细看。

    这是一块腰牌,从手感跟重量推测应该是铜铸的,外头只是一层鎏金。那牌面上布满龙飞凤舞的纹饰,极像道士画的符咒,而牌的正中央,篆刻着大大一个宋体字——“开”。翻过另一面,还是那种符咒纹饰,然而中央刻的却是另一个字——“避”。

    我好歹在琉璃厂混了一段时间,知道这种东西的价值,像这样既没来头,做工又不精细的民间杂货根本就不值钱,市场上几乎是用斤来论的,跟卖废铜差不多。

    虽然如此,我还是蛮兴奋的,毕竟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件“古董”,而更重要的是,它帮我解开了几个疑问。首先,这腰牌出现在怪物手里,证明他确是一个“人”,而携带腰牌的,就应该不是个现代人,起码是在解放前。

    不过,这同时却带来更多的疑问——要是古人的话,怎么不腐烂呢?他在这里干嘛?是怎么死的?又是什么把他搞成这副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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