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依是位盆骨宽大,乳房丰满的美妇人。眼睛大,皮肤白,人也高挑。她年轻时肯定很漂亮。牌桌上,维娜老是琢磨这个女人,觉得她好有意思的。罗依性子像个男人,抽烟,说话声音很大。谁出错了牌,她就板着脸骂人。维娜当初同她不太熟,听着不太习惯。别的人都觉得她很好玩,总是笑着回道:“我的老娘,你嚷什么?”
罗依也就笑了,说:“我会死在心肌梗塞上的,一急就高声大气。”
混得很熟了,罗依就高着嗓子说:“我就喜欢维娜。”
有人就开玩笑:“维娜你也要不成?”
罗依笑道:“谁不让你们去找?我不像你们,关着门想得哎哟喧天,见了人又假充正经。”
在场的人就格格地笑。维娜见她们笑得很诡,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罗依又说:“我要是个男人,拼着老性命也要把维娜弄到手。”
维娜就说:“罗姐你干脆去变个性,我就嫁给你算了。”
有回,戴倩又想打牌,让维娜约人。维娜打电话给罗依。罗依说:“维娜,我看你打牌也没兴趣,真是难为你了。今晚这样,我多叫几个人去,应付一下,让他们玩去,我俩就溜了。”
维娜自是求之不得。上桌打了两圈,罗依跑到卫生间给维娜打了电话。维娜接完电话,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姐妹们,我有事先走一步。”
戴倩就笑:“我说维娜肯定是恋爱了,她硬不承认。”
维娜站了起来,笑骂道:“戴倩一天到晚只知道恋爱。”
维娜出去,坐在自己车里,又给罗依打了电话。罗依也就借故出来了。
罗依说:“维娜,我俩找个地方喝茶,聊聊天好吗?”
维娜说:“行呀。你说去哪里哩?”
罗依说:“不如就在这里吧,荆都找不出哪里的环境超过天元。”
两人找了个僻静地坐下。一位身着白色晚礼服的小姐正弹奏钢琴。琴声悠扬,恰似清风拂过早晨的森林,又如山涧湍急的流水激荡着石岸。小姐过来问两位喝什么茶。维娜喝茶本是很讲究的,在罗依面前想随意些,就说:“罗姐你喝什么?我来杯菊花茶。”
罗依说:“我也来杯菊花茶吧。”
琴声梦幻般飘忽着,维娜的手不经意间轻轻敲击起来,说:“这姑娘钢琴弹得不错。”
罗依笑道:“我是不懂。”
维娜说:“音乐没什么懂不懂的,觉着好听就听听,不好听就不听。这是肖邦。”
罗依说:“维娜,我们一起玩的这个圈子,就你与众不同。”
维娜说:“罗姐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太喜欢打牌,你眼尖,看出来了。我也很喜欢你罗姐,是个爽快人。”
罗依笑道:“应该说是个粗人。”
“哪里啊。”
罗依说:“维娜,可不是我有意刺探你啊,听别人说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维娜说:“一定是戴倩了,她是个高音喇叭。”
罗依说:“戴倩也算是心直口快。听她说起你的故事,我都哭起来了。”
维娜摇头道:“都过去了。罗姐,可以同我说说你吗?”
罗依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可能也听别人说了。有些人说到我,只怕当笑话。我才不管哩。我同我先生结婚二十多年了,没有孩子。我那先生没什么本事,人又懒。倒也是个好人。我就让他闲着,家里的事都听我的。”
维娜笑道:“有你这么个好女人,我也愿意做你那位先生。百事不愁,闲云野鹤的,多好。”
罗依叹道:“话从你嘴里出来,就好听了。哪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慢慢的,我俩感情就淡了。想过离婚,仔细想想也没必要。我没有孩子生,他也找不到合适的。将就着过了一段,就各过各的生活。只是他的开支,都我由管了。我给他另外买了套房子,两人不住在一起。”
维娜说:“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让你谈这些。”
罗依笑道:“哪有那么多忌讳。戴倩说你是学英语的,学会了外国人的礼貌吧。”
维娜半开玩笑说:“我要找戴倩麻烦去,她把我整个儿出卖了。”
罗依说:“戴倩还算是位可爱的官太太。官呀,官太太呀,我见得多了。他们有些人我是烦死了,可还得同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有时我想着也奇怪,心想维娜这么个心性很高的人,怎么在生意场上混?我总觉得你不是在生意场滚的人。”
维娜说:“别说你觉得奇怪,有时我自己也不明白。都说生意场不好混,我也在里面滚了十几年了。我也见识过很多人,自然很多是官场人物。不去多想,只按场面上的规矩玩,也还行。近些年,我感觉事情越来越难办了。好在毕竟还有些真正的朋友。不然啊,我早回家喝茶去了。”维娜说着脸上就洋溢着幸福感,她想起吴伟了。
罗依点头道:“维娜,你是干什么心里都非常明白的人。我觉得同你很投缘的,今后你有什么事用得上大姐,你只管开口。姐姐我没什么本事,只是在荆都混得久些,比你多认得几个人。”
维娜感激道:“我会麻烦罗姐的。”
星期六,罗依约维娜去家里玩。罗依的别墅背靠荆山,面向荆水,喧闹的市声消遁在河的那边。屋前有个荷塘,莲花开得正好。按了门铃,开门的竟是戴倩。“维娜,你好大架子啊,我们可等你好一会儿了。”戴倩声音大得夸张。
维娜早望见吴伟了,他正坐在沙发里吸烟,望着她微笑。维娜马上惶恐起来,心脏跳得快掉下来,额上竟然冒汗了。吴伟没有站起来,从容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罗依这才从楼上下来,说:“哦哦,维娜来了。你们是老朋友,我干脆将你们叫到一块儿。”
维娜没有坐下来,只道:“罗姐,我先看看你房子吧。”
戴倩说:“我们看过了,好漂亮。你去看吧。”
罗依领着维娜在楼下看了看,就上楼去。她见维娜背上湿了,就说:“怎么回事?你又不是跑步来的,怎么弄得汗水直流?”
维娜笑笑,没说什么。上了楼,各处看看,维娜啧啧叹道:“罗姐,你房子弄得这么漂亮,我不觉得稀罕。稀罕的是这块地方,现在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弄不到手了。”
“算你说对了。我房子周围这些地方现在已划给荆山公园了,天王老子也别想在这里修房子。我房子修得早,捡了便宜。”罗依望着维娜,突然觉得不对劲,“维娜,你脸色怎么有些发白?是不是病了?”
维娜掩饰道:“我刚才在路上,突然觉得胸口不太舒服。我怕是空调开低了,就关了。结果倒出了汗。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可别大意啊。”罗依问道,“你犯过这毛病吗?”
维娜说:“我平时挺好的。”
罗依牵着她的手,说:“哪里不舒服,千万要去看医生,别硬挺着。看你,手都冒虚汗。”
维娜说:“罗姐,我想躺几分钟,一会儿就好了。你下去陪他们吧。别同他们说我身体不舒服,戴倩是个大炮,马上会跑上来的。”
罗依带维娜去了自己卧室,招呼她躺下。又在床边站了会儿,忧心忡忡的样子。维娜笑笑,让她下去招呼客人。
维娜独自躺着,眼泪忍不住地流。吴伟昨天夜里在她那里缠缠绵绵,今天就带着戴倩双双对对的做客来了。她见着就难受。刚才望着吴伟的微笑,她猛然间浑身毛孔都闭上了,差不多要窒息。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见不得吴伟同戴倩在一块儿。流了会儿眼泪,长长地吐了几口气,人就轻松些了。本是明摆着的事,只是没逼到眼前来,就体会不到切肤之痛。
听得罗依轻轻进房来了,维娜忙爬了起来。
“没事的,你再躺会儿嘛。”罗依过来,抬手摸着她的头发,像个母亲。“怎么?你哭了?你得告诉我,是不是很难受?那就得上医院去。”
“没有哩,真的没有哩。”维娜便去了洗漱间。
罗依站在洗漱间门口,怜惜道:“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放心。”
维娜洗了脸出来,笑道:“罗姐,你真像我妈。你看,我不是很好了吗?”
罗依牵着维娜的手拍着,说:“你还别说,我只比你大两岁,感觉你就像我的女儿。你呀,看着就让人怜。”
维娜就玩笑道:“妈妈看看我的眼睛红不红?”
罗依仔细看了看,说:“看不出来。”
两人下了楼,戴倩就叫了起来:“维娜,你洗个脸要这么久,真是让大家宠坏了。”
维娜没事似的笑笑,也不理她。罗依就骂戴倩:“你说话不凭良心,维娜怎么就叫人宠坏了?”
戴倩笑道:“我同维娜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还不知道?我有时就是嫉妒她。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哪里,只要是朋友们在一起,好像她天生就有某种特权,大家都依着她,惯着她。”
罗依也笑道:“你这么说我也有同感。我才认识她没多久,就喜欢她。刚才我还同她说哩,她呀,看着就让人怜。戴倩,我是不会疼你的啊,你有人疼。”
戴倩就捶了吴伟一拳,说:“他呀,只知道干政府的事,哪知道可怜人?不是我喝着开水都发胖,不早瘦成旧社会了。”
说不上几句话,戴倩就吵着要打麻将。罗依就说:“戴倩你打麻将比抽大烟瘾还重。”
戴倩笑道:“不打麻将又干什么呢?”
罗依就笑了,问维娜:“你说呢?”
维娜说:“随便吧。”
罗依这才对吴伟说:“我先征求女士意见,得罪秘书长了。”
吴伟笑道:“听女士的。”
罗依说:“那就等于说听你夫人的了。打麻将是你夫人提议的。你两口子可是一唱一和啊。”
戴倩就撒娇,头靠在吴伟肩上磨蹭着。吴伟始终不怎么说话,只是菩萨一样笑着。维娜低头理理衣裙,哪里也不看。
今天罗依倒像换了个人,只是憨憨地笑,打牌不用心思。戴倩老高声叫着,要么说吴伟出牌慢了,要么说吴伟乱出牌。吴伟只是笑,由她说去。戴倩越嚷越有幸福感,身子悠然地抖着,老说吴伟是头笨牛。维娜觉得脸皮子痒痒的,像有蚊子在爬。
突然听得门铃响。罗依开了门,进来的是位中年男子。罗依也不介绍,仍坐下来打牌。她递了支烟给吴伟,自己叼上一支,点上,咝地抽了口,问:“有事不知道打电话?”
那男人站在她身后,说:“我想代领一下算了。”
罗依头都没抬,说:“我说了的,按月到我手上取。”
男人说:“人家不好意思。”
罗依笑道:“不好意思,就做点别的呀。”
那男人支吾几句,就出去了。罗依头也不回,仍是打牌。大家听着不明白,却又不好问。过不了多久,门铃又响了。罗依说:“戴倩,麻烦你开开门吧。”
戴倩开了门,进来三个女人。罗依仍是不抬头,说:“好快啊,又是一个月了。”
三个女人都不做声。维娜抬头瞟了一眼,三个女人都在三十岁上下,嘴都涂得像鸡屁眼。
罗依语气很冷:“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让他染上毒瘾,我饶不了你们。后面桌上有三个信封,你们自己拿吧。”
三个女人各自拿了信封,一声不响走了。罗依脸色不太好,大口大口抽烟。这时吴伟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说:“很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
罗依笑道:“一定要走了?”
吴伟说:“我是身不由己啊。”
罗依说:“本想今天约在一起好好叙叙,真对不起。”
戴倩娇嗔道:“每次跟他出来玩都是这样,真是扫兴。”
吴伟笑道:“你可以把我休了嘛。”
戴倩紧紧拽了男人的手,说:“谁还稀罕你?”
吴伟带着戴倩先走了。罗依出门送他们,维娜也只好跟在她身后,却没有挥手。
罗依又点了支烟,猛吸着,烟雾大团大团地吐。维娜问:“罗姐,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罗依靠在沙发里,眼睛湿润起来。维娜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道:“罗姐,你有什么事,愿意说说,就说说,别憋在心里。”
“刚才那男人,就是我的丈夫。”罗依眼泪一滚就出来了。
“那三个女人呢?”维娜问。
罗依说:“是他养的三个婊子。”
维娜听着背上冒汗,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罗依说:“他的生活费,全由我开支。我还得出钱给他养情妇。不止一个,养三个。他们四个人一起生活,三个女人每月到我手里拿工资,每人一千五百块钱。”
维娜嘴张得天大:“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罗依抽泣着:“我已这么过了两年多了。”
维娜说:“我就不明白了。不知你是爱那个男人,还是怎么的?”
罗依说:“若是爱他,我也不会这样了。”
“那你何必这么依着他呢?”
罗依说:“我们早没感情了,只是名誉夫妻。毕竟还算是家里人,他的生活我就得负责。他愿意这么荒唐,就由他去了。但是,想着还是不舒服。”
维娜叹道:“罗姐,我就真不明白了。哪怕你就是依着他养情妇,钱从银行按月打给他们就行了,何必每月叫三个女人上门来呢?不是自己找罪受?”
罗依说:“她们愿意拿这个钱,我就得让她们知道这个钱不是好拿的。可能我有些变态了吧。”
维娜也早已泪眼汪汪了:“罗姐,你也是个苦命人。”
罗依说:“我可能是自找的。原先我同男人感情还不错。结婚多年,没有生孩子。我去医院检查,是我不能生育。我提出离婚,他不肯。他心里是有我的。后来,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就同他闹翻了。又提出离婚,他还是不肯。这个时候,就不是他心里有我,而是我有钱,他赚不到钱。”
维娜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吴伟打来的。维娜不想接,掐断了,关了机。罗依就问:“你有事吗?有事就忙你的去。”
维娜说:“没事。我今天就陪着你。”
罗依说:“我有时真的不想管他了,由他自己混去。又总想着自己不能给他生孩子,终究是欠他的。就由着他了。”
维娜叹惋道:“我的姐呀,都什么时代了,你怎么还三从四德呢?”
罗依说:“我就记他不怨我不会生孩子。”
“罗姐呀,你真傻啊。”