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阿越 本章:第四节

    汴京大内。

    赵顼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诚如《汴京新闻》所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谁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若石越真的是石敬瑭之后,即便他本人没有野心,但是这种谣言出来后,若是石越权势日重,就难免有一天某些贪图富贵之辈,给石越也来一次黄袍加身!这种谣言只要存在,总会有人想让它变成真的。但是赵顼也不愿意就这样杀了石越或者不再重用石越,他可不希望遭到后世的讥笑,况且君臣之情,人才难得……都让赵顼不愿意贸然做出任何决定。

    这些天他几乎每日都要召见石越,君臣纵论古今四海,了解石越对一些政务的想法,更让赵顼越发地珍惜石越这个人才。但是关于辽事,他却不愿意问石越的意见。战争是野心家的机会,赵顼不希望石越在这件事上,加重自己的疑惑。

    “国家现在的状况,臣自出知杭州后,感受实深,朝廷养兵百万,却常患无兵可用;赋税多如牛毛,却常患国用不足;官吏十倍于古,却常患无官可用;百姓便遇丰年,也往往今日不知明日的死活……”

    “卿有无良策以救此弊?趁着还来得及,咱们君臣合力,还可以改,可以变……”

    赵顼闭着眼睛,回想着和石越的对话,眉头锁得更紧了。忽然,听到内侍的报道:“启禀官家,韩丞相与三位参政求见。”

    “宣。”赵顼霍然睁开双眼。

    未多时,韩绛与吕惠卿、冯京、王珪联袂走了进来,叩拜见礼。

    “丞相,有何要紧事要禀奏吗?”赵顼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出了大事。

    “陛下,这里有杭州通判彭简的急奏……”韩绛双手把一份奏疏托过头顶,恭恭敬敬地递上。

    赵顼接过内侍递来的奏折,奇道:“彭简?什么事值得惊动卿等四人一起前来?”

    韩绛苦笑道:“这件事,臣等有争议,故此要请陛下圣裁。”

    “唔?”赵顼一面打开奏折,才看了几眼,脸就沉了下去,奏折中所叙,正是弹劾石越写反词,而且说石越通商高丽、日本国,是欲结外援以自固;训练水军,其心更属难测——字字诛心,直欲置石越于死地。

    “臣认为,本朝一向恩遇士大夫,例无以言罪人之事,似彭简折中所说,一来并无实据,二来多属附会,实在不足以惊动圣听,本欲对彭简严加训斥,但是吕参政却颇有异议……”韩绛一面说,一面把目光投向吕惠卿。

    赵顼“嗯”了一声,望向吕惠卿。

    吕惠卿连忙出列,朗声道:“陛下,若在平常时候,这等折子上来,的确不必深究。才子词人,自写自的兴亡之叹,本也平常……但这个时候,臣虽然相信石越是个忠臣,只是众口铄金,臣以为还是应当问明石越,或使御史查明此案,使清浊自分……”

    “问明石越?”赵顼意味深长地看了吕惠卿一眼,反问道。

    “正是。”吕惠卿一时竟拿不定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赵顼冷笑一声,把奏章丢到一边,对韩绛厉声道:“丞相可去告诉彭简,人家自写自己的词,干他甚事?石越通商与练水军,是朕知道的!水军提辖,是朕亲派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是他彭简身为朝廷大臣所应当乱说的!”

    吕惠卿听到皇帝声色俱厉、几近于训斥的话,已知皇帝对石越还有保全之意,但是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肯放过,连忙跨出一步,说道:“陛下——”

    “吕卿还有什么要说的?怀古之词,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陛下圣明。但臣也有疑惑的地方——依彭简所说,这首词是在石越交好的歌妓楚氏处寻着,而偏偏此词,坊间流传的几种《石学士词钞》,皆无收录;教坊歌女,亦从无传唱者。若是平常之作,为何又秘而不宣?陛下可以细读这首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冯京忍不住说道:“一首小词,未流传于坊间,也是平常。”

    “若是我与冯参政的词,不能流传,倒并不奇怪,但这是石九变的!”

    赵顼细细思量吕惠卿说的话,不由也有几分疑惑起来。冯京见皇帝犹疑,急道:“陛下,本朝祖宗以来,未尝以言罪人,况且石越一介书生,若说有反意,他又凭什么造反?”

    吕惠卿看了冯京一眼,徐徐道:“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也不能。臣也以为石越人才难得,因此要尽量保全——但他牵涉这么多事情,若不辩明,就难以大用,用之也不能服众!陛下或者就此一切不问,让他去太学做教授、白水潭做山长,或者给一散官闲置,不使他掌大权;或者就要让他辩明一切,使清浊分明……”

    韩绛本来并没有想为石越分辩的意愿,但他十分恼怒吕惠卿风头太健,这时候忍不住道:“陛下,臣看彭简亦不过是在一个歌女家看到这首词,是不是石越写的,都还难说——许是彭简与石越在任上有隙,怀恨构陷,也未尝没有可能!若就这样捕风捉影让石越自辩,形同污辱,不如先遣人去审那个歌女,看是否真有其事,再问石越不迟!”

    赵顼想了一想,点头道:“丞相说得有理。”

    吕惠卿见皇帝认可,不敢继续争辩,忙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可让彭简去查明证据,也可稳妥。”

    冯京冷笑道:“让彭简去查,又如何能公正?不如由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晁端彦去查。”

    吕惠卿却故意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臣听说石越在两浙路官员中威望甚高……”

    王珪见二人争执,韩绛又朝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只得出来折衷道:“陛下,臣以为可着晁端彦将那个歌女提来京师,令韩维审理,再钦点两个御史去旁听,如此该回避的人都回避了,若有人想污蔑石越,石越就在京师,也可以对质……”

    赵顼心里苦笑:“弄清楚了又怎么样?若真的是石越所写,朕还能杀了他?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真凭实据?徒乱人意罢了!”但他此时已听出他几个宰执之间的争执,想想这也是折衷之计,也不再多问,点头道:“就依此言!这件事情,要快点弄清楚。”

    杭州钱塘,市舶司。

    “你说什么?”蔡京腾地站起来,犀利的目光逼视着他的家人蔡喜。几个歌姬被吓坏了,一下子都停止了弹唱,不知所措地望着蔡京。

    蔡喜望了那几个歌姬一眼,又望了望蔡京。

    蔡京把袖子一挥,对那些歌姬喝道:“都退下去吧。”

    蔡喜望着那些歌姬都退了下去,这才低声说道:“大人,断不会错的,小人在迎春楼与彭简家的两个家人喝酒,听他们说的……”

    “彭简敢派人监视石大人家眷?!”蔡京站起身来,背着手思忖。

    “不止是石大人家眷,还有杨家院的,一个叫楚什么的女子。”

    “楚?……楚云儿?”蔡京突然想起楚云儿的名字,追问道。

    蔡喜忙不迭地点点头,“正是,正是楚云儿。”

    “姓彭的想干什么?”蔡京凭直觉就知道彭简敢这样做,一定有大问题。

    蔡喜却以为蔡京在问他,小心答道:“依小人之见,一定是不利于石大人!”

    “难道朝中有什么不对?”蔡京心道,但他马上就打定了主意: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他被石越举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石党了!这时再犹疑,也来不及了。他走到蔡喜跟前,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我亲自去石府和陈先生商议,你立即安排心腹差人,多带人手,赶去杨家院,说楚云儿涉及市舶司一桩走私案,将那个地方看管起来,把彭简的人全部赶走。我见过陈先生,再去那里计议。”

    “是,小的立即去办。”蔡喜连忙答应。

    蔡京点点头,寒声道:“你知道我的规矩,不要怕什么,把彭简的人全部赶走,不许他们带走杨家院的任何东西,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大人放心,小人是办惯事的人,岂能不知道轻重?”蔡喜答应着,作了个揖,便匆匆退了出去。

    蔡京目送着他离开背影,忍不住冷笑道:“彭简这个蠢货!既然要对石大人不利,却又如此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蔡某也能让人证物证,一齐消失!”一面高声喝道:“备马,去石大人府!”

    蔡京刚刚在石府前下了马,未及让差役通传,忽然听到北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转瞬的工夫,一白两黑三骑呼啸而至,“吁——”的一声,勒马停在石府大门前十步左右的地方。马上的三个骑客熟练地翻身下马,箭步直奔石府大门而来。

    “侍剑?”蔡京望着为首的那个少年,不禁失声唤道——这时候遇上石越的心腹书童,真的是又惊又喜了。

    侍剑听到有人叫他,向这边转过脸来,见是蔡京,急忙走了近来,笑着行了一礼:“蔡大人。”

    蔡京却不敢受他的礼,不待他拜下,便已经扶起,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随学士去京师了吗?”

    侍剑笑道:“我是特意回来报平安的。”一面高声向另外两个家人说道:“你们先进去,告诉夫人和陈先生,我回来了。等会儿就去参见。”

    这会儿工夫,蔡京的心思已转了几转——石越特意让亲信的书童回来报平安,可见京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平安的事情!否则的话,石府多的是人差遣,怎么可能让侍剑受这来回奔波之苦?

    他看了一下四下无人,不由低声问道:“京师里一定发生大事了,是不是?”

    侍剑淡淡一笑,道:“蔡大人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若有大事,我还报什么平安?”

    蔡京见他如此神态,不由也放了几分心,他知道侍剑做事老成,多问无益,便不再追问,转过话题,说道:“没什么事便好。杭州却是出了几件怪事,我来此,正是要找陈先生商议。”

    侍剑眉毛一挑,道:“怪事?”

    蔡京点点头,却不再多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先进府再说吧。”

    “也好,我去叫了陈先生,到他的书房说话。那里很幽静。”侍剑听蔡京的语气,知道必是有密事相商。

    石越入京后,杭州石府的事务,一向便由陈良负责打理。这时候见侍剑与蔡京竟联袂而来,陈良心中便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待听蔡京说完蔡喜报告的事情,侍剑毕竟年岁还小,对于事情所见未深;而陈良又不太懂得权谋机变。二人听说彭简如此大胆,竟是一时都呆住了。

    蔡京一向自视甚高,对二人如此反应,倒也不以为怪,他只望着侍剑,再次追问道:“侍剑,你在京师,果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侍剑这时知道已不能隐瞒,思忖一会儿,方道:“京师的确有谣言,但是皇上极信任我家公子,几乎每日都会特意召见,这样的恩宠,天下少有。”说着,便把京师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不过他出发时,彭简的奏折还没到汴京,他也不知道更多。

    蔡京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依在下之见,必然是彭简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在搞什么古怪,而这个古怪,又必然与楚姑娘有关……”

    “可是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陈良疑惑地问道。

    蔡京微微一笑,道:“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们在这里想是想不出来的。但不管他玩什么花样,我们都要抢得先手。彭简心怀忌惮,所以不敢乱来,这就给了我们机会——我已经嘱人,说楚姑娘涉及市舶司一桩走私蔗糖案,去杨家院将彭简的人赶走,把杨家院控制起来。等一会儿,我再自己去一趟,看看能不能从楚姑娘口中,探听出点什么来。”

    侍剑与陈良见蔡京如此胆大妄为,又是吃了一惊,但此时他们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依他行事。侍剑知道石越与楚云儿交情非同寻常,生怕蔡京乱来,想了一想,说道:“蔡大人,楚姑娘与我家公子交情非同寻常,大人去若是探不出什么话来,便让小的去一次,或者更容易让楚姑娘相信些。”

    蔡京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虽不以为然,却亦笑道:“如此甚好。”

    “那——这些在本府周围的人,又要如何处置才好?”陈良问道。

    “很简单。”蔡京望了屋外一眼,冷笑道:“胆敢监视朝廷重臣,他们是御史台还是皇城司?统统抓起来,严刑拷问,拿到证据,凭此一条,日后便能让彭简吃不了兜着走。”

    陈良与侍剑听到他的话,都不禁心中一寒,蔡京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杭州的情况,要修书急送京师,报与石大人知道。我们三个,都在石大人的船上,有些事情,石大人不方便做的,我们要替他做了,似彭简这样的蠢货,本来就不配做石大人的对手……”

    侍剑低着头,想了半晌,抬头望了陈良一眼,咬咬牙,道:“陈先生,这件事情,就照蔡大人的主意办了,我看这样处置,再差也不可能给公子惹麻烦的。”

    陈良沉默良久,终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两件事情,的确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蔡京见二人答应得勉强,不由暗暗冷笑,心里便有几分看不起陈良,当下略带嘲讽地说道:“若是陈先生觉得下不了手,其实倒有更好的办法,陈先生只需将这些人抓起来,送给晁美叔,然后自己亲自去看晁美叔审案——自然有人替我们用大刑的!到时候,还有一个人证在那里,看彭简如何脱身!”

    侍剑却没有听出来蔡京嘲讽的语气,拍手笑道:“这个计策好!既然说定,我们就分头行事,先辛苦蔡大人去一次杨家院;陈先生去安排官兵抓人;小的还得先去见夫人,想来夫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侍剑刚出了西花园,就被一个丫头一把拉住,嗔怪道:“侍剑,你跑哪去了?让我好找,夫人等你好久了。”

    侍剑连忙赔礼,笑道:“姐姐容我去换件衣服。”

    “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呀?先去见夫人吧。”丫头也不容分说,拉着他便入内院走去。

    侍剑心里暗暗苦笑,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样,到了屋里,却始终是个书童——被丫头连拉带扯,到了后园,也来不及整整衣冠,就听那个丫头高声叫道:“夫人,侍剑来了。”

    “让他进来吧。”却是梓儿的声音。

    侍剑连忙随便拍了一下衣服,快步走进后堂,见梓儿坐在厅中右侧上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针线和一只未绣好的香囊,却是一直没有下针。侍剑叩了个头,道:“给夫人请安。”

    “嗯,你起来吧,一路辛苦了。”梓儿柔声道。

    “谢夫人。”侍剑站起来,拆开随身带着的包裹,取出两封信来,递给梓儿身边的丫头,笑道:“公子让小人回来,给夫人报个平安,京师一切安好,请夫人毋念。这里有公子和舅爷的家信,另外老夫人给夫人带了一些东西,不知道已经送进内堂没有?”

    梓儿从丫头手中接过信来,笑道:“已经送进来了,我让他们两个去休息了,你再辛苦一会儿,我还有话问你。给侍剑看个座。”她后一句,却是对丫环说的。

    “不敢,夫人吩咐便是,小人站着侍候就行了。”

    梓儿一颗心思早已飞到石越身上去了,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先拆开石越的家书,默默反复读了几遍,石越却是尽捡好的说,无非是一切平安,好得不能再好,让梓儿在杭州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挂念之意,除此之外,便是些夫妻之间的相思情话。梓儿读完之后,张嘴欲问侍剑,想想不妥,将石越的书信珍重折好,交给丫头,又拆开桑充国的家书,细细读来:

    “……近日朝野间虽有不利于子明之谣言,但以愚兄之见,则子明圣眷未衰,不足挂心。且奸人陷害之意甚明,皇上圣明,当不会为宵小所欺,贤妹大可放心。开封府已经通缉奸人,愚兄与《汴京新闻》亦全力为子明辩污,便是《西京》报,亦难得深明大义。愚兄相信不久一切将水落石出,子明必受大用,贤妹在杭,须得保重身体,勿为流言所扰……”

    ——桑充国根本不及石越十分之一了解他妹子,虽然他信中是关切之意,却全然没有想到,梓儿远在杭州,高门大院,虽然自有丫环婆子多嘴,可也不可能这么快听得见什么流言。反倒是他这封家书,让梓儿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侍剑,公子在京师,究竟怎么样?”梓儿一面把桑充国的信收起来,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侍剑瞅见梓儿读信的神色,心里早已惴惴不安,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一切都好。”

    “你是大哥用惯了的人,若是一切都好,为何让你千里迢迢跑回来?”梓儿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她心里一急,张口便把“大哥”给叫出来了,脸上不由一红。

    侍剑赔着笑回道:“夫人想想,若是有什么事,公子怎么会让小人回来呢?那边不更需要人吗?让小人回来,是公子顾念夫人之意。”

    “那京师朝野的谣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侍剑知道瞒不过了,他立时想到必是桑充国在信里说了什么,心里一面暗暗怨怪桑充国,一面避重就轻地说道:“那是小事,公子说怕夫人担心……夫人尽可放心,小人回来之前,皇上几乎一日一见,君臣之间相谈甚欢,绝不会有什么事的。”一面又略说起揭贴的事情,梓儿听得胆战心惊,直到知道皇帝并没有降罪之意,这才稍稍放心,但心里却忍不住感到一阵难受。她知道石越关心自己,不愿意让自己担心,所以瞒着自己,那不过是一种体惜之意;但是她终究是不能为他分忧,不免自觉得自己竟是多余,甚至是石越的累赘。心思百转,不免平添自怨自艾之意。

    梓儿性子温柔,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也断不肯迁怒别人,却又没什么闺中密友,无人倾诉,又要顾着在众人面前不要失态,眼泪涌上眶来,也只得生生忍住,低声对侍剑道:“你休息几天,还是辛苦一下,赶回京师。京师气候比南方要冷,我缝了件貂袍,你替我带过去。替我告诉公子,我只要他平平安安便好。”

    侍剑连连点头答应,欲要宽慰她几句,却有身份之隔,正要告退,一个女子掀开珠帘,闯了进来,看见侍剑,劈头就问:“侍剑,你回来了?”

    侍剑抬头见是阿旺,忙笑着答应,一面打着招呼。

    阿旺走到梓儿身边,将手里一堆东西交给一个丫头,笑道:“夫人,这是给您买的颜料与笔、纸,还有琴弦。”

    侍剑吐吐舌头,笑道:“这些东西还要你亲自去买?”大户人家,丫头侍女亦有大小之别。

    “别人买的不合适。”阿旺却是转过头,向侍剑问道:“刚刚进府的时候,看到府中的官兵在外面抓人,听说竟是胆敢觑视咱们府上的,不料天下竟有这么傻的贼——太岁头上动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侍剑不由暗暗叫苦,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梓儿见他这神态,一颗心又提了上去,问道:“侍剑,你老实告诉我吧。”

    侍剑见梓儿问得虽然温柔,但是神色却甚是坚定,他知道这个夫人颇有点外柔内刚,不能相瞒,只好说道:“夫人,这件事情……”说着往左右看了一眼。

    梓儿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担心,往左右看了一眼,对丫环婆子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阿旺,你去外面看着点。”

    待众人一一退下,侍剑这才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又叮嘱道:“这件事本不当告诉夫人,但小的又怕夫人担心,想得太多。只是此事,便是再亲密的丫环婆子,亲戚朋友,都不可以说的,否则公子就麻烦了。”

    梓儿这时却早已听呆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有楚云儿这个人的存在!“我理会得。”梓儿勉强一笑,说道:“你说那个楚云儿姑娘,现在在杭州?”

    “是啊,在杭州杨家院,我们也不知道彭简要搞什么鬼。”

    梓儿想了一想,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想去见见她。”

    “夫人!”侍剑吃了一惊,他哪里能明白女人的心事。

    梓儿柔声说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依你所讲,以前大哥烦恼的时候,也常去她那里,我猜大哥没有娶她,也不过是因为身份地位不相配,既是她能明白大哥的心思,替大哥宽心解闷,我又有什么舍不得把她收进府中呢?”梓儿说到此处,心中一痛,脸上却依然装出极其勉强的笑容。

    “这,这……小的以为公子绝对没有这种意思才对。”侍剑碰上这种事情,不由有点语无伦次了。

    梓儿强笑着看了他一眼,把头转过一边,道:“你说我是那种只会妒嫉,不识大体的女子吗?”

    侍剑慌得连连摆手,“不、不是,夫人温柔贤淑,上上下下无不知道的。”

    “那就行了。我帮不上大哥什么忙,反累得让他替我操心……”梓儿说到此处,神情黯然,转又强笑道:“你不知道,但凡一个女子,只是惟愿她喜欢的人好的。我去见见她,有些事情你们男人说不通,也许我就能说通了。”

    侍剑知道梓儿真要主意拿定,再也阻挡不住,只好说道:“那夫人容我去安排一下。这件事,要隐秘一点好,也不能带太多的人,到时候,只说去拜佛。”

    “你去安排吧。”梓儿微微点头,柔声答道。侍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些丫环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没有注意。她坐在那儿,望着绣包上的鸳鸯发着呆。凭着直觉,梓儿知道石越遇上了大麻烦,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岂能看不透事情?只是一直被幸福地呵护着,没什么太多的世事经验罢了。她担心着石越的安危,责怪自己不能够为他分忧——特别是当她想起那个叫楚云儿的女子之时,心中更是一阵阵的刺痛。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如果自己的丈夫,真正喜欢的,竟是那个叫楚云儿的女子呢?一直以来,石越有什么烦恼,从来不会向自己倾诉,自己只是如一个小妹妹一样被呵护,连称呼也是“大哥”、“妹子”……

    如果真是那样,也许自己能做的,是悄悄地躲在一边吧?梓儿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杨家院。

    蔡京赶到之时,杨家院以外三里的地方,都已在市舶司的控制之下。

    蔡喜给他牵了马,笑道:“彭简的人都是饭桶,一直在旁边转悠,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一来就被我赶跑了。”

    蔡京冷笑道:“人家没犯什么事,他就敢光明正大地围村?不怕官逼民反?楚云儿呢?怎么样?”

    “小人没敢惊动。”

    “你引我去见见她,我们终不能一直围着这个地方,久了必生事端。”蔡京一面走,一面说道。

    楚云儿早就意识到不对。

    自从彭简来过之后,十几个陌生人便在杨家院附近鬼鬼祟祟地出没——杭州现在虽然也是人来人往、商贾云集的地方,但在杨家院这样的乡下,若有陌生人出现而不立时被乡民们知道,那才真是奇怪之极的事情。到了今天,事情更是越发的闹大了,杭州市舶司的差役,也不说缘由,如狼似虎地把杨家院围住,说是要办什么案子——她却不知道那些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也被这些差役给赶走了。整个杨家院的百姓,都惴惴不安,奇怪的是,那些差役却并没有入院子里骚扰。

    “姑娘,有个官儿在外面求见,自称是提举杭州市舶司公事蔡京。”阿沅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楚云儿望了阿沅一眼,见她脸上有担忧之色,她轻轻拍了拍阿沅的小脸,微微笑道:“别担心,他们不敢乱来的。去请他进来吧。”她言语之间,竟隐隐有一种傲然之气,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个女子以前竟是一个歌妓。

    阿沅强压住心中的忧虑,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去吧。我在大厅里等他。”说罢,楚云儿随手往肩上搭了一件披风,往客厅走去。

    没多久,便见阿沅领着一个俊雅的年轻官员走进客厅,楚云儿早早站起身来,敛身说道:“奴家不便远迎,还请蔡大人恕罪。”

    蔡京抱拳还了一礼,淡淡地说道:“是蔡某打扰。”

    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分宾主坐下,蔡京却不说话,只是静静打量厅中陈设。却见客厅布置,虽然精雅别致,却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楚云儿对石越这两年在杭州的事情,了若指掌,自然听说过蔡京是石越跟前的红人,只是她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却绝不会对人轻易相信。见蔡京如此,便试探着问道:“不知蔡大人枉驾前来,所为何事?奴家听说,市舶司的官差,已将敝府团团围住,却不知又是为了哪桩?”

    蔡京见她语气温柔,词锋却是犀利,不由一笑,道:“蔡某前来,便是为了解释这件事情。”

    “解释?不敢当。”楚云儿的话中,已略带讽刺之意。

    蔡京是何等聪明之人,哪里听不出她话中之意?这时却只装做听不懂,他不敢贸然相信楚云儿,也不肯以实言相告,抱拳笑道:“有人举报说,杨家院涉嫌走私蔗糖……”

    楚云儿不由一怔,再也想不到竟有这个罪名,不由反问道:“走私蔗糖?”

    “正是。”

    阿沅见蔡京说得郑重,不由在一边冷笑道:“蔡大人,可有证据?”

    蔡京也不看阿沅,只盯着楚云儿,淡淡笑道:“下官正是来取证了。”

    “那大人是取到了,还是没有取到?”楚云儿向阿沅使了个眼色,制止她再说话,淡淡问道。

    “差人还在外面做事。”蔡京随口答道,顿了一顿,突然笑道:“我特意来此,其实是想问问楚姑娘,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楚云儿奇道:“蔡大人,贱妾还以为他们也是市舶司的呢。”

    蔡京眉头微皱,追问道:“楚姑娘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那彭简彭大人,楚姑娘你总知道吧?”言色之中,蔡京对楚云儿已有疑忌之意。

    楚云儿微微点头:“他前一阵子来过一次。”

    “敢问楚姑娘,他来此与你说了什么?”蔡京紧紧盯着楚云儿,追问道。

    楚云儿不由微觉愠恼,那天彭简和她说的话,她怎么可能向蔡京转叙?“蔡大人,这些与走私案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要说了才知道。而且这件事多半与另一个人有关。”

    “与谁有关?”楚云儿冷笑道。

    “楚姑娘冰雪聪明,心里自然明白。心照不宣吧。”

    楚云儿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蔡大人,民女没有做过作奸犯科之事,要如何处置,悉听蔡大人之便。若想问彭大人的话,何不自己去找彭大人?”

    蔡京见她发作,也不生气,只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楚姑娘实在不肯说,也罢了,想来我自有办法知道……下官告辞,这几天便请姑娘留在府中,不要到处乱跑,以免下人不识,多有得罪。”说罢竟是扬长而去。

    楚云儿哪里知道,蔡京在这一瞬间便已定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若是万一不行,便要将她构以重罪,用刑伤于大堂,再让她死在狱中,报一个染病而死,也是事属平常。然后将她家产充没,让彭简无论玩什么花样,都死无对证!

    一个歌女的生命,在蔡京眼里,根本不值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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